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翰墨恩怨情悠悠青楼女子难成妻
晏殊为相时以提携新人为己任,范仲淹、韩琦、富弼、宋祁、梅尧臣、欧阳修等名臣文士都出自他的门下,他的词作在抒发特有感情中精于造语炼句,体察入微,善于捕捉刹那间的感受,充分表达他细腻而敏感的心理。有人说他的词过于赡丽,会否流于轻倩、浮浅?但这正是晏殊的才华所在,他的词风赡丽之中含着沉着、深刻,吸收了花间诸家的格调,且多有创新和突破。词人李庆孙《富贵曲》中充斥着“轴装曲谱金书字,树记花名玉篆牌”之类锦绣富丽堂皇的描述,晏殊看后极为鄙视说:“这就是典型的暴发户!净扯些金呀玉呀神马的,透穷酸寒伧气,没有底蕴。”他也追求小资的意境与气象,比如“楼台侧畔杨花过,帘幕中间燕子飞。”“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但他不是真的炫耀富贵,而是在领略富贵的趣味。风流词人柳永就曾在他面前碰过壁,那次柳永去晏殊家拜访、问计。晏殊说:“贤俊作曲子吗?你整天在烟花巷里混,怎么总是作那些淫词艳曲呢?格调太低了。”柳永听了心里很不舒服。就辩护了一句:“相公,您不是也写词、作曲吗?”晏殊说:“我虽然也作曲,但没有写过“针线闲拈伴伊坐”这样的话吧?”柳永听出晏殊暗讽自己低级趣味,羞愧地告辞了。
张先和晏殊是要好的朋友,晏殊为京兆尹辟他为通判。这时晏家新接纳了一个丫环莲儿,能歌善舞,很受晏殊宠爱。张先在晏家饮酒听曲觉得快活,就经常来玩,多来了几次引起王氏反感,要把莲儿辞退,晏殊舍不得她走,二口子意见不和就争吵起来。不久张先又到晏殊家饮酒,不见莲儿出来唱歌,一问才知道事情的经过,当场写了一首《碧牡丹》词来开晏殊的玩笑。这首词打中了晏殊心灵上的要害,晏殊不禁喟然叹道:“唉,人生在世,贵在适意,我为什么要自苦如此,自己折磨自己呢?再说,这应该是夫人之过,是她将侍儿赶走的呀!”于是,他马上派人带上金银财物,去赎那位侍儿回来。莲儿回来后在酒宴上,晏殊说:“你回来,多亏了张通判写了一首词,你就唱唱它吧。”莲儿拿起了红牙檀板,含着眼泪,唱起了张先这首《碧牡丹》。爱开玩笑的张先却怎么也笑不起来了。张先年轻时,曾疯狂地喜欢一个小尼,定下“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可是,庵里的老尼非常严厉,把小尼关在池塘中一小岛的阁楼上,不准他们相见。这可难不到张先,他让小尼在墙头放张梯子,自己在夜深人静之际,偷偷划船过去,登上梯子,翻过墙头,溜进屋子,天亮之前再悄然离开。这样约会了多日,老尼竟未发觉。后来,张先或许是想科考,或许是怕日久暴露,或许是有了新欢,二人被迫迫分手,临别时张先画像给了小尼姑,他对小尼姑不胜眷恋,于是写下《一丛花》寄意。小尼对张先的执着爱情,显然用错了人,因为张先并没有回来;他在别处招花引蝶、四处留情,忙得不亦乐乎,哪还顾得上她!宋朝繁荣富裕,风气也开放得很,跟当今一样,偷情“绯闻”是提升知名度的绝妙题材,这首《一丛花令》一时大红大紫,张先在笙歌如烟的风月场所更受欢迎。
欧阳修小张先17岁,听人传唱这首词后,非常喜欢,一直想结识他,但苦于没有机会。后来,张先主动去拜访欧阳修。欧阳修在屋里听到门人通报,惊喜过望,顾不上倒穿着拖鞋,就匆匆忙忙地奔出去迎接,边奔边笑道:“哎呀,‘桃李嫁东风郎中’到了,快请进!快请进!”这次相逢,不仅留下一段“倒履迎客”的佳话,还使张先又获得一个“桃杏嫁东风朗中”的绰号。欧阳修人生的第一站遇到了晏殊,晏殊慧眼识才俊把他确定为“省元”,即第一名。从此,欧阳修对晏殊以门生自称,执弟子礼。欧阳修中进士后做官之余,与文坛圣手们诗酒唱酬,佳作迭出,一时文名大振。当时,晏殊的词、梅尧臣的诗和欧阳修的文章,堪称文坛三杰。晏殊、欧阳修之间的缘分不可谓不深,作为有知遇之情的师生,作为一朝为官的同僚,作为共领时代风骚的文坛世擘,惺惺相惜而产生许多文坛佳话。
虽然欧阳修对晏殊非常尊敬,但晏殊却不喜欢他。欧阳修参加礼部考试时,按惯例主考官在考完放榜以后,要接见名列前茅的考生。欧阳修兴冲冲赶去,恭候车驾多时。晏殊的豪车来了,他当时打开车帘朝欧阳修一望,皱眉头说:“原来是个目眊瘦弱少年!”竟然不下车,径自去了。欧阳修顿时心理凉了半截。他金榜题名洞房花烛的喜悦,还是未能抵消丑陋而带来的辛酸泪水。晏殊为枢密使时,欧阳修曾写了首规劝诗,使晏殊背上了只顾享乐,不顾天下安危和社稷苍生的恶名。晏殊任相期间提拔欧阳修出任谏官,面对又一次有恩于自己的老师,他依然言辞激烈,常常让晏殊下不了台。两个性格迥异的人尤其是对于“庆历新政”的态度上,分歧严重。欧阳修也连连向宋仁宗上书,弹劾十余名反对改革的官员,使得朝野震惊;而作为宰相的晏殊却是态度最为暧昧的高官之一,在面对这场涉及到政治和经济变革问题上不明确表态,不明确支持,这本身就是无声的反对。而欧阳修异常激进的言论更导致了晏殊的反感,于是干脆外放欧阳修为河北都转运使。但这遭到了谏官们的反对,他们上联名弹奏晏殊,致使晏殊罢相,而他的罢相,却又是因为欧阳修,他们之间的裂痕越来越深。
对于晏殊的愤怒,欧阳修十分不解,颇感委屈和纠结。皇佑元年(1049年),在颖州任知州的欧阳修,以门生自居给晏殊写了一封信,说:“修伏念曩者,相公始掌贡举,修以进士而被选抡;及当钧衡,又以谏官而蒙奖擢。出门馆不为不旧,受恩知不谓不深。然而足迹不及于宾阶,书问不通于执事。岂非漂流之质愈远而弥疏,孤拙之心易危而多畏?动常得咎,举辄累人,故于退藏,非止自便……”他对老师虽有感激,但更多的是抱怨,抱怨晏殊对自己的冷遇,有一种追根究底的索问之意。晏殊阅后却当着宾客的面,敷衍几句话,要文书代为作答,宾客说欧阳修也是当今才子,文章名贯天下,如此回答恐太草率。晏殊冷冷地说,对于一个科考门生,这几句话已经够看得起他了。欧阳修在颖州任时,追寻晏殊的足迹,倡导古文运动,帮助晏殊的诗集《集选》结集出版,并推动了发行。
晏殊当宰相时,幼子叔原以为受父亲的恩泽可以荫官得职,父亲相位下台降职后他荫官授职的梦就破灭了,该项制度进行了改革,要得官职须参加铨选考试。叔原铨选考试时成绩不合格,结果闲散在家郁郁寡欢,结果经常挨父母的责骂,甚至于挨打。他在家中年龄最小,哥哥姊妹都来教导、训斥他,你一句,他一言,骂得叔更对读书上进失去了信心。他曾随父亲到抚州金柅园,与抚州知府的女儿小苹猜谜游戏、读书作对、谈天说地,两个懵懂的少男少女的内心之间有了说不出的情感。随着年纪的长大,叔原对小苹的思念也在增长,连梦里都在思念小萍,恰在此时他接到小苹的来信,信中对他披露了无限的思念、眷恋之情。读着来信勾起了他对小苹交往的那段时光的记忆,很想再次与她重温旧梦。正好他父亲晏殊到京城述职,叔原向父亲提起回抚州探望知府和他的女儿小苹之事,遭到父亲的一口回绝。叔原问到她家的近况,晏殊说说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隐。
这时,怡红楼里的玉鸿给信到叔原说,老板沈十二廉叔最近出事了,“怡红楼”的主管要将她嫁出去,原来玉鸿一心向着叔原,钟情于他而拒绝别的豪门公子,得罪了这些纨绔子弟,他们由爱生恨,带着流氓罗汉到“怡红楼”里寻衅闹事,砸牌匾、摔东西,把玉鸿毒打了一顿,打得她脸上红肿,满身血痕。“怡红楼”的主管怕她惹是生非,以养活自己为由要将她嫁出去。叔原来到“怡红楼”,见这里的牌匾被人砸烂了,院子里冷冷静静。玉鸿在阁室内脸色苍白,表情木然,倚枕半卧,双眼满含泪水,瑟瑟抖动的长睫毛像在水里浸泡着一样,紧咬的下唇渗出一缕血痕。叔原见此抱着她动情地说:“我不会忘记你的恩情,待我禀明父母将你从教坊落籍,想方设法把你娶进晏府来!”
叔原从“怡红楼”里出来,就请张先为他说媒,趁他父亲还在京城办事之际,说通父亲成全了和玉鸿的姻缘。张先受到晏殊的礼遇,叙说寒温过后,张先故意绕圈子说:“令郎小山今天哪里去了?”“我刚回京城时见他还肯在家安心看书,后来见他在书房坐卧不安,今日不知何处去了?”“令郎求我给你说件事,说了望勿责乃幸。”晏殊见张先说话吞吞吐吐,装腔作势的,心生狐疑不悦道:“畜生干了何事?请直言不妨!”“说出来怕你不同意,令郎痴情固执,说成全了他的好事为僧为鬼,情愿取义舍生。你应知道这是何事?”“这畜生的勾当,莫非为花月场中之事么?”“正是此事!令郎爱上了怡红楼的玉鸿,我看这姑娘端庄贤淑,无青楼习气,与小山成为伉俪确是才子佳人。”“”简直是胡闹!我仕大夫之家怎可娶水榭花筵之媳,岂不让朝中文武笑掉大牙?我要畜生努力耘窗,俟入泮后方始容得。”王氏听说儿子要娶青楼女子为妻,气得直翻白眼,出口大骂道:“我家门不幸啊!养了个不争气的小畜生,婚姻不问阀阅,还自比司马相如与卓文君,都怪我平日把他宠爱坏了。看我不拿家法把他的屁股打开花来?”张先为叔原争辩说:“你们不要生气?痴男怨女古今不少见。令郎说不答应此事宁愿自寻短见,可见他对这种事心情焦灼!”
叔原要娶玉鸿为妻,遭到家庭反对,于是借钱为玉鸿赎身,别人知道他借钱为青楼女子赎身,都不肯借一两银子给他,他四处奔波分毫无获,又不好回绝玉鸿。正在为难之际,他接到宫廷给他派遣的一趟公差,这是件很有油水的差事。二个月后,叔原怀带着银子兴高采烈地来到“怡红楼”里,玉鸿已人去楼空,她居住的阁室已经改作它用。“怡红楼”的主管不无遗憾地告诉他晚来一步,几天前,玉鸿已被一个叫陈君龙的员外买走了。叔原听到这一消息,如当头一棒,击得他头晕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