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因不同结果有别青铜宝镜照“女妖”
明道二年,晏殊以礼部尚书知亳州,他离妻别子,千里迢迢只身来到安徽亳州这个贫瘠之地,王氏没有随同他赴任,因为她留恋京都,她离不开东京的繁华热闹,这里不仅有她熟悉的市肆,还有每年一度的上元灯节、清明游湖、端阳盛会、七夕姐妹乞巧、八月钱塘观潮——她离不开这一切,就像鱼离不开水。官宦人家的妇人把这些看得多么重啊!为了这些,她顶住了父母的责难和丈夫的抱怨。
晏殊离京到下面州郡任职时,叔原见父亲不在身边,更加放肆地跑到烟花柳巷去“怡红楼”找玉鸿。这里的彩楼如今飞桥相连,桥上彩绸飘扬,红灯高悬,歌舞翩翩,一片红锦绿罗。叔原礼服帽衫,腰银带,三登五转来到玉鸿的阁室,玉鸿多日不见叔原心里很想念他了,听说叔原要来精心打扮了一下自己,她在此等候多时了,叔原见她比先前出落得更加漂亮迷人了,使他怦然心动,他努力抑制住自己亢奋的情绪,接过玉鸿递来的香茗,就谈起填词赋诗之事。玉鸿笑盈盈的:“我看你那首《鹧鸪天》不愧为上乘之作:‘小令尊前见玉箫,银灯一曲太妖娆。歌中醉倒谁能恨?唱罢归来酒未消。春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宫遥。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用‘玉箫’指代歌女具有爱情的象征意味,上片写初见玉箫,为其美妙的歌声打动的情景,‘妖娆’两字形容歌声婉转动听,恰当形象,‘歌中醉倒’写对玉箫的倾慕之情;下片写别后相思,虽云天之隔不能再见,‘梦魂’两句形象地表达了对玉箫的相思之切,以梦写情,深切表达对美丽歌女的怀念之情。”酒过三巡两人的身体都感觉发热,玉鸿的粉脸上沁出细微的香汗,对叔原眉目含情,浅挑微逗。叔原感到室内兰麝熏人,气氛浓郁,色不醉人人自醉,挽着玉鸿的手臂喝交杯酒,直饮得酩酊大醉。走出“春台”阁室到户外的长廊上,他看见瓦舍勾栏楼上灯火通明,荡漾着欢歌笑语,丝竹笙簧不断,嚣嚣尘上,不禁词兴大作,吟出《采桑子》:“西楼月下当时见,泪粉偷匀,歌罢还颦。恨隔炉烟看未真。别来楼外垂阳缕,几换青春。倦客红尘,长记楼中粉泪人。”晏几道的新词一吟出,玉鸿已心领神会,轻启朱唇,振起娇喉,弹琵琶把《采桑子》唱了出来……
却说富弼与晏殊之女结婚后,受岳丈的教诲和指点,钻研经世治民的学问,攻读制艺文章,经常是夜以继日,拼命苦读。到了大比之时,晏殊亲自到学馆看他,并测试了一回女婿的学问,富弼一一对答,晏殊鼓励贤婿说:“试期在迩,快些努力芸窗,专心策论、诸科,若捷取春闱,也不枉范恩师的一番栽培。”富弼自信地说:“爹爹所训,孩儿敢不谨遵?但孩儿自知蟾宫折桂,何虑难攀。”“虽然如此,勤奋芸窗究为好事。况且书海无底,不可自负功深,或作或辍。”晏殊说罢,其他人也附和着连声称是,富弼跟着惟惟听命。晏殊把富弼送进考场叮嘱了一番场中之事,富弼才进场。头场考毕后,富弼的三篇文章水到渠成;复进二场,五艺亦皆圆熟,二场策论,条对详明。
转眼间到了重阳佳节,晏殊与王氏在晏府正说话间,忽然外面一阵锣声,喧然而至,往外一问原来是富弼中了解元。晏殊大喜,叫富弼望北叩谢了皇恩,又赏赐了报人,欣喜地对王氏说:“富弼才思敏捷,能大魁虎榜,这全是夫人慧眼识英才,给我选了位好女婿。”王氏谦恭地说:“这是你晏家素来积善,祖德宗德,所以有此喜事!”
富弼的妻子晏氏勤操家务,和睦上下,自持俭约,宽济族人。富弼没有陶醉在成功的喜悦之中,他叫妻子为他收拾了一间清静的书房,供他温习功课,准备参加礼部会试。他常常读书到深更半夜,头悬梁,锥刺股,经过充分准备后,待到试期,他在考场挥笔自如,所写文章句句锦绣,字字珠玑,当礼部在大门前发下黄榜时,他的名字独占鳌头,高居榜首。接着参加由皇上亲自主持的殿试。走进考号,做好一切准备后待到天明,领了考题,他一边磨墨,一边打腹稿,等墨磨好后腹稿也打得差不多了,便将文章一气呵成,写好后细看几遍,略加润色,就工整地誊抄到考卷上,提前半个时辰交了卷子,一连三场都是如此。
天圣八年(公元1030年)富弼考中进士,当时他已经27岁了,属于茂才异等科及第。富弼曾在应天府书院读过书,范仲淹认识他后对他大为赞赏,说他有“王佐之才”,当时被人誉为“洛阳才子”。他考中进士后正值皇帝下诏求贤,要亲自考察天下士人。范仲淹听到这个消息,马上派人把富弼叫来,给他备了书房和书籍,让他集中精力写出对政事的看法,富弼因此得以被皇帝赏识。宋仁宗见了富弼,又出一题命他当殿面试,富弼不慌不忙,立即将一篇文章脱手而成,宋仁宗看了他的文卷后,龙颜大悦:“你就是富弼?”“微臣就是富弼。”天子见他俯伏丹墀:“爱卿平身,站起来好说话。”“谢主隆恩,万岁、万万岁!”富弼叩头谢恩,叉手恭立。“爱卿器宇轩昂,神色稳重,少年老成,联没选错人!”
接着偏殿摆好鹿鸣宴,宋仁宗亲斟三杯酒赐给富弼,宴罢,又赐新科进士披红挂花,骑马游街,夸官三日。富弼家顷刻门庭显赫,车水马龙,乡闾皆知,晏殊见了女婿换上乌纱朝服,欢喜得如醉如痴,亲戚朋友都来祝贺,晏殊为女婿曲尽主人之礼,在晏府大摆筵宴,款待各方来宾,和朝中的文臣武将、文人学士们饮得酩酊大醉,不亦乐乎,忙了六七天方才清静。
晏殊在应天府任太守时,有一个命相大师常来他家混饭吃,他妻子王氏请命相大师帮着挑个女婿。这半仙说有一个姓富的很合适,马上要中状元,早晚能爬到宰相的高位,现今住在兴国寺。晏殊信以为真,就请范仲淹找来这个人,把女儿嫁给了他。第二年进士考试,富弼不走运落了榜,晏殊觉得自己随意听信别人扯淡,后悔得直跺脚。但后来女婿果真中了状元,他由此又相信了半仙说的话。
同年夏天晏殊和一帮人在官府开派对,正赶上天气暴热,晏殊随口说:“要是能吃到初冬时的柿饼就可以消暑了。”相师半仙马上说:“这有什么难的?”于是要来4个大盒子放在隔壁房间,不久让人把盒子拿出来,盒子里面果然装满了柿饼。?晏殊因此非常听信半仙说的话。晏殊以礼部尚书自京城来到亳州,把相师半仙也带来了。一天他与命相大师在亳州官府赏月,夜幕降临时月亮还躲在厚厚的云层里不肯露脸,墨玉般的天空闪烁着点点寒星,晏殊叫随从去府院请半仙来饮酒赏月。这位随从听说赏月,举头看黑沉沉的夜空觉得荒唐,但又不敢违命犯上,硬着头皮去后院请来半仙。这时,阴沉沉的天空下瀟瀟细雨,天气阴晦无法赏月,晏殊见天公不作美,为不能赏月而叹息。相师却说,不要怕天气阴沉,只要坚信肯定会有月光,仍叫伙房备置赏月的果品、夜宵。到了夜半月亮果然出来了,东边天际有几片浮云,清风徐来,皓月当空,偌大个亳州府衙大院镀上了一层银色的月辉,恍若琉璃世界,人间仙境,众人在府院兴高采烈地吟诗饮酒,相互酬唱。
这晚,太守大人晏殊睡在床上鼾声大作,梦魂中正赏月赋诗,在诗情画意中开心快乐,却被家人晃晃悠悠推醒,惊破了好梦,赏月诗飘散得无影无踪,醒来后却只记得两句:“一年为客不归去,笑杀城东桃李花。”第二天早上,他反复吟咏这两句,却不知道它的含义。晏殊不安心在亳州工作,经常睡不好觉,有时睡着了也是梦境联翩。他见这里人烟稀疏,田园荒芜,百姓生计艰辛。在这样贫困的地方任职,首要的就是赈济灾民,安抚百姓,惩治不法奸商和贪官污吏。他在府衙接过官印后,亲自查点仓廒府库,行香拜庙,点名放告,学开封府势派将鸣冤鼓置于大堂,怕有人挝鼓还把鼓面扣上个薄箩盖子,鼓捶挂在鼓上,每日派两个值班的看鼓。
这天,晏殊与相师在仔细琢磨、推敲梦中诗句的意思,驿卒突然到府衙来报告说,亳州有一妖女白云娘娘,昏夜藏于观音庵的大鼓内,能歌善词,专与官府老爷作对。晏殊惊奇地问:“有这等怪事,我有‘通灵宝鉴’,要亲自会她一会!”
毫州的二月风沙扑面,寒气袭人,晏殊不顾严寒风沙,身穿官服独自前往观音庵寻访“白云娘娘”。路途见一群妇女手提竹篮,篮内有煮熟的猪头、鸡、鸭、鱼等花样繁多的供品,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去朝拜菩萨的。晏殊忙上前询问:“诸位莫不是去朝拜观音庵的?听说寺院里有个女妖能歌善词,专与官老爷作对是不?”这些人绷着阴沉的脸,有人瞪着冷眼看他,有位快嘴大嫂神秘地说:“谁乱说有女妖?是观音老母的护神娘娘,灵验着呢!前年知府大人不知何事得罪于她,立即现身显灵,吓得知府老爷魂飞魄散,差点丧命。”
晏殊听罢愈加觉得蹊跷古怪,心想哪有这等怪事?
晏殊踱步绕寺庵徘徊张望,忽见殿堂西侧有口大铜钟高约七尺;东侧一面大鼓身长丈余,直径足有五尺,悬挂在鼓棰粗于门杠。晏殊凝视琢磨着,心想“白云娘娘”莫不是藏于此鼓?
夜幕渐渐降临,殿外一片漆黑,殿内烛光摇曳,香烟袅袅。晏殊寻思着要破女妖的谜底,忽然灵机一动,举起鼓槌往大鼓猛敲几下:“咚,咚,咚!”三声巨响震耳欲聋,把庵内的尼姑信女们吓坏了,她们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指责晏殊说:“他是外地人,不懂清规戒律,请求护神娘娘宽恕!”“我主观音大慈大悲阿弥陀佛!”清脆悦耳的女声从鼓内传出,让晏殊目瞪口呆,他想探个究竟,双手对鼓作揖拜了三拜:“弟子晏殊临川人氏,因厄运未转屡遭流放,饮酒填词作诗解心头苦闷,久闻娘娘大名,今日朝拜请娘娘当面赐教!”“晏大人何必自谦,谁不知你七岁能文,十四岁中进士,才高八斗,名誉天下。”大鼓内传来咯咯的笑声。
“我往年曾填过一首《浣溪沙》,可是后两句忘了词,娘娘能否补填?”“晏大人记忆非凡,怎能忘却?恐为戏言!”
“不,诚心盼教。”晏殊吟咏着,“一曲新词酒一杯……无可奈何花落去……”鼓内传来银铃般的声音:“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妖通人性,荒唐!”晏殊想到这里觉得受人戏弄一般,拂袖离开了观音庵。
第二天他乘坐官轿,领着毫州一班衙役,抬着一面青铜镜,鸣锣开道,威风凛凛地来到了观音庵。下轿后晏殊大摇大摆进入殿中坐下,命众衙役击鼓撞钟,刹那间钟鼓齐鸣,杀气腾腾,两衙役抬来一面大青铜镜,镜的背面写有“通灵宝鉴”四字,铜镜闪闪发光,平摆在大鼓下面,镜面立即映照着清晰的鼓影,只见鼓的上端横梁上,有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抱竹杠盘脚而坐,衙役们见了吓得腿脚哆嗦,浑身打抖。晏殊毫无所惧,高声喝道:“原形已现,是人是妖还不快快降服!”鼓梁上的女子丢下竹杠,连声哀求:“晏大人饶命,小女子是人不是妖!”晏殊转惊为喜,忙吩咐衙役找来一个长梯,让鼓梁上的女子慢慢下来,大家见走出一个大活人,都觉得有趣,长长松了一口气。这女子被衙役带到官府,晏殊击鼓升堂,亲自审讯:“大胆女妖为何装神弄鬼,装模作样自称白云娘娘,吓唬百姓,制造歪风邪气?”这女子哭哭啼啼,诉说她的遭遇与不幸。
晏殊本想着要破女妖的谜底,岂料却牵引出一桩冤案来,他感叹着咏道“一朵鲜花芳香舒,招蜂惹蝶不自如;自古才女多薄命,飞天横祸犯律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