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于云端忽隐忽现,描尽世间风霜,东风也吹断,零乱不成片。
眼前的少年无动于衷,我怔怔望入他寒星似的眸中,恍若从镜里观影,从中映出自己惊愕的面容,却始终无法企及,那深处隐藏的梦魇……
初夏的夜风吹拂在脸上,却似带着彻骨的寒意,眼前的一切俱被渲染了朦胧的色彩,惟有那抹血腥的嫣红,执拗地徘徊在视野中,浸透骨髓。
唇角淡淡的苦涩,幻化为一道苍凉宁静的微笑,凝固在功亏一篑的一刻。
长剑毫不留情地抽出,带起一蓬血雾飘洒,仿佛失去了全身力气,我不禁身子一晃,如雨中之蝶一般无力跌下,瘫坐在血迹斑斑的草地上。
持久的拼杀和紧绷心绪,终在此刻无力释然!
背上的少颓然滑落下来,静静倒在面前,恬静无邪的睡颜在火光中宛然。
一切,到此为止了么?
我,终究还是救不了他……
夜色如暝,我只觉浑身如浸冰山雪水,痛楚已被麻木得无影无踪,唯一剩下的,只有绝望过后的凄凉心境,心底的隐痛,只能借月光丈量。
淡银月华隐约照入这一方寂静,面前的少年持剑伫立,嫣红的血,顺着剑身缓缓滑落,俊容浸润在半边黑暗中,惟有那眼角冷光,寒彻入骨。
再无力站起身来,我不顾凝眉冷目的少年,血肉模糊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横抱起云隐,悲痛如潮水般蔓延开来,终抑制不住地仰天长啸……
“啊……”
沃野上那声嘶力竭悲伤的长啸,凄厉恍若杜鹃啼血,令闻者肝胆俱颤!
蓦然间,丹田内腾起一股异样的炽热之气,眇忽燃遍通身上下。
左肩颈处原已沈寂的力量又腾地窜起,全身一时间仿若坠入岩浆之中,一波波热浪灌顶直上,蓝莲咒印倏忽冲破封印的禁锢,瞬息燃遍全身!
强势的灵力在体内狼奔豕突,宛若怒潮冲坝,稍有缝隙便要决堤迸流。
千众睢睢下,一道蓝光自少女身上冲天而起,一波幽蓝涟漪如狂飙一般迅猛扩散开来,一环连着一环,环环相套,瞬忽席卷了整个沃野!
冷流云首当其冲,立时被扩散的气浪震飞十丈开外,众人亦被推得仰身翻到,兵刃漫天飞舞,天地间惟有那月辉蓝光,照亮一腔无助的绝望。
强盛的气浪在空中涌动,发间缎带寸寸崩裂,满头青丝毫无束缚地飘散开来,宛如泼墨飞扬,发中清丽的素颜若隐若现,足令星月黯然失色!
众人不胜强势流波,在草地上东倒西歪,无力与之抗衡,从蓝波中隐约窥得少女容颜,满面咒印掩不住那份绝世容光,惊得众人目瞪口呆……
享誉武林的唐门少主,竟是一个妙龄少女!
冷流云刚被震落在地,又被风波推得滑退三丈,当下右手长剑翻转,一剑指地插下,稳稳地深入泥土中,借此单膝跪地,方才不致躺倒。
强自稳住身形,逆着一环环推开的气浪,冷流云抬首望向置身惊涛骇浪中心的人,却在目及的瞬睒,心神一颤,寒星般的瞳孔陡然间紧缩点凝!
往昔镂骨铭心的记忆,一瞬间犹如长堤浪决,翻翻滚滚席卷而至!
飘逸轻灵的倩影,纤尘不染的容颜,如微风般的淡笑,她的音容笑貌,一举一动,都如流光片影一般,在他的神识世界里灿然展现……
他此际脑中越清醒,头痛越盛,却在回神的刹那,不顾一切地奔向少女!
他想起来了,一切都想起来了!
霜白的俊靥上,倾注满一片灼热的痴狂,歇斯底里的呼喊声响彻云霄……
“飘飞!”
少年不管不顾,逆波狂奔而去,亟不可待地伸出手,势要抓住那道纤影!
他最爱的人,这一次,他不要再放手!
未待他接近,蓝光便自四面八方倏忽收拢,迅猛聚向中心的少女,他奋不顾身地疾扑向前,然而在他触手之前,两人已随蓝光化为乌有!
蓝光隐敛无痕,一切喧嚣戛然而止,空气中仍残留着腥风血雨的气息。
众人纷纷拂袖起身,茫茫人海中已无两人踪影,就似在人间蒸发了一般,交头接耳声四起,言下犹心有余悸,却无一人留意黯然伤神的少年。
冷流云跪倒在少女消失的方寸之地,双手恨恨捶打着草地,落下层层叠叠的浅坑,额发掩映下的星目黯然凄绝,胸中难以抑止的懊悔越燃越炽。
他是那么爱她,却不止一次伤害她,如今又再次将她逼入绝境!
他真该死,他怎么可以忘记她,怎么可以……亲手伤害他最想守护的人!
轻轻抚摩着剑上的星月雕纹,少年眸中镌刻不朽永恒的爱恋,唇齿间萦绕着那暗夜梦回无数次的名字,道尽如痴如狂的迷恋,“飘飞,飘飞……”
浮生梦里牵一缕魂香,一生的寂寞,只为你懂得的双眼。
绵延的蜀道盘旋而上,越往上云雾越浓,其尽处傲立着传世的蜀山。
蜀山浮于云端,由天界神树深入盘古之心,扩展土石悬空形成,乃传说中与昆仑齐名的第一仙界,方圆连绵数万丈,与人间城池相去无几。
蜀山由一座座倒悬的巨峰构成,上下九重错落有致,恰如一座遗世独立的天城,上入九霄云端,下临万顷深渊,一眼望去,竟似无有穷尽。
高低参差的峰台间上通下达,以白玉天阶彼此连接,其上高楼万千叠嶂,神霄绛阙层起五云中,摩天碍日,处处宝光流转,庄严宝相一览无余。
一带带天河凌空蜿蜒盘旋,穿插环绕着整片山群,倏尔泻成垂天流瀑,在峰台上落成一汪碧湖,湖上云遮雾罩,其间不知有多少烟波辗转。
庞大无伦的青绿色太极八卦法阵,罩定整片蜀山上空,终年五色云霞缭绕。
此际,山门外笔直的万级天阶上,正有一抹影子逐级而上。
恍惚望着眼前云雾缭绕的天城,历经蜀道千难万险的我,终得长出一口气。
终于到了……这就是蜀山,传说中的仙界圣地……
我双手托着昏厥的少年,任由乱发随风起舞,百结鹑衣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怕不有数十之多,尤其那腹间一朵干涸的硕大血花,分外触目惊心。
神识愈渐涣散,我强抑周身汹涌的痛意,一步步行至山门口,望着御剑而来的数道白影,血丝宛然的唇瓣开合间,吃力地吐出轻渺的话语……
“求求你们……救救……他……”
浑身力气消逝殆尽,最后的话语,已在眼眸闭合的瞬间,陷入微渺的沉寂。
白衫翩翩的众男子,怔然望着倒在地上的少年少女,面面相觑。
梦里不知几度眠,缕缕清新檀香飘入鼻端,几番苦痛挣扎,终于缓缓睁开双目,映入眼帘的,是一间简洁却不失雅致的房间,墙边檀木架上置满各色各样的法器,一道道书卷或展或合,零散漂浮在室内各处,仿若生灵。
承尘上绘有斑斓的众神飞仙图,千姿百态栩栩如生,瞧来便似有仙风扑面。
腹间隐隐作痛,我勉力坐起身,青丝垂泻而下,随手掀开雪白被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