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赌场出来,天色已经大亮。
迷茫的阳光将眼前的景色打散成苍凉的一段一段,照亮空气里的浮悬的尘埃。
此刻的白杉正坐在回Lesulis的地铁里,钱包、银行卡和学生证,统统被没收,浑身上下,只有赌场施舍的50欧。
他握紧了拳头,狠狠捶着地铁的铁皮门。
铁皮门突然吱呀开了,白杉抬起红肿的眼皮。一个小青年牵着两只哈士奇乐呵呵地走进了车厢。小青年穿着时髦,带着耳机和手表,脖子挂一条粗大的银项链,手里头却端着个塑料盆子。盆子里散落着一些纸币和硬币。
“Mercidevosaides,merci(谢谢您的帮助,谢谢)!”
小青年边走边说,身上散发着昂贵的香水味。他不时抖抖那个塑料盆,朝乘客笑眯眯伸出盆去,手上名贵的首饰在阳光下发出独特的光芒。
“操。”白杉瞄了小青年一眼,又看看自己,一阵奇怪的情绪涌上心头。他一夜没睡,又脏又饿,身上到处是难闻的烟味。衣服是国内买的地摊货,穿了整整几个月,裤子是买一送一的那种,手臂上别说金项链,连个铁圈都没有。
白杉叹了口气,将头深深埋进臂弯里——或许,拿塑料盆的应该是自己吧?
等到Lesulis的风吹在脸上,熟悉的学生公寓就在不远处时,已经是有些燥热的下午。
学生公寓302的门开着,白杉朝门里探进脑袋。
雪茄、避孕套、大麻、红酒。猿芳把这些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纪念品一一收好,拿起一根雪茄在白杉面前晃了晃:“诺,荷兰货,拿着,送你的!我宁愿教你这个也不愿意教你赌博!”
“别消遣我了。”白杉捏捏雪茄:“说,我该怎么办?”
“你呀,蠢!一点儿社会经验都没有。你跟那个绿茶婊很熟么?顶多就是几次活塞运动。到现在你都不知道她做什么工作的。看看人家,多牛逼,自己赌博一分钱不掏,全找你借钱。”猿芳拿出支票本,三两下填好数字,一脸鄙夷转过头去。
“下午”白杉一面接过猿芳的支票,小心翼翼将它叠好,一面说道:“陪我过去不?”
“哪”?
“Survilliers。巴黎往北,火车最北端,快出大省了。”
“我艹!这么远?怎么回来?”猿芳拿出地图,摇摇头:“那里从来都是法国最乱的地方,你吃饱了没事干跑到那里!你不知道那里是全法国最乱的地方么?正常人去那里都得白天,双数。你倒好,你改写历史了。”
猿芳说完,又转过头,将地图在手上仔仔细细瞄了瞄,想起了点儿什么:“不过,Survilliers这个地方。似乎在哪儿见过?”
“是呀,我也觉得面熟。”
突然,两个人几乎同时叫了起来,就像发现了新大陆般面面相觑:“《协议》?!”
白杉赶忙拿出《协议》,上面的法语翻译过来分明写着:“本协议的投资地点,为Survilliers镇。”
“太夸张了!”白杉拿着协议道:“太他妈夸张了!居然有如此巧合?”
“是呀!我也总感觉有什么不妥。听着,我给你了1000欧,你不还欠1000欧吗?到时候找Boris借,顺便问问不就成了?”
“也对。”白杉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我怕一个人去赌场,会出什么乱子。”
“怂样!说你娘们还不信了。”
白杉道:“传说,每一个去赌场的人,都是上辈子折翼的天使。如果你遇到这样一个人,就帮了吧。去赌场的不是我,是仰视45度角的哀伤。”
“你说,从来都是我帮你,你什么时候有帮帮我?”猿芳看看白杉,又看看《协议》,走到窗前,将几根草梗绕在手指上,丢出了窗外:“咱们说好,我最后再帮你这一次。再有什么问题,自己找老师或者报警去。”
从Lesulis到赌场,这段路如此漫长,漫长得就像从中国到法国,漫长得如同春季到冬季。
当两个人疲惫不堪站在赌场门口时,没有人迎接,也没有人说:“赌博,牛!”。只有赌场里闪烁不迭的霓虹灯,和背着LV包包、旁若无人嘻嘻哈哈的法国女人。
拨开站在门口的一票人,他们和保安一起走到了二楼。
没人说话,嗒嗒的皮鞋声由远及近。那个男人没有看他们,只是自顾自地坐在了沙发上。
“Monsieur,ouestXiaoxuan(先生,青曼呢)?”白杉问。
“Jenesaispas,c’estvousquideviezpayer,paselle(我不知道。是您要付款,不是她)。”男人看了看白杉:“Elleestdéjàparti(她已经走了)。”
白杉刚想继续问,男人却伸出手示意他坐下:“Et2000euros,s’ilvousplait。Vouspayezcomment(请支付2000欧,您怎么支付呢)?”
白杉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整齐折叠的支票:“Parcheque,mais。(支票支付,但是。)。”
白杉看看猿芳,又看看那些大高个,继续道:“Jen’aique1000euros(我只有1000欧)。”
男人抓过白杉手里的支票,又对着灯光仔仔细细照了照,手捏着喉咙清清嗓子:“Vousm’avezpromisderetourner2000eurosqu’aujourd’hui。Ilvousresteencore1000euros(您跟我保证过,今天归还2000欧。现在还剩下1000欧)。”
“Monsieur,j’aivraimentpas(先生,我真没有了)。”
话音刚落,一旁走来了一位大高个,大高个僵着脸,手里捏着尚未吃完的泡泡糖。他径直站到了白杉背后,将泡泡糖粘在白杉面前的桌上:“Monsieur,chosepromisechosedu,entendu(先生,言而有信听过吗)?”
大高个强壮的手臂拍得白杉疼得站了起来。白杉后撤一步,却被大高个拉近了身,一巴掌拍在白杉的脑袋上:“Entendu(听过吗)?”
“Monsieur(先生)”一边的猿芳笑嘻嘻地站了起来,道:“Arret,c’estpasbien(停下,这不好)”。
“Quoi(干什么)”?大高个瞪了猿芳一眼,走到猿芳面前:“Toi,paiepourlui(你,替他还)?”
猿芳摇摇头。
“Tonpassport(你的护照)”。大高个指着猿芳。
猿芳笑嘻嘻的脸,忽然阴沉下来。他耸耸肩膀:“Non,maisonvousretournel’argentlaprochainefois,Jepromise(没有,但我们下次给你们钱,我保证)。”
大高个又朝猿芳走进了一步,1米9几的个字足足高出猿芳半个头:“Non,Cettefois,la(不行,就这次)。”
“Desoler,non(对不起,没有)。”猿芳异常镇定。
大高个嘴角隐隐抽动,忽然又甩出一巴掌,拍在了猿芳的脑门上。
这一拍,拍得猿芳猛地抬起头,皱紧的眉头就像一把锋利的刀。
大高个往后撤了一步:“Tu。(你。)”
猿芳突然一个箭步上前,伸出碗粗的手,往大高个胸口一推,大高个嘴巴里发出一个轻微的“啊”字,整个人踉踉跄跄地退到了墙根。
“跟你们商量事情,打我干什么?操!”猿芳手指着那人,怒吼出一句中文,推开沙发,将身上的衣服往沙发沙发上一甩,一脚踹向大高个的腹部。大高个一声没吭,1米9几的身子骨就像一个沙袋,重重撞在了墙壁上。另外几个保安见状,立即一拥而上,朝猿芳猛扑过来。
猿芳没有丝毫惧色,双手握拳做格斗姿势,迎着保安上前。一拳打在一个家伙的鼻梁骨上,又一拳打在一个人的腰上。
两拳,两秒,两个人。
“什么玩意儿!”猿芳怒吼了起来,像揪小鸡似的,将正要往门边跑的保安一把抓住,在他脑壳上猛地锤了几下。“咚!”几声沉闷的声响。保安的嘴唇、眼眶、鼻孔像炸开了锅,喷出几道鲜红的血迹后,猿芳才用鞋尖对准保安的屁股,狠狠地将他踹到了那扇门后。
小心!
正在这时,坐着的那个男人,拿着那把在佛龛上的长长的散着金光的铁棍,冲了过去。
啪!
只听一声清脆的响,打在猿芳粗壮的手臂上。
妈的,偷袭?混蛋!
猿芳叫的起来,他摸了摸手,恶狠狠的盯着男人。一个箭步,猛推了男人一把,男人像一个蔫了气的皮球滚到了墙边。手里的铁棍,也铛的一声甩飞在角落。
“Lescartesbancairesetcarted’etudiant(银行卡,学生证)。”猿芳指着男人:“Et,lecheque(还有,支票)!”
男人的手有些发抖,刚将东西放在桌面,猿芳便一把抢过。
白杉从角落站了起来:“哇,猿芳,来自猩猩的你?”。
猿芳瞪了白杉一眼,将证件塞进白杉手里:“跑啊,****!”
说完,猿芳立刻撞开门,和白杉一起三两步冲出了这令人窒息的房间。
赌场外的路灯吝啬地发着光,不知道什么点儿,街道也漆黑一片,空无一人。曲曲折折的小路就像个大迷宫,四散的薰衣草味和着掉落在脸上的汗液,有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两个人闷着头跑到路边的拐角,粗喘着气。
“你是不是傻了?”猿芳指着白杉的鼻尖:“来这种赌场,脑子进水了?操!妈的我不出手,信不信你会被打死?”
“我怕。”白杉的腿有些发抖:“你说,他们会不会报复?”
“这还用说?”猿芳道:“我把支票拿回来了,现在不关我的事。如果他们找到你,你就想办法自己再拿2000欧吧。”
白杉盯着猿芳的脸,拿着手机的手不停地颤抖:“那,要不要报警?”
“报。报。报你妹的警!”
“那要是学校知道了。会有啥问题?”
猿芳摇摇头,双手离开膝盖,直起了身子。他摸摸自己的手臂,手臂上一块巨大的乌青,赫然呈现出来:“别问我,别问我!反正不是在学校内。”
“猿芳,我想告诉你件事。”白杉想起力牙的太阳纹身,说道:“你看到他们手背上那个太阳纹身了没?”
猿芳道:“我知道,我看到了!和你门上的喷漆一摸一样!”
“他们是老二。”
“骂人不是这样骂的。”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白杉吞吞口水:“他们是法国第二大黑帮,力牙帮。”
“什么?!你从哪里知道的?”
白杉道:“就是徐建他哥哥,Boris告诉我的。
猿芳白了一眼,随后很快恢复了冷静:“你学生证放在他那里多久了?他有没有仔细看过?”
“我不知道。”
“哎,你这个***。你怎么还是一问三不知?”猿芳手往路边一指:“赶紧打个车回去,这里不宜久留。不要再和那个绿茶婊联系了。”
“那我就这么白白送了绿茶婊2000欧?”
猿芳白了一眼:“你。现在还想着这个?那你自己去要回来,我不会再管你这事儿!”
“我。”
两人沉默了半晌,猿芳指指白杉手里的学生证:“现在要关心的,是你的宿舍和我们的学校!懂不懂?他们有记录的话,你就挂了!”
“那怎么办?怎么办。”
“搬家!”猿芳重重说了“搬家”这两个字,随后瞪了白杉一眼,拿出手机,开启了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