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俊眉一凝,点中我肩旁两处大穴,止住了血流之势,随即将我抱至案后棉垫铺就的长座上,对目瞪口呆的一群人喝道,“你们退下,传巫医过来!”
众人回神之下,纷纷散去,此时各船骚动已偃旗息鼓,仍停滞江上。
不多时,即有三名女子联翩而至,皆是巫袍假面,乃月谷十巫之三。
我躺在长座上,众巫医甫一搭脉,便被震飞,伤筋断骨,不一而足。
寒逸恍然一怔,覆手于我前额上,青光流转下,立时便压制住了我体内紊乱的气息,众巫医这才得以接近我,为我褪去上衣,治伤上药。
七灵蝶飞了出来,翩翩萦绕在我周围,亦以灵力为我疗伤。
巫医本欲为我治额上未痊愈的磕伤,却被我竭力拒绝,只得作罢。
以寒逸秉性,若是被他知晓伤痕来源,恐怕不会善罢罢休,必要多生是非。
偌大的船舱中只剩五人,寒逸避而不见,面朝舱外,对一名巫医吩咐了一番,不消片刻,却见一个妙龄少女捧着一叠干净的衣衫雀跃而来。
来人青色苗衫,淡蓝卷发,幽紫双眸,面目灵秀,额发齐眉,发间编有几股小辫,斜插几支彩羽,赤脚行走间,手脚腕上银铃飘响,叮当悦耳。
她左眼角下一枚凤凰纹,精小鲜活,一如初见。
我一怔,银翘?她竟也在船上!
银翘一入船舱,便兴冲冲地奔到寒逸面前,笑得灵秀可人,“小城主,我的蛊是不是很管用,那可是我唯一的一份,你要抓的人抓到没?”
这一惊非同小可,刹那间令我气息岔乱,禁不住又咳了起来。
寒逸微偏过头,弗敢正视,言语间略含担忧,“师父怎么了?”
他的声音无波无澜,沁人心脾,听来却犹如冷泉浸过,令人生出阵阵寒意。
银翘这才望向他身后不远处衣冠不整的我,不甚迷惑地“咦”了一声,遂兴高采烈地奔上前来,“少主哥哥,你也在这里呀!”
她不经意间目及我绷带缠绕中的隆起的胸部,微微一愣之下,继而面飞红霞,笑靥若花,“原来少主哥哥是女的,我应该叫你少主姐姐了!”
寒逸依旧背对我们,声音清冷淡漠,“你们认识?”
银翘蹲在长座前,托腮笑嘻嘻地望着我,眼角凤纹熠熠,“我在唐门见过少主姐姐,不久前也见过呢,少主姐姐可厉害了,身边的蝴蝶也好漂亮呢!”
寒逸不言,青衫随着穿舱而过的晚风起舞,任谁也猜不透那眼底的颜色。
待得巫医皆退,我的左臂已被缠满绷带,动弹不得。
寒逸回身凝盼,轻瞥一眼我血迹斑斑的苗衣,转而对银翘漠然道,“把衣服给师父换上,船上没有侍女,既然你们认识,就由你照顾师父!”
他转身步出舱外,颀长的背影摇曳在竹帘上,被水光烛影打乱。
银翘扶我坐起身来,小心地为我换上少女苗衫,整齐的额发下,紫眸幽闪,“谁这么狠啊,竟然把你伤成这样,银翘一定要帮你报仇!”
我哭笑不得,难不成说是先中了她的蛊毒,后被他们的城主打伤的?
“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原来少主姐姐是小城主的师父呢,难怪小城主那么厉害,少主姐姐的头发怎么能这……么长呢,上次见你时头发是绑住的,都没发现呢……”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银铃似的娇柔笑声欣羡无比,我亦不由随之开心起来。
这一身别致灵动,蓝紫交相辉映,五分袖短衫外套浅紫披肩,腰带轻束,下着短裙短靴,紫巾裹头,发间别着精美银饰,两条马尾由脑后泻下。
我服下金创药与止痛药,又有七灵蝶相助,此刻伤势已有所缓解,但因血流过多,面色苍白,病势尪羸,稍一牵动左肩,便会痛如刀绞。
我不得已凝坐在长座上,一动不动,银翘出了船舱后,便不见折回,竹帘轻荡之下,却是寒逸率然而入,风姿凛然,飒踏流星。
夏夜微寒。
寒逸站定我面前,广袖一扬,竟倏然单膝跪下。
我惊得无以复加,忙不迭弯腰去扶,却不慎牵动了伤口,引得剧痛连绵,唇边丝丝抽着冷气,“逸儿,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他深深埋首,唇齿间极是自责,“徒儿误伤了师父,罪该万死,请师父责罚!”
但闻他声色清亮悠扬,如吟似唱,直令人荡气回肠,精神亦为之一震。
我探手,五指纤纤,疼爱地抚摸着他的头,“师父没怪你,你是无心的,永远都是师父的好徒儿,不管你做错什么,师父都会原谅你。”
指间的发丝并不如常人一般冗长,短而清爽,更显神采飞扬。
他抬眸回觑,冰眸里流转万千,“这三年来,徒儿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师父,以前都是师父保护我,现在我终于可以保护师父了!”
我携他坐于身畔,在萤爝中端凝着他的俊颜,淡笑悠然,“师父也想你,逸儿真的长大了,还变得这么厉害,师父为你感到骄傲!”
他目光若冷鞭,不经意地甩到我右腕双铃上,即又毫不含糊地在下一瞬收回。
在我将生探问前,他已睇向窗外江畔蒹葭,目光随月色而恍惚,“以前我做噩梦睡不着的时候,师父都会让我枕在腿上,吹笛子给我听……”
“是啊,逸儿到现在都还记着呢。”
“师父和我的一切,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还想象以前那样……”
半截左臂露于五分袖外,却是被绷带束得滴水不漏,我不由尴尬地笑了笑,“可是师父现在吹不了笛子,等师父伤好后,一定让你听个够!”
“我要睡在师父腿上。”
迎着他不容置疑的眸光,我笑叹无可奈何,遂放平双腿,任由及膝的幽蓝短裙静静铺泻,“好吧,依你就是,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像个孩子!”
他毫不犹豫地躺了下来,将头枕在我双腿上,在烛光中伸出手,轻触我犹被绷带缠绕的前额,目光冰寒,“这个伤是谁弄的?”
仿若煞有其事,我笑得轻描淡写,“是师父不小心摔的。”
他无意刨根究底,无声阖上双眼,“既然师父不想说,我也不多问。”
船外繁星璀璨,月下人独坐,桐叶随风,惊洒满地霜。
我倚着绵软的座背,轻抚着他耳畔浓密的黑发,语重心长道,“逸儿现在长大了,也该有自己的家了,我看银翘不错,挺能逗人开心的,如果你和她在一起,一定也能开心起来,要不师父帮你做主,娶了那女孩怎样?”
我本想他有人陪伴,便不会再寂寞孤独,从而找到自己的快乐,却不料他眉梢一凝,断然回道,“我不要别人,有师父在就够了!”
“可是你也不能一辈子赖在师父身边啊,总要有属于自己的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