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千秋佳话空杯宴善恶终报见人心
却说晏殊五十五岁时,罢相贬职离开京城,以刑部尚书知颖州,情绪十分低落,感到人生路将是夕阳西下,无可奈何花落去了。想起自己年过半百远离京城,遥望汴京不禁发出感叹,何时再执笏朝天?想到这里不觉悲从中来。几度官宦沉浮,他深切体会到世态炎凉,人间冷暖。仕途生涯,个中滋味一言难尽啊!好在颖州也是鱼米之乡,山清水秀,正好歇息下来饮酒赋诗,放浪形骸于大自然,结交才彦于诗词中,这也是生活的一大趣事。这时侍女献过香茗,他喝过浓茶后脑子清醒多了,于是谋划起“空杯宴”的事情来,准备三天后在“清涟阁”摆设“空杯宴”。
“空杯宴”是晏殊的独创。这个“宴”简单到一张杯案只放一个空杯子,并不预先准备菜肴果馔,客人来了就请上坐,寒暄过后须由主人即兴点书,客人当场背诵名词华章,答对了才上菜喝酒,然后作曲填词,歌乐相伴,酒过三巡撤掉宴席,取出文房四宝,主客吟咏即席填词赋诗,尽兴而散。天下才人学士听说“空杯宴”,都想找到晏殊以文会友,互相酬和,晏殊也乐意设“宴”接待四方才子。三天后“清涟阁”布置一新,阁外挑着一块布招儿,写着晏殊题的“空杯宴”三个字,东边客席上照例一桌一杯,晏殊端坐首席,左有王琪,右有张先。湖边人头攒拥,摩肩接踵,当地的三教九流都来看热闹,却没有人敢去清涟阁喝一杯诗酒。日上三竿后,有几个当地学子、小官附庸风雅,作了准备后想来一试自己的文才,但只能附骥续貂,往往是诗帖高悬无人酬唱,难以匹敌败下阵来,对才高八斗的晏殊望而兴叹。
快要冷场时,一个清瘦的书生带着两个怀抱乐器的姑娘,分开众人走进阁中,一齐施礼道:“晏相公在上,小民请教了!”
王琪高呼:“来者自报尊姓大名!”那书生道:“小可姓张,名贵;这两位布裙荆钗,自是风尘中人:她叫刘苏哥,她叫百戏娘,我等空有才华,穷途扁马。今得识韩荆州,意欲畅饮空杯酒,万幸万幸!”张先接嘴说:“参加空杯宴可识得规矩?”
晏殊仔细打量来者,见那书生头戴漆纱帽,身着衣盘领紫背子,生得眉清目秀,了无俗气。两个女子也是花容月貌,一个似春葱细柳,如三月桃花;一个头扎红巾,如出水芙蓉。晏殊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又记不起来,便叫来者就坐,叫张先出题。
张先说:“晏相公亲自在此插柳两株,就以护柳为题,尔等三人各背诵古诗或当今学士名作即可。”那书生离席一拜,当即吟咏:“陶令门前四五树,亚夫营里百千条。何似东都正二月,黄金枝映洛阳桥。”刘苏哥弹奏琵琶,声泪俱下地唱道:“苏哥风味逼天真,恐是文君向上人;何日九原芳草绿,大家携酒哭青春。”百戏娘拨动箜篌,愁云惨淡地低吟:“君王特轸推沟念,诏截危竿横赐钱……”
张先大声截住她们说:“罢了,书生唱的尤可,你们两位唱什么来着?这两首诗虽是当今流行的名作,但不是以护柳为题,不切题须重来!”王琪说:“慢!想当初艺伎刘苏哥驰马徇情,我主晏相公曾作此诗吊唁芳魂;那年宫中秋宴百戏,有位‘竿上伎’爬悬竿的女子,坠地跌碎脑壳身亡,皇帝赐金并诏令悬竿截去三分之一,晏相公也作诗悼念。我看非常切题,算得是护柳!”全场哗然,议论纷纷。晏殊起身拱手:“多谢三位既吟古杨柳枝词,又唱鄙作,个中悲欢相属,盛情真意下官领了。赐酒!”掌声后三位各饮了满满一杯诗酒,三个杯子斟酒后又空着。
这回轮到王琪出题:“以春为题,仿唐教坊曲作《破阵子》,书生先吟,二女伴奏。”
书生再拜领题,垂于鹄立。那两女子拨动丝弦,一霎时幽咽流泉,风雨骤至,铮铮淙淙地响开了。书生高声吟唱:“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日长飞絮轻。巧笑东邻女伴,采香径里逢迎,疑怪昨宵春梦好,原是今朝斗草赢,笑从双脸生。”王琪拍掌叹赏,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人们大声叫好。晏殊恍恍惚惚地站起来,如醍醐灌顶,莫非他们都是梦中之人?张贵、刘苏哥、百戏娘都相继离世,为何今日参加我在清涟阁举办的“空杯宴”,尽叙往事旧情?于是离座躬身一拜说:“你们几位不知是何路神仙?莅临清涟阁参加‘空杯宴’,不才愿为三位亲斟三杯美酒。下官半生腰金衣紫,也曾体恤民情,识穷通之礼;今日身在江湖,不敢不念君国黎民。虽已天命之年,仍有忠君报国之心,当个好官,为社稷江山尽微薄之力。今天摆空杯宴在于以文会友,而吸引八方贤能为要。”
那书生道:“我们几位本是知书识礼之人,无奈壮志难酬,命薄归西,不比你晏大人雍容华贵,一生为官。我们已成为魑魅魍魉,慕‘空杯宴’之风雅,本欲降罪于你,念你多才,为国为民操心,暂且放过于你……”说完和那两位女子飘然而去……
晏殊老眼昏花,惊讶地叫了一声,只见烛影摇红,案前空杯一樽,原来是南柯一梦。眼前的情景是人声鼎沸,男女老少人山人海……
晏殊在颖州整天埋头于府衙的公务之中,这天刚想歇息一下,突然门子跑来报告说,河东陕西宣抚使范老爷来访。晏殊知道这个范老爷就是范仲淹,他比晏殊长两岁,此时官职又在晏殊之上,晏殊听说范仲淹来了喜出望外,亲自出府迎接。范仲淹来到颖州府衙拜见晏殊,一揖至地:“恩师在上,请受门生希文一拜!”晏殊连忙回礼:“不敢,不敢,我等同代同僚,应是兄弟相称。”
范仲淹此行是代表朝廷到南阳去巡视,路过颖州府衙。晏殊十分高兴,令厨子办酒筵,杀鸡宰鹅,盛情款待。席间,范仲淹兴致盎然地对晏殊说:“恩师离京后,又有监察御史谏官弹劾夏竦,说他在陕西用兵屡败,挟诈逞奸,皇上一怒将他贬出京城。夏竦降职后王富失去了靠山,改革派又弹劾王富结党营私,陷害忠良,皇上又将他贬知保州。谏官们还揭露王富为花鸟使时,奉御旨到民间采择美女进献后宫,他经不住色诱而与进宫美人勾搭成奸,这一罪行吓得他坐卧不安。王富到保州上任伊始就逢叛卒兵变,叛军揭竿起事杀贪官、劫财库,官军镇压时吃了败仗,死伤无数,王富无处逃避渡城濠溺水被拿。贼首自立为王,任命王富为知州,王富见叛军得势竟与贼首喝血酒,写血书,入贼伍。朝廷以狄青为帅潜地道入城攻克保州,里应外合击败叛军,活捉了王富……”
晏殊听后议论说早知道会有这一天,王氏也插嘴进来:“恶有恶报,像王富这样的势利小人终遭报应了!”
范仲淹说:“因朝中屡有叛军起事,为正法纪皇帝决定在京城斩王富枭首示众,恩师可以回京城去看王富行刑。”
晏殊留范仲淹痛饮数日,两人诗词互赠,尽释前嫌。晏殊请他在颖州的新居提写牌匾,范仲淹谦让推辞,晏殊执意要他留墨,范仲淹无奈说:“门生希文献丑了!”,他饱蘸笔墨深情地写道:“曾入黄扉陪国论,却来绛帐受师资。”始终把晏殊当成上级和恩师,不做墙上芦苇看人一时之得失。晏殊读了他的题字很受感动。
王富降贼堕落为叛军被擒拿解押到京,由两府审讯。他为人阴险得罪了不少文武官员,如今他身陷囹圄,于是群臣进谏揭露他的罪恶,真是馨竹难书,有如庆父不死,鲁难未已,欲将他置之死地而后快。按照上谕斩首示众,抄其家产没人官。御林军在抄王富家时,发现他家的贵重物品、金银珠宝堆积如山,宋仁宗见此气得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个狗奴才善于权变,不是保州兵变朕尚识不出他如此之城府。朕要将其凌迟处死!”
王富被绑在柱子上,凶神恶煞的刽子手紧握利刃,在犯人面前喝了一大碗酒,将一盆冰凉的水泼洒在犯人身上,突然变了颜色,举刀向王富的脸上砍去,王富身子向后一仰,“嚓!”的一声右脸皮连着耳朵一起砍了下来,霎时鲜血喷涌,刽子手身上、手上溅满了血点。刽子手将王富的肉一块块的剜了下来,割一刀报一刀,王富的两只大眼被难忍的苦痛扯得吊起来,牙齿全暴出来狠狠地龇着,脸上的皱纹一条条歪着,一声声的惨叫,头还接在颈子上,十分的难看,惨不忍睹。刽子手接着用两端有叉的木棒将其胸腹撑开,利刃在腹内左划右挑几下,犯人的脏腑就被取了出来,红红的心脏还在蠕动,王富抽搐着就咽气了,脑袋耷拉下来。
晏殊到京城办事,顺便到行刑场观看,他挤进人群听到人们的议论,骂王富罪有应得,害人害己。从刑场出来不经意间,他来到了繁华似锦的马行街,迎面碰到了风度翩翩的宋祁和他的娇妻梅芳,双方都喜出望外,宋祁对晏殊热情有加,口口声声称“晏公……恩师”。晏殊询问他的近况,宋祁一脸的阴云,嗫嚅地说:“我也受到皇上的冷落,要到偏远的地方去任职,去州郡去磨砺自己。”宴殊知道宋子京在皇上面前失宠了,不久将步自己遭贬的后尘,官宦沉浮,仕途险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