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魂慑色沮,惶惶不可终日,颊边冷汗层出不穷,面色已是苍白如纸。
好可怕的人,擅自主宰别人的一切,还不允许别人抗拒!
“不用害怕,只要你听我的话,我就不会伤害你。”
冷风脉脉而入,吹起他颊边几缕发丝,自那华美绝伦的俊靥上拂过。
那一双凤目深不见底,恍若能映得出尘寰万象,照得透人心百态。
在那双深眸注视下,我不敢动声色,浑身仍不住骇颤,惶惶然若受惊之兔。
见我此般畏缩神态,他眸中微波一动,唇角的邪魅浅笑竟缓然消散无影,一种难以化解的忧愁,便悄无声息地爬上了那精雕细琢的眼角眉梢。
凝如羊脂的皓手,徐徐探向我的脸庞,我不禁双肩一颤,那手便僵在了半空,旋即,沿着一道柔美的弧线静静撤回,若一株夜兰合拢了凝露纤叶。
随即在烛影中,那如玉修指欲进又止,全无了进退方寸。
须臾,他终是收回手,徒留一声怅然低叹萦绕唇瓣,漾出万世冰封的凄楚黯然,那故作无谓的含笑眸底,竟似深藏着不容忽视的孤独与寂寞。
那一瞬,恍如雪绽盛夏的奇迹一般,我竟莫名地痛了一痛,不由自主地生出三分悲悯,一时间满心惶遽,竟随之散了八分,心下踏实了不少。
那般微笑含伤的神情,竟让我情不自禁地想去抚摸,抚开那缠绕他的心结。
他,应是很寂寞吧……
纵使他让人畏惧,让人不得不服从,可是否,有人真正理解过他?
但是,我却不敢去做理解他的那人,因为,接近他只会让我窒息……
华室之中,两人相对却无言,望不穿愁绪几许,空惹心事梦成殇。
不忍再顾那如殇的寂寥,我黯然侧目于墙角,被他吻得麻木的嘴唇艰难地嚅动,微微开合之间,不易吐出嘶哑的低语,“可以放我走了么?”
一瞬间的怔然之后,那惹人心痛的孤寂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即又是那邪魅撩人的浅笑,恍若磬子那昙花一幕,只是虚渺的沤珠槿艳一般。
他倾身紧贴在我身上,精美鼻尖在我鼻上缓缓滑动,语笑温情蜜意,伴着檀香阵阵扑来,“那怎么行,落到我手里的东西,怎能轻易放过?”
“你要怎样才肯放我走?”
“不如……”他轻轻抬起我的下颌,与我鼻尖轻触,呼吸交融之间,低唱浅酌地细语,“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好了,若是你赢了,我就放你走。”
迎着那莫测绮乱的眸光,我心神不松反紧,“什么游戏?”
“我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能有什么办法让我开心,就算你赢。”
我微微愕住,恍惚望着那咫尺间缱绻万千的凤眸,千丝万缕思绪萦绕心间。
他这么做无非是想玩弄我,用这种方法让我取悦于他,亏他想得出来!
我暗自收神凝眸,眉黛轻敛冰栗色,“输了会怎样?”
他微韵檀香的温息静静扑绕在我脸上,唇角悠悠划过的,是一弧诡魅的优雅,“输了,就用你最宝贵的东西来换,我知道你最重要的是什么……”
那笑中的耐人寻味,令我心下阵阵忐忑,绷紧了每一根心弦。
他俯首若即若离地贴在我耳畔,魅音轻如梦呓,“自由……对么?”
此语轻柔似水,却无异于晴天霹雳,瞬间震碎了我面上无澜的静谧!
我骇然愣视他邪笑自若,只觉在他那双似可洞彻人心的深邃目光前,仿若连一丝一毫的秘密都难以保留,其滋味不堪言状,更胜芒刺在身!
殊不知,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一种真实。
收敛纷乱如麻的思潮,我垂眸于额发阴影中,言语间有气无力,“你想怎样?”
他指顾从容,轻抚上我黛意深深的秀眉,惑人心魂的眼瞳里透出狡黠的笑,“如果你输了,就把一生的自由交给我,永远留在这里。”
入耳之字句,宛如冰刃划过心头,惊得我身上一颤!
夺去我的自由,简直比杀了我还残忍!
魔王终究是魔王,以玩弄别人为乐,更深谙如何折磨别人。
喘自稍定后,我抬眸愀然无乐,语淡如茶,“我有拒绝的权利么?”
他魅唇荡开一抹足以倾倒众生的邪美笑韵,满室都为之一眩,食指细细勾画着我的容廓,言若敲冰戛玉,“很抱歉,你没有!”
我按捺住旋踵即逝的恼怒,容色静不露机,“要怎样做你才开心?”
他扬眉瞬目,风光灼华过桃夭,“当然要你想,不然就违背了游戏规则。”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开心?”
“我开心的时候,自会告诉你。”
“要是你开心了故意不告诉我呢?”
“那就没办法了,如果我心情好,也没必要瞒你,若是不告诉你,便证明我心情不好,那也是你没能真正让我开心。”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真的遵守承诺?”
恍似因之触动,他竟收起了玩世不恭之色,深邃眸华牢牢锁定我的双瞳,“我从来不向别人许诺,也从不遵守承诺,但是,我只对你遵守承诺!”
虽知他只是拿我取乐,但这是如今唯一的脱身之法,我也惟有放手一搏。
权衡再三之下,我即自青丝中抬首回视,“好,一言为定。”
他伸手如若绕指柔,轻亵地勾起我的下颌,半掩半开纤魅笑,“我给你一个时辰,若在一个时辰内你没能让我开心,你就得永远留下来。”
我淡然直视他的夜眸,自如静影沉璧,“你不放开我,我怎么想办法?”
他柔唇惬意斜勾,一直束缚我的左手松了开来,我顿时失去所有支撑,颓然跌坐在地,双手已被他箍得麻木,浑身若棉絮般颓软无力。
他两指捻着下颌,好整以暇地睇着我,“我倒想看看,现在的你还能干什么!”
我轻抚着酸痛的手腕,垂首于千丝黑发间,顾自渊思寂虑。
要想让他开心,我便不能畏惧疏远他,而应以对待朋友的心态对待他,真心让他开心。而为了让朋友开心,我平常会怎么做?
我眺望窗外的西沉落月,方觉此刻已是黎明时分,天边已有微亮。
稍自调理了内息,我起身行至苏游影面前,迎着他迷惑的目色,清柔地霁颜而笑,全无一丝一毫阴霾,天然开怀如许,将这暗室映染成炫。
这漫不经心的淡笑,却在那邪魅俊颜上,落开了不可思议的恍惚!
虽然在别人面前我总是保持微笑,但每次与他在一起,总因被他欺负而气恼,倒是极少在他面前展现笑容,这突如其来的笑,自让他吃惊不小。
不顾他的怔忡,我轻轻牵过他袖中之手,携着他步出门去,纵身掠上高耸入云的屋顶,脚下镂纹黑瓦贝联珠贯,在月华中连绵无尽。
天城建于岛中顶峰,此处乃最高楼顶,即是全岛最高处,几可伸手摘星,眼前视野开阔,凌霄河汉历历在目,整个翠竹遍生的岛屿尽收眼底。
半轮寒月孤悬,映得孤岛千里凝霜,岛外茫茫大海平滑如境。
我就着楼顶面东而坐,临空散发披襟飞,举目仰望夜穹中几乎触手可及的星辰,这一片天高海阔,清寒夜风,霎时让满怀抑郁消散了不少。
静夜阑,薄雾遮月繁花好,郁笼青翠云竹茂,暗香流行风缥缈。
左侧黑袍一荡,苏游影亦随心而坐,以手支颌斜觑着我,唇边笑弧拿捏得恰到好处,其邪其魅各分一半,却是撩人到了极处,“这样你就想让我开心?”
“急什么,时间还没到呢,你坐着就是了。”
“我倒要看看你能玩什么花样。”
我自怀中掏出一块令牌,借着月光凝目观摩,以打发一下心绪不宁的时光。
这块令牌黑沉沉的,又依约透出丝丝金芒,状似稍长的六边形,以紫色金刚石镶边,正反面各刻一字,分别为“圣天”,持在手中份量犹重。
我左手托腮,右手浅持碧色丝穗,百无聊赖地摇荡着令牌,“这是什么?”
苏游影漫然斜眄过来,俊颜稍稍一凛,继而笑靥轻开,胜似月色之撩人,“你倒真有本事,能从我身上偷到东西的,你还是第一个!”
“承蒙苏教主夸奖,小女子当之无愧!”
“小丫头胆子不小,这可是圣天令,圣天教历代的教主令牌,有了它,就可以掌控整个圣天教。”
我了然无趣地撇撇嘴,信手将圣天令抛出,“没意思,还给你。”
令牌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弧线,不偏不倚地落入身畔男子手中,在他黑眸中划过了一瞬间的怔忡,转而泛出一丝不可思议,徐徐向我扫了过来,散不开未解迷雾,“武林中人人都觊觎这圣天令,你居然不想要?”
“那些东西,给我也不想要!”
“为什么?”
我左手环抱双腿,举目眺望城下浮光跃银的千里竹林,眉间不自觉地蹙起了几缕闲愁,只将云笺付了轻叹,“我实在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争权夺势,这样究竟有什么好,得到前费尽心机,得到后又要每天担心所得一切会失去……高处不胜寒,与其高高在上提心吊胆,还不如普通百姓逍遥快乐……”
本是极为平淡的一言,却似暗藏无穷玄机,竟令身畔男子怔在当场!
苏游影侧首凝视着我,似有不明箴言欲脱口而出,最终却归为不置片言。
我幽然伸出莹白的柔荑,望着手心上亘古的月光,任由发随风拂面,万千心语诉指尖,“对我而言,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平凡人,便是最幸福的事……”
声悠细说愁,恍如夜落泉水般的清凉,在夜光中扩散出无边涟漪。
那一刻,他看到了世间最美的风景。
微明的天光下,少女素手掬明月,青丝扬如三千流星瀑,纯净无瑕的素颜若隐若现,一身皮质的黑色劲装,将那窈窕身姿勾勒得惟妙惟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