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朝阳宗千里之外,一座不起眼的荒山腹地,有一处半天然半人为开辟出来的洞窟。洞窟内,两个少年静静地守候在一道紧闭的石门前。
其中一个,正是从莫言则身上取血的木讷少年。而另外一个,年龄也在十五六岁。和前者相比,他的身材要矮小一些,不过双眼灵动,看上去要机灵的多。
木讷少年挺直如标杆,可以数个时辰一动不动。而长相机灵的少年,在耐性上要逊色一些。时不时的,他就要活动一下手脚,这种长时间的站岗行为,令他感到非常痛苦。
“黄岩,都已经三天了,太师祖怎么还不出关?你说会不会是那人的血有问题?”
名叫黄岩的木讷少年眼都不抬,木然说道:“被太师祖找上的人,哪个没有问题?别的不说,他明明不能修行,但要说身体强度,我们远不如他。”
“这到是。那人确实是个怪胎,肉身坚韧的匪夷所思。”少年点头道。
说完,才安静了没一会儿,他忽又‘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见黄岩望来,他笑着摆了摆手:“我想起那人的遭遇,忍不住想笑。”
黄岩面无表情地问道:“章林,你觉得这件事很好笑吗?”
“当然好笑啦!自打我知道,咱们朝阳宗还有这么一号人开始,我就一直有种感觉。那家伙得意不了太久,迟早要被打回原形。如今,可不应验了?一个光靠运气的人,纵然一时风光无限,最终也不可能走得太远。”
黄岩皱了皱眉:“我就笑不出来!那莫言则虽然是个废物,但他的背景非同小可。据说他有个妹妹,是太元宗的核心弟子,极受重视。这事一旦泄露出去,后果可能会非常可怕。不要说你我,宗门也未必承担得起。”
名叫章林的少年不屑地说道:“他妹妹厉害,又不是他厉害。再说了,他妹妹真要在意这个哥哥,又怎会留他一个人在这里?好吧,就算太元宗不愿接收这个废物。她妹妹也不至于两百年不来看他一次吧?”
黄岩默然无语。章林却显得异常激动,他重重地哼了一声,不依不饶地道:“我就是看不惯宗门捧他臭脚的样子。一个废物而已,本事半点没有,名气却大的没边了!在朝阳宗吃喝享乐,要什么有什么!就因为有个厉害的妹妹,我们所有人,就得像伺候爷爷一样伺候着他?我呸!他凭什么?现在就让他知道,不是谁都惯着他的!如今撞上了咱们太师祖,真是大快人心!活该他倒霉……”
章林正说得来劲,一直面无表情的黄岩突然低喝:“住嘴!”
话音刚落,那扇数日不曾开启的石门,竟轰隆隆地打开了。一名道装老者从中走出,面容苍老,体态干枯,仍是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但细看之下就能发现,他脸上的气色精神,明显要比从前好上不少。
两名少年上前见礼,俱是暗暗称奇。作为老道士这一脉嫡传的徒曾孙,他们伺候太师祖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自然知晓,能令寿元将尽,浑身死气沉沉的太师祖,在短短三日内,发生如此明显的转变,是多么不易。
以老道士的状况,除了少数极之罕见的续命奇珍,还能起到一些增补之效外。其它的灵丹妙药,已是很难产生作用了。他们万万没想到,一个连修行门槛都不曾摸到的废材,会有如此的神奇。仅仅只是一瓶鲜血,效用竟能堪比奇珍。
长于溜须拍马的章林见状,脱口就恭维起来:“朝阳宗人人都以为,那莫言则不过是个鸿运齐天的废物。这么多年来,竟无一人能识破他身上隐藏的秘密。可惜任他再是奸猾,藏得再深,也难逃太师祖法眼如炬。”
老道士此刻心情极好,闻言难得地笑了几声。只是那笑声如老鸹夜啼,干涩刺耳,听得人极不舒服:“太师祖可没有什么法眼,真正看出莫言则不同寻常的人,是靳长老。法眼如炬这个词,只有靳千,靳长老才当之无愧。”
章林见风使舵,转口又道:“就算那靳长老有点眼力,也是绝对无法与您老人家相提并论的。同为宗门三大太上长老之一,若说靳长老道法通玄,这我绝对相信。但要说到魄力的话?呵呵,他比起太师祖您来,可就差得远了。如今太师祖果断出击,得此药人后,必将松柏常青,福寿永享!说不定此时此刻,那靳长老都还在瞻前顾后,不知该从何着手。他就再是法眼如炬,也是绝无机会了。”
“混账东西!口舌招尤的道理,你师傅没教过你吗?靳长老岂是你这黄毛小儿能议论的!”老道士随口叱责了几句。语气虽然严厉,可眉眼之间却不见半点怒色。
末了,老道士看了两人一眼,阴声说道:“接下来的几个月,本座要准备炼丹事宜。你们两个小家伙,给我好好的待在这里,哪里也不准去!尤其是小章林,你要管好自己的嘴,明白了吗?”
两个少年点头应是。老道士又嘱咐了几句其他琐事,然后就转入了一条密道。只是没过多久,密道内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两人神情错愕的看见,老道士如同一股阴风,从黑暗的密道中窜出。那张骷髅般的老脸铁青一片,神情阴毒的吓人。
不等两个徒曾孙弄清状况,老道士一人给了一记耳光,只扇得两人晕头转向。打完之后,老道士深深地吸了口气,阴测测地问:“人呢?囚室里的人去哪了?”
黄岩呆如木鸡,又是骇然,又是不解:“人不见了?这,这怎么可能?早上弟子送去补血药汤,那人可还在的啊!而且弟子一直守在这里,从未离开过半步,他怎么可能从我眼皮子底下逃掉?”
章林也是吓得脸色惨白,虽然他也搞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此子反应很快。一见太师祖眼中起了杀意,他连忙扑倒在地,叩首如捣蒜。当然,在痛哭求饶的同时,他也不忘竭力地开脱自己。
“那莫言则一介凡人,以他的本事,绝不可能这样悄无声息的逃走,定是有人从中作梗。”老道士心思电转,眼看从两个徒曾孙身上,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当即就有了决断,他驾御遁光,风急火燎地出了山腹。
“两个蠢材连个凡人都看守不住!这次若找不回药人,就算你们是我司徒桓的嫡传徒孙,也非扒皮煎骨不可!”
洞府内,两个少年捂着脸面面相觑,耳畔还在回响太师祖离去时,那怨毒彻骨的语声。
……
僻静的山谷里,一群正在溪边饮水的野鹿,忽然警惕地抬头张望。不远处草丛晃动,钻出一条细小的黑蛇。黑蛇探出草丛,正好看到鹿群逃散。那仓惶的身影,令它想起了最近这段时间,一些很不愉快的经历。
嘟哝了几句。黑蛇张开蛇口,在它身前出现了一道虚影。那是一尊古鼎,鼎盖一开即合,虚影也随之隐没。而空地中,却是出现了一个干尸般的男子。
“你小子躲在鼎里倒是轻松,老子却被那老杂毛追的跟狗一样,这一路差点没活活累死。”
黑蛇瞪了莫言则一眼,有气无力地游进小溪。它翻着肚皮,像条死蛇一般泡在水里动也不动,嘴里满是抱怨:“那老杂毛得到过你的血液,定是借此施展了某种追踪秘术。否则不可能像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
“应当是如此。”
莫言则的脸色很难看。黑蛇用昆吾鼎将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带出囚室,前后已经一个多月了。这段时间,他们多次改变行进方向,不可谓不谨慎。
然而即便如此,还是被那司徒恒几次找到。若非黑蛇每次都能提前察觉危机,先一步做出应变,恐怕他早已被那老家伙给抓住了。
黑蛇的语气很不爽:“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早叫你回朝阳宗,你又不肯,非要在外面到处瞎跑。他奶奶的,越说我越气!你小子到底什么意思?自己想作死,却让老子来受罪。这一个多月下来,老子没睡过一天安稳觉,都快绕着梁国跑了一圈了。”
莫言则沉默了一下,摇头道:“回到朝阳宗,的确是可以摆脱眼前的麻烦。但那只是暂时的安全,将来会有更大的麻烦。我现在绝不能回去!”
莫言则心坚似铁,绝非言语能动。黑蛇哀叹一声:“算了算了,不回去就不回去!好在这类追查秘术,大都具有时效性。以我估计,以那老杂毛的修为,顶了天也就维持三五个月。等到媒介失去活性,感应就会越来越弱,到时你也就安全了。可怜老子还得再劳累几个月!”
黑蛇在水中翻了翻身,瞪着莫言则说道:“不回朝阳宗可以,不过话先说前面。以后你小子除了吃饭拉屎,最好待在鼎里少出来。有昆吾鼎罩着,那老杂毛再厉害一千倍,也别想感应到你的位置!”
莫言则想了想,道:“那到不用。我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乌卓,你用古鼎再送我一程。一天,只要往西再走一天就好。”
黑蛇奇道:“一天当然没有问题。不过,你确定只是再逃一天?”
“不错。就一天。”
见莫言则点头,黑蛇更加好奇:“老子早就觉得奇怪了。那老杂毛追得这么紧,你还敢吵着要出鼎,时不时的就跑出来,去找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说!你小子到底在搞什么鬼?”
如果黑蛇不问,莫言则绝不会主动解释。到也不是要隐瞒什么,纯粹是性格使然。现在黑蛇问起,他当然也不会避而不谈。
就着山溪喝了几口,莫言则说道:“这一个多月,我不停地让你改变方向,一路迂回着往西行进。除了想沿途寻找几样东西外,我最终的目的,是要去一个叫做天坑的地方。”
“天坑是什么地方?”
“梁国的西部边境外,是一片广袤的荒漠。天坑就位于荒漠的中心。自古以来就是有名的险地,不知多少修士殒命其中。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已是黑竹山地界,位于梁国疆域的最西部。以你的速度,往西再走一天,明天日落以前,必定能到达天坑。”
黑蛇游到莫言则身旁,嗤笑道:“修士去了都有危险?你小子不过懂得几手庄稼把式,去了岂不是找死?”
“我已有所准备,未必就是送死。要摆脱追踪,天坑是最理想的地方。只要进入其中,那老家伙就算追来,法力灵识也将受到极大的限制,实力大幅削弱。而我不是修士,偏偏肉身足够坚强。与之相比,在某些层面,我会更具优势。到了那里,老家伙再想追踪我,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莫言则对天坑的认知,完全来自书本,许多古书里都有关于天坑的记载。自打成为内门弟子后,他不用再做农务。除了日常修炼体术,唯一的爱好就是看书。
近两百年的时间,任凭朝阳宗藏书似海,也架不住莫言则天天翻阅。凡是他有权查看的书籍文献,基本上就没有遗漏的。
黑蛇则不同,这家伙向来自我感觉良好。哪怕现在已经跌落谷底,比脱毛的凤凰还要不如。但它任然看不起这里的土著。对于那些劳什子书籍,就更加不感兴趣。它不知道天坑的存在,也不足为奇。
听了莫言则的打算,黑蛇阴阳怪气地讥笑道:“修士受影响,凡人有优势?嘿,照你这么说,那天坑倒是标新立异,也算一个奇地了。”
莫言则道:“我可没说凡人就会有优势。所谓优势,只是对我而言。我问你,以我现在的肉身和寿元,还能算是普通凡人吗?”
不等黑蛇抬杠,莫言则接着说:“你最后一句倒是没有说错,这天坑确实也算得上奇地。”
黑蛇不以为然:“哦。那你说说它奇在哪里?”
“据说这天坑形成于数万年前,具体由来说法不一。有的古书认为,是天外飞石撞击所致。也有古书说,是一座倒转的宝塔,从虚空中落至地面形成……”
莫言则正说到一半,就被黑蛇不耐烦的打断:“行了,行了。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说故事,你就别说了。说点实际的,它到底奇在哪里?”
莫言则也不生气,说道:“天坑之内力场混乱,凡人在里面寸步难行,修士进去也将受到莫大的影响。越是深入,这种影响就会越强!而且还有可能遇到各种离奇诡异的灾祸,世人皆视其为不详之地。”
“就这些?”
“在天坑的外围地段,有许多罕见的毒虫蛮兽。有些异种身具上古血脉,凶焰滔天,极难对付。至于天坑的最深处,几乎没有人可以走到那里。里面到底有些什么,古籍中也没有任何记载。”
莫言则说着,面容一肃:“我也不瞒你。这次离开朝阳宗,我就是要进入天坑,借助那里的特殊环境,来冲破壁障。天坑绝非善地。即便我为此准备多年,策划了一条相对安全的路线,但凶险依然难以预测。你只需将我送到天坑外即可,不必进去涉险。”
抛开记载中的蛮兽毒虫,以及那些不详不尽的诡异灾祸不谈。天坑里却是有着一处奇地,具有莫言则所渴求的修行环境。早在百多年前,当他从书中看到那一段相关描述时,就一度动了前往的念头。
只是当年的他尚有回旋余地。冲击壁障的速度虽慢,但多耗些时间积累打磨,总归是稳妥的。在寿元充裕的情况下,他没有必要拿生命去赌博。
如今情况有变,身体与内气的强度差距与日俱增。再不冒险搏上一搏,也许他这辈子就只能停留在原地打转了。
莫言则平日里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黑蛇根本不知道,他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打算,去天坑做舍命一搏的。
于是,在听了莫言则的劝说后,黑蛇感觉自己遭受了小觑。它就像被人踩了尾巴,怒道:“我靠!你小子竟敢小看本王!想当年,哪怕凶险无比的虚空裂缝,老子也能来去自如。就那什么鸟天坑,能难倒我乌卓?”
莫言则摇了摇头:“我劝你不要进去,是为你好。现在可不是当年。连一个修为已从神府境跌落,基本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没断的老家伙,都能打得你毫无还手之力。你在我面前大言不惭,有什么意义?”
“我大言不惭?我再不济也比你强!还是血衣转世呢,可你现在是什么样子?要不是老子,你早被那老杂毛抓去炼成人丹了!你也配说我大言不惭?”
被莫言则的话戳中痛处,黑蛇仿佛受了极大的刺激。一直骂了许久,才渐渐冷静下来:“你不说还好。你这么一说,老子还非就要进去转转不可了!还有,你小子可别忘了,星魂还暂时寄放在你身上呢。万一你小子偷偷跑路,或者干脆挂在里面,你让老子管谁要去?”
“随你便!反正该说得我都说了。真要出了事,你别来怨我。”
严格说来,在天坑那种险地,有黑蛇在旁照应,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既然黑蛇不听劝,非要跟着进去,那莫言则还有什么好说的。
争吵过后,双方都不说话了。又休息了片刻,等黑蛇恢复了一些体力,莫言则便催促上路。那老道士阴魂不散,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又追来了。未免夜长梦多,最好还是不要在一个地方停留过久。
黑蛇心中有气,也没有和往常一般,习惯性地推三阻四。它将莫言则收入古鼎,说走就走,出奇的干脆。
翻过黑竹山,继续往西走,沿途林木渐疏,环境越来越荒凉。半日不到,他们就进入了一片戈壁荒漠。
此地荒无人迹,平静之中暗藏杀机。黄沙下有妖兽潜伏,千奇百怪,有的体如蚯蚓,有的形似章鱼。这些妖兽个个体型巨大,捕食之时,动作异常迅猛。
这种低级妖兽,对黑蛇根本无法造成任何阻碍。加上它现在体型太小,也没有多少妖兽会对它生出想法。于是,这一路畅通无阻,速度比莫言则所预计的要快很多。到了第二天,天色微亮时,他们已经提前到达了天坑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