不算坏?还能有比这更坏的状况吗?!
不能凝结元台就不能修习内功心法,不修习内功心法就没有力量,而没有力量……
陈十四满脑子都是活生生的画面,背景几乎都是北国严冬的白色,有些画面带血色,有些画面带火光,有些画面甚至血火相间,而每一段栩栩如生的回忆中总是有着一项共同的事物——死人。那些死于刀下马前的永不瞑目的人!
师父长相俊美,但不太擅长敦敦式的说教,他的肚子里没有华丽的词藻将世态炎凉讲得打动人心,所以从陈十四五岁开始,每当大雪覆盖在大地上时,师父直接带着已经壮如小老虎似的陈十四去近观山下各部族之间的血腥争夺。
在骏马大刀冲锋下,粮食、马匹、储草,甚至女人、孩子、年迈的老人都是竞相抢夺的对象,草原上活命是最要紧的事情,而矛盾的是人命也真的不那么重要。
这个道理是师父在草原上用血淋淋的实例教会陈十四的,陈十四知道在这样一个纷战不休的季世存活,这个生存的道理在草原之外也一样适用。
想了想后世千年的社会形态,陈十四觉得这个道理在任何时候都是通用的!
陈十四眯眯眼睛,“任人鱼肉,还不算坏吗?”
范二笑笑,“你觉得这是个怎样的世界?”
话题似乎转的很硬,又似乎隐有关联。
陈十四一愣,在一个朴素的唯心世界里他这个后世来客似乎怎么解释都不妥当。
“关于世界的说法,秘典有言‘洪荒宛如鸡子,混沌生太一,太一出而一生二,二生三,三成万物而天地始开。’”
范二顿顿,看着陈十四问道,“那么,什么又是混沌呢?什么又是太一呢?”
不待傻傻的陈十四回答,范二已经自己回答,“是气!天地之间充满了先天元气,也就是习武之人口中的真气、劲气。”
陈十四隐有所感,不禁脱口,“那不就是气的海洋吗?”
“嗯——你的说法新鲜,想一想,很形象,天地间流淌的似乎正是先天元气的海洋。”
范二看了看沧州方向有些暗淡的火光,眉心成川,心有所忧,可还是接着说,“武学的秘密就是感知天地之间的先天元气,然后化为己用攻人守己,你明白了吗?”
陈十四想了想,没有什么头绪,然后很诚实的摇摇头表示不知。
范二点头,然后笑道,“武学的终极目的就是将人打倒杀死,大家既然都是活在天地元气之中,哦……都活在真气的海洋之中,如果简巧一击能直接达到目的,能不能感知天地元气,能不能调动身遭的元气强化攻击,又有何意义?”
“一力降十会!力量到了一定地步,只需要小小的技巧,破尽天下功法也不是不可能!”
范二拍拍陈十四的肩头,笑道,“昨晚看你的招数迅猛简捷偏重力道,加上你的体质特异,正是修习这门技法的好材料。”
陈十四面上虽然没有表情,但心弦狂颤,苦苦思索十余年的难题一朝听闻得解,自然心潮澎湃,可转头想想,他与这位范二仅仅一面之缘,怎么会这么用心的教他?
心念一至,陈十四抱拳胸前,恭敬的说,“看出来了,前辈乃是绝世高人,所谓明人不做暗事,前辈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晚辈尽力而为。”
……
远远望着沧州城举城皆焚,热炎滔天,其实城内的火势并不严峻,只有三五条街道火势延绵熊熊燃烧。
街上住客商旅在邻里的帮助上蹿下跳的忙了大半夜,顽强无比的火势终于控制下来,除了十多个走背字的行脚商人埋在一堆堆残瓦废砖再也站不起来之外,似乎没有什么大的损失。
衙门对这么轰动城内外的大事件似乎反应迟钝太过,当晚全聚街上的人们只见到三三两两的皂衣衙役赶过来远远盯着,第二日衙门才终于凑齐人手在分散的现场排查。
衙门的铺兵捕快仔细盘查才发现这几条街的主人家竟都是某一个别州商团的成员,这些房子刚刚购买转户不久,沧州主薄着人召集这些人家想要询问一下走水细情时这些商人竟然早已不知所踪。
那位驻扎在城外三十里格外喜欢插手实务的守捉使似乎对这件事也不怎么感兴趣,已经惊天动地的火势竟然惊不起这位一向古板谨慎的将军从侍妾的床上爬起来,当晚这位将军并没有差派他那些野蛮的军士赶过来,而第二天更是连个来衙门问责的人也不曾出现。
天还没亮,衙门凑齐的人手还没有向出事现场出发之前,沧州衙门一位主薄的亲信悄无声息的出了城跟手握重兵的守捉使告罪去了,这位将军也只是含含糊糊的讲些官面文章,得知火势控制住没有蔓延也就不了了之。
“知道了。”穿着一身官衣裸着发髻的中年官员挥挥手,那名亲信退出了正堂。
中年官员扔开小山一般的公文,拿背靠上太师椅的高背,活动活动有点僵硬的颈椎,叹道,“又让你说中,姓刘的反应果然蹊跷,也不知道这混蛋到底是哪一边的。”
中年官员身前的长案侧端坐着一名比中年官员要年轻又清秀的书生,他显然没有回答问题的兴趣,看了看中年官员身后的柱子,嘻嘻笑道:
“立人兄,如今此间事情已了,小弟也到该告辞的时刻了。”
一个能对沧州主薄这样的实权官员以字加“兄”相称的书生绝不仅仅只是书生打扮那么简单。
中年官员用手指捏捏下嘴唇,为难的说:“冬国,如今这么敏感的时期,你还是留在我的身边帮我吧,在老大人那也是说得过去的,不若挺过这段日子你再回去复命。”
“不行。”一个冰冷冷的声音从两人身旁的一根柱子后传出来,然后走出一位绛衣神秘人,他的面上带着一张洁白如雪的面具。“主公交代,必须把文先生接回去。”
文冬国冲这位沧州名义上的一把手努努嘴表示爱莫能助,任由那位绛衣人推起他身下的座椅往外走去,原来文冬国坐的竟是一把木制轮椅,精巧无比,不细心根本听不到轴承转动的吱咋之声。
“立人兄,如果找到了那些商人,不要接触他们,甚至连远远的监视也不好,知道太多会很麻烦的!”
这位文冬国先生给自己的朋友留下最后的忠告,在绛衣人的陪伴下离开了沧州衙门离开了沧州城,就像他从来不曾出现一样,可是衙门院外的青板上已经留下一道道箍着铁筋的辙印。
狡猾如同狐狸的沧州主薄自以为明白了朋友忠告之中的玄机,他以为文冬国是在提醒自己小心那些失踪商人的身份,而没有深想,文冬国话语之中的另一层意思。
所以当得力手下上报发现那批失踪商人的下落时候,这位沧州主薄只是交代手下人小心翼翼的盯梢而不要太过靠近,忘记了那位刚刚离开的朋友可是交代过不能监视的!
那批商人的落脚地就在燃烧最凶那条街拐角后的街面上,黄泥青砖垒起来的高墙看不清院内的构造格局,如果不是门前那颗格外旺盛的绿叶大树,没有谁会留意这座普通不能再普通的小院子。
更没有谁会注意在茂密的树顶几根繁枝上轻飘飘挂着一个神色戒备的劲装武者,他的手里攥着一把涂抹漆黑的弩枪。
劲装武者眉头皱得紧紧的,因为他不但要一面警戒外来的威胁,另一面还要忍受院子里传出来的争吵辩论,他也想屏蔽掉院里的对话,可是他的视听触觉明显到了一定敏度,为了更好的保卫这座院落前门的安全,他又不得不继续忍受噪音的轰炸。
……
“为什么他们竟然能查到咱们此次的落脚?”
“一群隐在黑影中的敌手怎么做到面面俱到的防御?你要是知道你来告诉我啊!”
“为什么他们轻易突破了咱们布置的重重防御,难道你们保卫的措施这么不堪一击,平日里的训练都就着饭菜拉出去了吗?”
“被他妈指责我,躺在废墟里的可都是我的弟兄,没有他们拼命突围殿后,都得死在火里!”
“情报!情报!暗巢的情报在哪?”
……
啪!一声重响,地板上瓷片遍地,茶碗的曲形把子像指南针似的旋转不已,指不出个明确的方向。
院子里的那间宽敞的屋子一下子归于平静,竟然有了单调响亮的回音。
四五名商贾,高高矮矮胖胖瘦瘦都有,这些人孤零零站在那里带着一丝丝彼此熟悉的恐惧面面相觑,也不敢在你指我我骂你的打口水乱战了,一个个无比委屈无比老实的看向厅堂正首端坐的那位先生。
正首坐着的人埋着头,只能看到一头散开的油亮青丝,拄着下巴的手臂衣袖半落,露出一节节黄斑点点的白条布带,也不知道哪辈子绑在手臂上的。
不知何时,座椅旁站着起一名褐衣男子,他一脸平静的说,“先生不要生气,我会查清楚,给您一个交代。”
那人点点头,面目依旧藏在发丝里。
“狄,我累了……”声音低沉又有些断续难辨,不过狄这些年一直伴在先生左右,已经熟悉了先生的语调语音,正要上前扶起。
一连串清晰的暴喝突起,“让!他们!滚!”
跑在最前面的竟然是个胖子,然后其余的家伙也忙不迭地紧随其后逃离了即将喷发的火山口。
一头浓密发丝左右分开,竟是一张白条布带绷裹的脸,看不清五官的真切,仅仅辨到高低不平的轮廓,一圈圈的白条布带沿着面目五官跟脖颈爬进低领圆衫。
那人侧侧头,似乎有两道寒光从眼睛的凹处射出,“狄,你真是太仁慈了!沧州怎么养出这么一群笨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