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修舒暇自得,以扇指向红绸团簇中的宝剑,“那柄剑便是当今江湖四大名兵之一……星月剑,如今流落到一隐世老者手中,他在此设台比武,便是要将宝剑送人,最后夺得宝剑并未落板之人,即是此剑的主人。”
霎时间,人群中射出一道身影,迅疾直似聂风逐月,板上二人尚在争斗中,便被突如其来的脚影袭得震飞出去,来人却飘然落于跷板上。
这一幕陡然惊醒了我,但见那人一身翩跹的白衫蓝袍,在日光下飘曳如浪,一双细致剑眉,压着冷如寒霜的黑眸,竟是昨日街上相遇的少年!
少年并不急于抢夺宝剑,傲立如风雪中的孤松,冷冷地扫过台下众生,似在静候挑战之人,眉宇间的冷冽,直逼霄汉,令人不寒而栗!
一时间观者俱被他的目光摄住,鼓掌之势就此凝在半空,先前的喧阗鼎沸,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灭,瞬间冷却成一滩死灰,再无杪黍毫音。
如此僵持了足有半盏茶顷,忽闻众人一声惊呼,一人已如飞鸿一般飘上跷板,乃是一个仪表非凡的青年侠士,只见他向少年拱手彬彬一礼,道过赐教,即操出一柄流月飞霜剑,挥出一片眼花缭乱的剑影,倾洒向对立的少年!
两人在千众瞩目中斗成一团炫目的幻影,但闻金戈交鸣之声连响,二人以快战快,随即一道人影落飞下来,只那少年依旧岿然不动安如山。
此后连番数战,少年力战群雄,未尝败绩,直至最终无人敢于再挑战。
少年孤零零地候了寸晷,终洒然折身步向宝剑,我见此将折扇一合,迎风振翼,纵上九天,直向石桥掠去,慕容清与白修亦尾随而出。
少年正伸手探向宝剑,众人只见一抹飞影从天而降,竟似风扇一样神速倒旋而下,一脚力携千钧,又带极速俯冲之势,迅猛踢中少年的右手!
底下惊起一片吸气声,这一脚可谓是威力无穷,纵不能使手断腕裂,亦能令骨折筋损,然则少年却不受其害,只被那一脚略微踹偏了来势,两人一触即分,同时弹身后翻,各带出一道弧影,稳稳落定跷板两端。
白修与慕容清亦落入人群中,随众抬目顾盼,掩不了那缕浮萍忧色。
丹漆跷板之上,两人的视线在半空对接,电光火石的一触,恍若暖流与寒冰相击,霁月共霓虹潺荡,碰撞出刹那的流华,却是旋踵即逝。
我一袭天蓝轻袍,马尾高束,纤腰素裹,既具飘逸之姿,兼有脱俗之韵,被日华照出了遍身神采,落入睽睽众目之中,便化开了一波波惊叹。
傲视对面冷若秋霜的少年,我负袖把旋折扇,染不尽的潇闲自若,“抱歉,虽然我并不热衷武器,却偏爱这把宝剑,所以不能让给你!”
他并不言语,可眉宇间的那股戾气,端的冷煞逼人,一丝一脉袭入心肺间。
却见他左足后撤,倏然飞身纵掠,若巨龙奔穴一般猛袭过来。
我当下收摄心神,将折扇抛给人群中的白修,旋即上步七星,右手幻掌带风,迅疾迎上少年,与之各操起红绸一端,于咫尺间激烈抢夺。
少年招式瞬息万变,来势猛如凶鹰袭兔,收势疾若苍龙归海,纵使我倾力攻袭,亦无法伤及他半分,脚下跷板却因打斗之烈摇曳不息。
这时观者里外,莫不欣然踊跃,喝彩鼓舞鼎沸不绝。
此间龙争虎斗,在外人看来,定以我二人齐轨连辔,相持难分胜负,然我却是洗眉刷目,深知少年一招一式均是徒具其形,并未运足内力,亦未有拔剑决胜之意,显是起了轻敌不屑之心,让我不由暗自微愠,却自忖难与之争衡。
且见少年左手紧攥红绸,右手换拳为勾,如纵鹤擒龙一般划向我的胸口。
我心下一骇,慌忙收手反挡胸前,转身摆莲,错过左右两劫的风雷手,攥着红绸疾退开来,与少年各落跷板一端,竟将红绸绷成紧紧一线!
稳立摇曳的跷板上,我对立东风里,淡然扬起一弧惬意浅笑,“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我将星月剑让给你,你给我另一个东西怎样?”
因见少年沉眸不语,手中红绸刻不容松,我摇首叹得幽渺,“我并无意夺人所好,只是想与公子各取所需,为何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
尚待沉湎慨叹中,少年又复冲向宝剑,我亦风步穿身而去,飞起一脚踢飞宝剑,同时电窜而起,抢在少年之前夺过宝剑,即若儇风回雪般凌空翻转,避过下方袭至的劲力,右手携出鞘中剑芒,瞬间划破了凝邈天际!
众人只闻一声清吟,恍若石琴空响雪,惊霜宝剑飒飒寒,一片银华如雪浪般波散开来,璀璨似九霄星河漫天倾洒,所及处却是威能销金碎玉!
少年急忙仰身后翻,险险避过迎面卷至的剑气,蓝白衣裾迎风飘飘,若一朵鲜明的云彩,飘落在台下频密人群中,惊起一片哗然唏嘘。
此际众皆摇身赞妙,哄声拍手,我亦迎着鼎沸群声落于金盘之上。
白修与慕容清终得以释然解颜,少年却只付之冷冷一瞥,抛下满目傲骨的幽寒,即潇潇扬袍而去,转眄湮没在浩瀚人海中,不复得见。
虽出其不意取胜,我心中却怅然如有所失,但已无从寻觅少年踪迹,低首细察宝剑全貌,始见其周身灿银,刃如菖蒲细叶,润滑如有朝露流于其上,镗锋刻有采凤双翼,飘然若飞,正锋侧横有月牙,锋与横刃互镶并嵌于柄,似石,韧而不刚,似玉,轻而不脆,宛如银河凝成,轻若鸿羽,落水不沉。
一阵清脆的掌声截断了我的遐思,蓦然回首处,且见一个威严老者款步而来,拈髯含笑,“好好,少侠真乃武功盖世,在下佩服!”
我纵下跷板,收剑回鞘,向来者抱拳浅施一礼,“前辈过奖,在下不过是一介无名小辈,怎敢当少侠一称,方才得胜不过是取巧罢了!”
他立足于我面前,略带赞许地臻了臻首,继又悦色笑道,“少侠不仅武功卓绝,风度人品亦是不凡,老夫一直在为星月剑寻找合适的主人,如今终可放心交给少侠,望少侠善用此剑,从今以后你就是它的主人!”
待老者宣布比试告罄,我撝退辞谢不迭,即穿入人群中,追寻那已逝的影迹。
一路沿蛛丝马迹追踪而来,却在幽林中失却了方向,正茫然目扫八方,乍觉一股寒意自背后惊天袭至,其迅疾教人防不胜防,回身的一霎眼,一道剑影竟似孤海翦梅洒清光,在颈边戛然而止,随之映入少年冰冷的容颜。
树影婆娑,飒飒细响,暗香浮动,少年的俊容近在咫尺,依是耀眼的绝代风华,只那眉间的冷冽清寒,却胜过了数九寒天,直直沁入骨髓。
他一双幽若寒星的眼眸直视着我,唇启千尺寒意,“你跟踪我!”
声音清冽如寒泉泻潭,又似冰雨破云而来,连林间阴暗都因之炫亮。
我闻声一怔,取下悬于剑柄的月牙玉坠,反手递出宝剑,“给你!”
无视架在颈侧的三尺青锋,迎着他无动于衷的冷容,我径自笑得逸如闲云,“我对兵器并无兴趣,夺剑只为这剑坠,这把剑对我而言太过奢侈,但应该很适合你,若是我不上去,这剑便是你的,现在算是物归原主!”
他眉间的森然剑意,仿似要因此言喷薄而出,震裂天地,倨傲邪谬不近人情之态越发慑人,“拿着你的东西滚,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
一指瓶花落砚弹开长剑,我颦眉敛不豫,泰然视之,“我最讨厌别人把剑架在我脖子上,星月剑我放这里,要不要随你,就此告辞!”
不予他拒绝之机,我将星月剑轻置于地上,即在一片树影簇拥下飘萧远去。
出了幽林,适值迎面而来的金兰之友,二人见我两袖清风,目目相觑下,倒是白修先发制人道,“四妹,你的星月剑呢?”
我不改负手潇步之态,若无其事地耸耸肩,“送人了!”
两人转身与我并行,白修在一旁迷茫侧目,转盼多情,“送给谁了?”
“那个与我相争的少年。”
“是他么……”慕容清修手挽风,分花拂柳,优柔若水的眸华里,有一江清思波漾开来,“那是武林罕见的宝物,你为何要送给他?”
踏尽西风览江南,我摇荡着丝穗缚就的玲珑玉坠,望进那一弯潋滟生灿的月牙,犹自笑开了一片阳光,“那少年冷漠孤傲,却要参与这场争夺,想必很想要那把宝剑,而他擅长使剑,又不似恶徒,送给他也算是物尽其用。”
我款款将玉坠纳入袖中,二人心有灵犀相视之下,摇首笑落了满面无奈。
岸河徐晚,翠竹翡峦,云淡霜月浸夜幕,林间尽染清华。
我穿着如昔的白羽袍衫,斜倚湖畔竹枝上,仰望残月如钩,聆听竹林夜风高低不平的呼啸,将竹笛在指间旋舞一番,随即横置唇边吹将起来。
笛音悠扬缥缈,天籁自成,有如清泉鸣石,听来只觉神清气爽,郁气全消。
看朝花零落,将故事刻在回忆渡河,轻解谁思量。
但闻一路靴子脚响,无边暗夜之中,一点昏黄光晕穿透清茫沉寂的夜色,氤氲浮现出来,恰似人间的一轮朱曦,照亮了黑暗的方寸之间。
夜林中潜行的数人,循声迎月望去,只见百丈外的青竹之上,一道纤影斜笛吹晚风,漫身绫带轻羽飘飘欲飞,却因逆光而不辨真颜。
那道身影皎皎如仙,不知是月华映亮了他,还是他明媚了夜色。
诸人未及惊叹,却陡觉林中劲风突起,竹叶飒飒作响,仿似黑暗中潜伏着惊涛骇浪的危险,遂惊醒警觉,立刻拔剑出鞘,警目环顾。
一个掌灯的年轻小伙四顾幽林,凑近诸人环护中的少年,卑躬俯首道,“少主,这里恐怕有危险,还请您先离开,我们掩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