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轻颤不止,如同久抑的熔岩滚滚喷薄而出,在洞中千回百转。
“咳咳,你先冷静一下……”
“不,我要说,你不知道,我刚刚真的好害怕,平生第一次感觉到恐慌,我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了,我还有好多话都来不及告诉你,我害怕你就这样消失在我的世界里,让我再也触手不及,我不允许你这样离开我……”
素日沉默寡言的他,此刻竟然言类悬河,教我一时反应不迭,却已无暇细嚼,只软不拉耷地垂着头,“你若再不放开,我就要被痛死了……”
这一言索莫乏气,终让他的动作凝滞下来,旋即恋恋不舍地放开我。
水月交织的淡光中,层复缠绕的雪白绷带,因不休不止的奔逃而破散了些许,莹润的肌肤,在半遮半掩下隐约透露出来,夹杂着妖异的嫣红。
他目及我支离破碎的身体,眼中凌波一凝,继而潺潺荡漾不定,线条优美的嘴唇轻微颤抖着,似有千言万语欲诉,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抚胸缓气不绝,抬眸顾盼之下,不由微愕一愣。
只见他面色憔悴,颊边发丝凌乱,额前微湿的刘海有莹润的水珠垂挂,微长的睫毛不住颤动,在缱绻落入的月华中,镀上了一层淡银光晕。
我怔怔地探出纤纤素手,轻抚上他紧轩的凛冽剑眉,细细描摹着那精美的眼角眉梢,意欲化解他僵冷的表情,几分凄苦几分殇,飞散成雪,风中明灭,“我知道你爹娘的去世对你打击很大,但是人不能只为死人而活,而要为珍惜的活人而活,所以,请尽快振作开心起来,那样才能让他们安息……”
我只觉此刻的他,如同一个需要疼爱的孩子,并未觉什么不妥,尽管他曾让我陷入绝境,但死去的毕竟是他的至亲之人,以他冷酷的秉性,那样对我算是很仁慈了,他连续两次失去骨肉至亲,我怎会忍心怪他?
阴冷黑暗的洞穴之中,两人相顾无言,举世绝美的容廓,在幽暗之中若隐若现,饶是这清风明月,斑斓水光,亦只如这静谧画卷的陪衬。
血迹斑驳的雪白绷带,随风飞散飘扬,与白衣蓝袍相映成画……
他深深地凝注着我,轻握住我的手,无限依恋地捧在脸颊上,目光迷蒙恍惚,宛若一场迷离亘古的梦境,“从今以后,我只为你而活……”
不知不觉间,隐有旖旎的香氛,如春雨润物一般在夜色中冉冉滋生。
月光下倾舞的蝴蝶,振翼间破晓清晨与黑夜,素手纤纤系心结。
恍然回神下,我尴尬地抽回自己的柔荑,付诸一笑,“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霎时惊醒,瞳孔中有一种梦境破灭的惘然,隐隐怅然若失,“青霜儿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我就来找你,在外面遇到了魔教妖女,才知道你在这里。”
我不自觉地一惊,“红裳?那么她……”
“我一心只想找到你,没与她纠缠太久,让她逃了。”
我轻舒一口气,浑身都松懈下来,遍体鳞伤的身子终于不堪重负,顿时摇摇欲坠,眼看便要倒下,却见冷流云健臂一舒,将我稳稳托住。
他低首凝眸,冰泉般的双眸在黑暗中熠熠生璨,目光直看入我心底,“我那么伤害你,你为何还要为我找回天书,甚至出手救我,你不恨我么?”
我将五指张于眼前,迷离望着纤白如玉的指缝间,莹莹漏下的丝缕月华,静静地霁颜而笑,淡忘了情丝万千,模糊了多情人间,“恨?我从来不懂恨是什么,也不想懂,或许因为我太懒,懒得记恨别人,仇恨只会折磨自己,让自己永远都不能快乐,那样活得太累了,让自己吃亏的事,我才不干呢……”
他的目光倾注在我脸上,种种读不懂的复杂神色一闪即逝,寒冰眼眸似乎渐渐融化成水,荡漾着动人的波澜,愁山闷海,俱化月下琉璃语,“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才害你受了那么多苦,我欠你太多了……”
我轻拍他孤单的肩膀,淡月双眉轻松微挑,不尽惬意,“嘛……别这么唉声叹气的,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如果你想报答的话,不如以身相许吧!”
他出乎意料地一怔,顺势将我打横抱起,眸光泛起异样神彩,“真的?”
“不是蒸的,是煮的!”
因见他一本正经,我一时忍俊不禁,随手理了理他脸颊边舞动的散乱乌丝,歪头浅浅轻笑,“你就这么大方啊,为了几本书就把自己卖了,不觉得太廉价了吗?你可是堂堂的连云山庄庄主和武林盟主呢,唔……”
冰冷的双唇瞬间压了下来,将我未尽的言语,与不稳的呼吸一并吞没!
这一吻突如其来,让我猝不及防,当下便惊得目瞪口呆!
惊愣之下,我立刻伸手推他,却被他轻而易举地抓住双手,反缚在我身后,整个人被他牢牢搂在怀中,任我双腿胡乱踢腾,仍是无济于事。
微薄的力气,哪能撼动如猛虎般的他?!
他闭眼深吻着我,一手紧紧地将我捆在怀中,另一手捧住我的脑后,柔软的唇瓣肆无忌惮地在我唇上辗转吸吮,疯狂地夺取着我的呼吸。
我承受不住这份狂烈的热情,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慌乱间不断挣扎,鬓边晶铃颤响不绝,漫身伤痕登时一阵阵惨痛,恍如被地狱业火灼烧,痛及四肢百骸。
迷离的唇齿间,隐约溢出他痴迷的呢喃,倾注了此生不换的眷恋……
“飘飞、飘飞……你怎么可以这么美好……”
唇舌交缠中,松枝日暖的香味依约弥漫,熏染出一洞旖旎风花。
他依旧毫无松懈之意,吻愈渐狂热,如雷似火,如痴如醉,几乎要将这清凉月夜都燃起,仿似要将数日来压抑的思念,悉数发泄在这一吻上!
嫣红的血花,淋漓盛放在染血的绷带之上,恰似冥河之畔的曼珠沙华……
痛到极处之时,我终于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夜凉如洗,更漏无情,声声入晓无,千里澄江似练,空云似桂如兰。
七星楼顶层静室,疏帘半卷半灭,残烛燃尽韶华,一人独坐案边,修手加额,灯光微潋,照不亮他眉间郁结的千愁,不忍触梦一魂孤独。
数日前,林飘飞从青源山庄失踪,下落不明,他几乎出动了圣天教所有人手,只为搜寻她的下落,却是毫无线索,她便似在人间蒸发了一般。
不管怎样,他要掌握她的一切,尽管她欺骗他、背叛他,他也绝不会放过她,他不允许她死在别人手中,更不允许她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倏尔门外潜入一道淅飒的步履声,一名翠衫侍女奉茶而入,盈盈娇步小金莲,娇美面孔上一团思欲愁闷气色,迟疑地瞅着案前的绝美男子。
苏游影却连头也不曾抬,言语间一派不耐,“滚,没找到人不要来见我!”
侍女面上惊惶不定,盘中白瓷茶壶在双手微颤下清响不绝,终是双膝一软,埋首跪止不迭,“教、教主,奴婢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说。”
“什么事?!”声音中已是极度不耐,犹如随时都会泄成暴怒。
“是、是关于左护法和右护法的事。”
“说!”
“是。”侍女俯首再拜,不尽诚惶诚恐,昧死以闻,“右护法死的那晚,奴婢看见左护法进了他的房间,还听见他们说右护法是为了左护法在武林大会上比武什么的……然后,奴婢看见左护法她……她杀了右护法,好像还看见她拿着圣天令……奴婢当时很害怕,不敢声张,以为是看错了,没想到圣天令真的失窃了……奴婢该死,奴婢不该欺瞒教主,望教主责罚……”
侍女战战兢兢道完,却如轰雷掣电一般,瞬息击垮了苏游影面上的沉静,只听得“啪”地一声脆响,他手中玉盏骤然碎裂,刹那间化为齑粉!
沉沉烛影中,苏游影蓦然抬首,一双邪魅凤眸鸱视狼顾着侍女,细碎玉渣从璧玉似的指间簌簌滑落,随着悄然路过的夜风,一点点飞散无踪。
侍女骇得魂慑色沮,深深埋首不言,整个娇躯几乎贴到地上,瑟颤不止。
残烛的碎光,在苏游影如夜的黑眸里点点凝聚,终究化作一柄凌厉的剑刃!
他陡然拍案而起,一手攫住侍女的脖颈,霍然将她离地提起,柳眉一剪,眸底的嗜血震怒,几乎要随话语爆裂出来,“为什么不早点说?!”
侍女未遑此变,不顾颈间被扼得难受,惊喘连连道,“教主息怒,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胆小,怕教主不相信,左护法对我不利,才一直不敢说……”
她吃力地踮着足尖,娇弱的身子在半空摇晃不定,恰似风中纤竹,娟秀的眉头蹙成一团,痛苦之色昭然,眼睫上已眨出了莹莹泪花。
面对侍女楚楚求饶,苏游影却全无怜香惜玉之意,一双血眸恶狠狠地瞋视着侍女,满面挡不住的暴戾恣睢,令人毛骨悚然,“你可知道,就在十天前,我做了一生中最不可原谅的事……我伤害了我最爱的人!她现在定然恨我入骨,若是我早点知道真相,就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就因为你的胆小才害的我!该死的奴婢,你害我失去了心爱的人,我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
随着他澎湃的怒潮,满室都笼上了血腥凌厉的杀气,血红的光芒在他眸里翻腾滚沸,酝酿着摧毁一切的狠绝,玉雕般精致的面孔直似邪美的魔王,致命的诱惑之下,却透着夺命的残酷,萤爝中瞧来,端端惊心动魄!
他实则心知肚明,侍女虽然有错,但主要却在于他,是他没有选择相信她,是他亲手摧毁了两人的缘分,他只是想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侍女身上,让他可以自欺欺人,掩盖自己的罪行,他不想承认伤害过她的事实!
侍女被扼得近乎窒息,翦翦水瞳流转着乞求之光,却无从换来男子一点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