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的下午,太阳晃得人有些头晕。
还没到点,白杉已经坐立不安。不远处,就是公交车站。这个点儿去Nancoucha警察局,至少提前半个小时,白杉只好面朝街道狠狠地发呆。
忽然,正对面的小酒吧里,一群人哄地乱叫起来。白杉侧目看去,原来又是赛马开始了。
既然还有半个小时,那就碰碰运气,免得在公交车站哆嗦。
想到这里,白杉拉开了酒吧的门。
果然,酒吧里,几乎每个人都拿着报纸和卡片,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些“神马”欢呼雀跃。白杉找了个靠吧台的位置坐了下来。
然而正在这时候,一个声音却传到了他的耳里:“Merde,lescons,vay,vite(妈的,这些蠢货,快点)!”
声音沉厚有力,在那么多嘈杂的叫声中,唯独这个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白杉好奇地转过了头。
眼前的这个人高高大大,左手四个手指,手臂一排的字母纹身——“左拉达斯?”
白杉上下打量着他,忽然那个名字猛地闪现在脑海里:“阿达默!”
听到白杉的叫喊,阿达默也好奇地站起了身,用只有四个手指的左手,拍了拍白杉的肩膀:“是你?白?Olalaincroyable(难以置信)!”
“你怎么会在这儿?”
阿达默指指老板:“我兄弟的店铺,我过来玩。”
白杉猛然想起老板手上,那令人为之一惊的左拉达斯的标志,于是问:“你们是兄弟?”
阿达默点点头,将酒杯碰上:“你也是兄弟!干杯!”
白杉闷下一杯黑啤,朝阿达默耳边说道:“我最近有麻烦了。我不小心惹到了力牙的人。”
阿达默指指自己的嘴巴,笑了笑:“你是学生?说话要注意点。”
阿达默的年纪,比白杉至少大上一轮,估计也是老江湖。老江湖哪会在意这乳臭未干的留学生?看来帮忙无望,白杉于是又闷下一杯黑啤。
可没想到的是,阿达默却搂着白杉肩膀道:“我说过,我们是兄弟。你说!”
听阿达默这么讲,白杉也就放下了心里那一团焦虑,接过话道:“我惹到了一家赌场的。他们骗了我好几千欧。后来他们叫力牙的人帮忙出头。”
“黑人?”
“嗯。”
“骗你?”
“嗯。”
“这些死鬼。整天干这种事。真是败类!”阿达默一直平静的情绪忽然有些激昂。他握紧拳头,指着自己的手臂:“在法国这里,只有左拉达斯的才是老大,其他人,垃圾!”说完,喊了一句听不懂的口号。
听到这个口号,酒吧里几个人立即围拢了过来,在一旁高举酒杯,大喊大叫着那句听不懂的口号。这群人的吼声,已经远远超过了酒吧里的喧哗,白杉有些震惊地打量着这帮穿钉带环的人,心中那种奇怪和好奇忽然变成了敬畏。
阿达默指了指身旁喝着酒的小弟,说道:“我现在要陪他们喝酒。不过其他时候需要帮忙,就给我的电话。”
。。
Nancoucha的警察局。
一辆疾驰着的商务车伴随紧急的刹车声停在了前面。
杜青曼没有想到,小杰以及几名随行人士也没有想到,他们刚刚经过的中华餐厅怎么成了那个模样。如今的餐厅,人去楼空,警戒线贴得到处。一天之内可以变成如此破败不堪的模样,着实让人震惊。
餐厅内,只有两三个社区工人穿着统一制服,正在打扫窗外的玻璃碎片。扫帚每“刷”一声,就扬起一地飘扬的灰尘。灰尘随着落叶的碎片飞到空中,然后慢悠悠孤零零地坠落。
车子还没挺稳,杜青曼便拉开车门
警察局门前,原本路人寥寥的马路,忽然多了许多穿西服打领带,手拿公文包的人,还有一群头发微黄,五大三粗的壮汉。
奇迹的是,外形差异如此之大的两拨人居然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见商务车缓缓停下,两拨人立即停止了议论,从马路旁围拢过来。
“怎么样?”小杰朝人群问。
“我们在等皮球哥。刚得到消息,听说B哥已经押着黑人在路上了。”
“对方呢?”
“有几个已经在里面了。”有人道:“所以,叫了几个律师过来。”
然而,就在这话音刚落的当口,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彻在街的拐角。眼前那一团黑压压的景象差点让人透不过气。
只见几十个身强力壮的青年人,手上缠着绷带,就像洪水般涌来。有的戴着墨镜,有的发型奇异,有的腰间别着短棍,有的穿着高邦战斗靴。
涌来的热浪显然对眼前这一小波人产生了巨大的震慑。虽然不见那几十号人有什么举动,但有几个穿西装打领带的男人已经跑得不见踪影。
几十号人中间走来一位个子高大,异常强壮的男人。男人脸上纹着一把刀。他走到小杰面前,连个Hello都没说,张口就问:“Quoi(什么)”?
小杰上下打量着高出一个头的男人,依旧慢条斯理吐了口烟。
“Hey,entendu(喂,听到没有)?”那男人将小杰嘴上的烟一把夺下,指着警察局:“Quoi(什么)”?
“Jecomprendpastuveuxdirequoi(我不明白你要说什么)。”小杰抹抹嘴道。
“Ousontmesamies(我朋友在哪里)?”
“Jenesaispasou。(我不知道他在。)”小杰“哪里”两个字尚未脱口,男人就一个巴掌上来,打得小杰有些发懵。
“C’estmonfaconderesoudrelesproblems(这是我解决问题的方式)。”男人道。
正在这当口,一个人从旁边冲出:“Monsieur(先生)!”
小杰摸着脸,转过头:“白大哥。”
白杉拨开人群,走到男人旁边:“Monsieur,Votrefaconn’estpasbien(先生,您这个解决方式不好)。”
好久没说法语,在舌头里居然打结。
男人二话不说,又一个巴掌上来,准准地落在了白杉头上。随即,身后那几十个年轻人“轰”地一声,像吃人的猛兽一样,冲过来就是连拉带踹。
不好!
白杉心中一惊,鼻梁和额头上却是一阵火辣,几颗血腥儿溅在身上。
一旁的杜青曼已经瑟瑟发抖,刚开始还叫了几句,这回不叫了,整个人就像木鸡一样愣在原地。
“青曼!快!”白杉跑到她身边,二话不说抓起她的手:“快快!那里!”
白杉指的地方是几辆崭新的警车。想必躲在警车后面,应该黑人没有那么嚣张了吧。可当他们抬起头时,才发现他们彻底的错了。警车的车顶上,居然站了一个年轻人。
“Toi(你)!”
年轻人嘴巴里吼了一声,跳下警车就朝白杉挥过拳头。
说时迟那时快,见到年轻人双腿张得老开,白杉一个侧身,对准年轻人双腿中间就狠狠踢了下去。
“######!”
年轻人嘴巴里发出一声不属于地球上的吼叫,脸瞬间变得煞白撑在车上。
“跑啊!跑!”白杉又对准年轻人的屁股拽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往警察局后面跑去。青曼的手那么温热,好像一股热热的暖流,用到白杉心里。
“阿。阿。阿。。”
等了一会儿,见没人跟来,白杉这才慌张地拿出手机叫道。
“你阿什么?”杜青曼问。
“阿达。阿达默。”白杉颤抖的手往下拉着屏幕,见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他立刻拨了出去,丝毫不顾粘在屏幕上湿滑的汗液。
“阿达默!”电话接通,白杉却气喘得说不出话来:“力力。那什么。力牙,在Nancoucha警察局!”
“别慌,”阿达默说道:“别慌,你讲。”
“他们不讲理。我们讲理。”
“噢。我也知道他们不讲理。”阿达默说:“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他们不讲理。那是两年前的一个冬天,在法国南部的时候。”
“别闹了!”白杉吼了起来,这是生平第一次对黑社会的用命令语句:“能不能来Nancoucha警察局?帮我个忙。我们正在被他们追!谢谢!”
阿达默沉默了半会儿:“我刚才和朋友们才喝完酒。这样吧,我们正在16区附近,刚好离Nancoucha不远,反正拐个弯就到了。”
“好,快快!”
五分钟的光景,说快不快,说慢极慢。
听外头的打打杀杀声音逐渐减弱了下来,白杉这才探出头。几十个人年轻人已经跑了部分,而刚才那脸上纹着刺青的男人却还带着几个人,蹲在奄奄一息的小杰旁边,似乎在说点儿什么。
正在这个当口,一辆黑色的车“吱呀”一声停在了路的另一边。
从黑色的车上陆续下来五个男人。
阿达默!
是阿达默!
超人,奥特曼,蜘蛛侠都见鬼去吧!阿达默来了!
白杉心想着,迅速拉着杜青曼站起了身子。
阿达默和其他四个男人走到那帮人旁边,摊开手臂,涨红了脸,上下左右比划了一阵随后,指了指地上的小杰。
阿达默走到刺青男人面前,两个人几乎鼻子碰着鼻子。刺青男人浑身的杀气不知去哪里了。阿达默往前走一步,刺青男人就退一步;阿达默走一步,刺青男人就退一步。
就这么退了三四步之后,阿达默忽然往地上吐了一口痰,随后就是一记老拳,冲着男人那又高又挺的鼻子而去。
身旁的四个男人也叫了起来。纷纷一哄而上,刚刚稍微平息的路口,又变成了喧闹的战场。
然而,随着一阵警察的哨音和一辆银白色的大奔的出现,两拨人没交流几秒钟,就立即住了手。白杉也拉着杜青曼,从缝隙里走了出来。
“晓璇!”,“B哥!”他和杜青曼几乎同时叫到。
几十个警察从四面八方涌来,拿着防爆盾包围成一个圆形。圆圈中央的Boris,依旧面无表情。他的身后,晓璇走了过来,扬起在风里随意飘动的头发,仿佛将一切冻结在那从来都不曾有过的宁静里。
“白杉,你瘦了。”
这句话有些出乎白杉意料。
“晓璇。你。”白杉静静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庞,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说是或否。
“你怎么不问为什么我在这里?”白杉道。
“我知道一些。”晓璇笑了笑:“也知道你退学了。”
“那你没打电话慰问?”
“没时间。”晓璇哼了两声,朝Boris和那高大的黑人扬扬头。
那个熟悉的,凶残的面孔转了过来。唇环、纹身、卷发。视线碰触的瞬间,白杉仿佛又看到他飞扬跋扈扔着青果的模样。
晓璇在旁继续说道:“他们昨天砸餐厅的时候,就把这个黑人抓了。现在就是不知道我们的损失怎么办。还好我哥听了她律师的建议,只关他一个晚上,不然麻烦了。”
话音刚落,刚刚冷静的人群又变得人声鼎沸。
突然,人群中闪出一道刺眼的光芒,随着一阵熟悉的国骂“Niquetamere”,白杉看见那光芒划出一道冰冷的直线,随后消失进Boris的衬衫里。
“啊!”
晓璇下意识叫了句,几乎疯了般跑过去抓住拿刀的黑人。
“晓璇!”
白杉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正要冲过去,喧闹的人群却将他死死地挡在几米远的开外。
“晓璇!”白杉又叫道。
晓璇不知被什么人一推,没有一点儿反抗,就摔到了两米远的地方。她背后的衣服划出一道一道,雪白的裙子满是皱褶和污垢,手上和腿上都有几道粗粗的血痕,灰尘扑了一脸。
白杉慌忙蹲下问:“没事吧?”
“没事。那边。”晓璇摇摇头,伸出手指指人群。
响彻在空中的叫喊持续了几秒钟后,人群形成的包围圈被强行拉开。圆圈中央是两个人,一个是Boris,另一个就是黑人,不过,他们都趴在地上,刚才活生生的两个人现在几乎成了血人。
红色的血,在耀眼的阳光下,黑红而粘稠。
白杉分明看见,那把本在黑人手里的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深深地扎进了他的胸口。黑人说不出话,也比不出那国际手势。他翻着白眼,嘴角大片血迹,身体在不断地抖动。而一旁的Boris则捂着肚子,挣扎着坐起了身。他瞄了一眼黑人,话唠的他此刻居然一言不发。
倒是皮球哥说到:“哟,黑鬼怎么有刀子?还偷袭?幸好我有练过螳螂拳。”他刚说完,就被警察一拥而上,扑在了地上。
几十号人,终于不再发出声音,被警察一个一个带进了近在咫尺的警局,不过人多得,警局内的操场都差点站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