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头枕着凸树根,蜷躺在福寿老榆树底下,瞑眯着眼无由地想,这一日日到时候就来的茫茫黑夜,到底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呢?是打天上掉下来的?打西山上长出来的?还是打这老榆树底钻出来的?
反正是日日都要来,想也白想哩。
屋顶的烟囱,都开始冒烟了。一根根的烟柱,竖在黄昏的空中。听见肚子“咕咕”叫了,该回家做饭了,饭不吃饿得慌哩。饱了肚子,躺炕上,歇歇了。这黑夜,就是叫人睡觉的。爬起来,缓缓地沿着街边,远远走了。
老榆树底空荡荡了。只树影子独自无聊地摇来晃去,虫子是一直在叫,从早到晚,不知道是在呼唤着什么。月亮慢慢老树后面,露出圆圆黄黄的脸来了。
店铺的门窗,也一家家的关了。
路上行人稀少,街道,小巷的两边,都多了些灯火。也有的在院子里,点一堆火的。影影绰绰的人,围一桌子,火堆旁吃着饭。
有烟腾起来,成团的小咬蚊子,在高处浮浮沉沉。连铁匠炉也熄了火,铁匠粗嗓门地,呼喝着儿子收拾东西。扁担声“嘎嘎吱吱”响着而来,趁饭前挑担水,日里头忙哩!有人牵着挂完掌的牛,“哞哞”地叫唤着,迎面而过,一直走出昏暗的巷子去了。
垂柳寂静的小桥,半天印着圆圆的黄月亮,朗照着正热闹的纸灯笼街,和人影幢幢的杏花巷。
蝉一声声扯着长音叫着,桥下有鱼跃动的轻响。水黑黝黝的依旧在稳稳地流着,水面上有烁动的月光,纯真的心声般清纯。河水的流淌声,比白昼来得响亮,没人听懂这河的声音,只弓腰驼背的小木桥,把影子默默地藏在水底,任这浅水昼昼夜夜地流着。
夜黑遮掩,许多事在发生。
一个女子跌跌撞撞,“咚咚”地跑上小桥来。桥板一阵“嘎嘎吱吱”地响,人突然踉跄了一下,接着跑过桥去了。
受到震动的小桥,有些许的小石、土块,接连地掉下去,落到河里,发出一连串的轻响。
急促的脚步声,鼓点般,顺着大道,渐远渐小,直没尽镇子似有似无的灯火夜色里。
脚步声响过老榆树底时,受了震动,抱在朱掌柜怀里的孩子,突然“哇”地哭了起来。
静夜里,这骤然响起的脚步声,是惊人心的。
英儿一边咒骂着这脚步声的人,一边托起挂在小儿脖子下的脖锁,掂着一排小铃铛儿哄着。锁是金锁,麒鳞送子,连链子都是纯金的。
夜安详静谧。风息人悄的时刻,连路上幢幢的树影子,也静静的不动。
蝉声愈响,远处蛙鸣如潮。
星空晴朗,晚风徐徐。高照的蟾月,环着一个五彩的风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