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中,梦中惊天动地的巨兽吼叫,竟似透过重重地底传来,宛然如在耳畔,震得浑身气血翻涌,几乎连心都难以承住此种压迫,行将崩裂开来!
夜明珠颓然掉入积水中,我不胜痛苦地抱头蹲下,欲将那扰人心境的怒吼隔离在外,却只觉声渐清晰,在神识深处回响着,好似要吞噬一切。
一双温暖的手落在肩头,一股清澈灵力缓缓注入全身,将一切困扰驱散开来,恍惚抬眸间,映入月读飒爽清透的娇颜,唤回了我游离的意识。
“林飘飞,你是不是听见或看见什么了?我听父王说,和佛有缘的人,便会在这里感受到与众不同的东西!”
她潋滟浅笑,宛若一泓清泉涤入心间,将我所有的惊疑都冰熄殆尽。
“和佛有缘?”我垂手起身,咀嚼着言下之意,心头思绪万千。
她默然颔首,行至洞窟中央,任由顶洞射入的日光倾泻一身洁华的清辉,淡橙的纱帷随风飘扬,整个人如同半透明一般,行将消逝溶化。
只见她双手捧于胸前,呈鲜花盛开之状,眉心骤然射出一道耀目已极的金光,手中隐约有金色轮廓浮现,一霎眼间,竟化为一朵洁莹的雪莲!
未待我从震惊中苏醒,便见她双手一翻,将雪莲瞬间扣入石地上的莲花印痕之中,吻合得纤毫不差,浅橙纤姿掠空而落,将我携至洞窟正中。
足下一阵石破天惊的震颤,轰隆巨响在洞中响彻,雪莲一分为二,一根石柱自莲心缓缓升起,柱顶犹如金莲绽放一般,一瓣瓣幻化成形,莲心置着一颗鹅卵大小的半透明金珠,若有流光辗转其间,耀眼的金光照彻满窟!
“这便是西域圣物,我们鄯善国王族世代相传之物……佛之舍利子!”
金光普照中,她的声音,清淡嫣润,却犹若惊雷滚过心间,我不由迷惘辗顾,“舍利子是佛门高深修行者圆寂留下的,这是属于谁的?”
“我也不知道,只知它从很久以前,几乎上古之时就已存在,而且它不同于一般舍利子,有很强大的力量,但是无人能使用这股力量。”
我臻首若有所思,“你为何告诉我这个?不怕我偷走你们的圣物吗?”
她抚摸着舍利,指间金光闪烁,金发泻于轻纱纱帷之外,眉心一颗珍珠坠晶莹生灿,眸含欣笑,“你是唯一相信我的人,所以,我也相信你!”
我心中一片温馨,但觉左肩蓝莲咒印处,一阵火燎般的灼热,紧随千丝万缕幽蓝清光,自水晶手链中源源溢出,竟与舍利子发出奇异的共鸣!
在二人惊颤眸光中,舍利金光渐化为一缕金色烟雾,袅袅升腾而起,与蓝芒于空中相交相融,缠绕旋升,而在金蓝聚集处,竟有如雕像塑造一般,渐渐融化幻形,竟成一株虚幻如雾的丝瓣丝蕊之花,赫然是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又名彼岸花,乃生长在冥河边的引魂之花,通向幽冥之狱,花香传说有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亦是佛经中描绘的天界之花,花开无叶,叶生无花,花叶永不相见,其美是妖异、灾难、死亡与分离的不祥之美。
二人双双沉浸在梦幻泡影之中,对目见一切疑窦百味,金蓝色的曼珠沙华,顿如烟花一般散开,光芒飘洒若雨点,幻象亦随之烟消云散。
月读蓦然回神,俏丽蛾眉一凝,扬手一挥,幻月金链在洞中划出一道金色流光,卷起点点晶莹水珠,美不胜收,毫不留情地直取我脖颈。
我登时如梦初醒,闪电攫住链端的弯月银钩,“月读,你这是何意?”
“你究竟是何人?为何会与舍利子有关联?”
怔愣无捻指,我当下敛神收容,无愧直视她眉宇间的凛然之色,“月读,相信我,我并非坏人,更没有对西域不利的企图,我来此只是想找寻一件重要之物,找到后便会离开西域,而你所说的蓝衣女子的幻象又在哪?”
她朱唇轻启,正似开口,却听水声流转,舍利方圆五丈处,二人周围竟凭空升起一环透明水帘,有如水墨描绘一般,舒卷为一幅惊世骇俗的影像!
水帘上勾勒出一只巨兽魔物,巨眼獠牙,双翼高展,浑身散发着狂暴嗜血的气息,它的脊背之上,端坐着与我容颜神似的蓝衣女子,双手捧焰!
一轮骇目振心的血红满月,高悬上空,而红月之畔,自上而下淋漓写就四字……红月魔咒,仿佛不容置疑的千年预言一样,无声昭示着它的存在。
梦中模糊幻境,在此刻瞬间清晰,它竟和我多年的午夜梦境,如出一辙!
我惊骇不能自语,梦中一切为何会在此呈现,女子端坐魔物之上,就如同,驾驭着魔物,而两者气质之别,却有如天使与魔鬼,二者究竟相关如何?
我怔然望着周围水帘,画面烟云般散去,却转而泛起粼粼波纹,涟漪一圈圈散开,状若蓝丝之物,竟于水帘之上,拼合凝结成十二字……
“红月咒破,九渊现世,血染天下!”
我心有疑虑,忆及皇宫偷听所得,只觉那个座主以佛界咒术害命,并不单为清理门户,更为不可告人的目的,此话却让我霍然开朗……
是否,那些死者身上的佛咒所组成的便是红月咒,而他所说的让我解开封印,便是九渊的封印,他的目的,莫非便是将九渊释放出来?!
然而,这种种线索集中的九渊,又是何物?
我心头狂烈震撼,对眼前匪夷所思的镜像,已无从反应,却见一道红光,有如破空急电一般,穿透晶莹水帘,直直射向金莲之中的舍利子。
我暗道不妙,即刻掠身前去,先于红光取得舍利,却听一声惊呼,转目之下,但见一只纤纤素手,紧扣住月读脖颈,而那只手的主人,竟是红裳!
周围水帘复又没入地底,霜鲜的日光从洞顶照入,耀得人眼前生花,我只觉得一阵晕眩,惊觉下正要飞身前去,却被一道厉喝生生遏止……
“别动!否则我杀了她!”
我攥紧手中舍利,敛眸正色,“红裳,你到底要干什么?她可是公主!”
红裳侧目望向怡然不惧的月读,声音清冷而诡谲,却是刻骨铭心的怨恨,“林飘飞,你终于栽在我手上了,我跟踪你们而来,终于被我找到了!”
“你要怎么才肯放她?”
“把你手中的舍利子给我,否则,我立刻杀了她!”
“不行,不能给她!这是西域圣物,绝不能交给外人!”月读眉心深蹙,幻月金链因颈间窒息的疼痛而掉落,双手攥着红裳勒颈的细臂,秀靥却渲染着一弧微笑,凄婉清柔,却偏生织染着无可动摇的毅然,“驸马,我相信你,你不是坏人,所以请你,一定不能将舍利交给她,否则,我一定不会原谅你!”
“月读……”我茫然立于洞窟之中,任发顶银色冠带飘举,暗自敛起彷徨无措,抬眸看定红裳,“红裳,我只想问你一句,是不是那个座主让你来抢舍利的?而你来西域的真正目的,也便是这个,对么?你们要舍利干什么?”
红裳勾唇一笑,眉间的一缕怨毒,恰如雪莹的琼花之上,被沾染了一滴妖异的鲜血,将冷素姽婳的容颜,生生映得诡谲可怖,卷起无穷阴翳。
“林飘飞,你果然聪明,竟能一语道破,没错,是座主让我来偷舍利的。我再说一遍,如果想救公主的命,立刻交出舍利!”
望着月读颈处的橙色纱帷,逐渐被鲜血浸润上血色,我兀自攘袂切齿,直直凝盯金莲旁的两人,断然应道,“好,我给你舍利,你放了公主!”
“林飘飞,你这个叛徒!”月读低声喝道,语带惊怒。
我抛出舍利,红裳探手接住,眸中隐现快意,转而落目于我脸上,微微一笑,在飘转水光中,美若昙花绽放,却旋踵间化为森然怨毒,“林飘飞,我会放了她,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难得制服你,我怎能错失良机?”
抬眸,眉心不为人觉的一蹙,“什么条件?!”
她饶有趣味地勾画着月读俏靥,“你该知道,我恨透了你,恨你抢走了教主,我恨不能将你千刀万剐,但是这样太便宜你了,还不如让你痛苦地活着。不就因为你长得好看,教主才喜欢你么,所以,我要让你再也勾引不了男人!”
月读的面孔在瞬间骇白,“什么?你要让她毁容!”
宛如破空霹雳一般,我激灵灵打了个寒噤,霎时如坠入万古冰窖。
红裳刻毒的眼神,带着吞噬心底深处修罗般的憎恨,咬唇冷笑,“只有毁了你的容貌,便能让你痛不欲生,教主也会回到我身边!”
敛起惊悚,我还睇淡笑,“你错了,如果爱要用美貌来维持,那便不是真正的爱。而我最珍视的,也并非容貌,所以,就算毁了,也无所谓。”
“是么?那么你自己动手吧!你放心,我的目标只有你!”她扬手抛来一柄齿锯环刃,雪莹刃锋在炽日水光中,潋滟流华,不可逼视。
“驸马,不要!”
素手当空一夺,稳稳接住环刃,不顾月读惊悸的呼喊,我凝重地阖上双眼。
纤手在水影中抬起,环刃抵在琨玉秋霜般的脸颊上,便连那白亮得耀眼的锋刃都为之逊色,眼见便要割破吹弹可破的肌肤,月读骇得就是一震!
间不容发之际,一道光影直直划破洞窟的阴暗,不偏不倚地击中我的右腕,手间脱力之下,五指一松,铿然一声落响,环刃倏然掉入积水中!
方才一刻因红裳紧盯着我,不觉手下松懈,故而让月读趁虚而入。
睁眼顾盼,月读已然挣脱束缚,二人于窟中缠斗一团,金链熠熠,和着洞外投射而入的淡金日光,满眼翔光浮动,已不辨是链光还是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