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轩辕镜鉴寻着姑苏的身影出了洛阳城，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漆黑的官道上一前一后飞奔着两个人影，显然，前面的人并没有发现后面的人，施展轻功在路上奔驰着，薄薄的衣衫被风带起，鼓成一个圆胖的巨大陀螺。
狂奔了数十里，出了洛阳的管辖之处，前面的人影在一处盆地的边缘停下，向凹陷的盆地底部俯视。
盆地底部是一条涓涓流淌的小河，小河的两岸堆了十几个火堆，每个火堆旁都围满了人，男的、女的、老人、小孩，他们互相依偎着挤在一起取暖，火堆上架了几口大锅，里面不知道煮了什么，正冒着浓浓的黑烟，黑烟一直冲向天际，偶尔有风吹过，连盆地上方的人都可以闻见那刺鼻的气味，不由得一阵恶心。
黑暗中的人影微微一颤，转身想走，回过头竟然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怎么是你？”借着微微的月光，姑苏看清身后人的面孔，竟然是今天的那个“轩辕镜鉴”。
“为什么不可以是我呢？”轩辕镜鉴微微一笑，摇起手中的折扇，“你不是要杀我吗？怎么说不杀就真的不杀了？”
一个莫名其妙跑来声称要杀自己的小尼姑，是否跟他即将要参与的事情有关呢？也许循着这条线索可以找到狄阁老要的答案，如此也算还了那女人的最后一个人情。
姑苏微微一愣，想起兰若寺里死的男人，“我说过了，杀不了你。你跟着我干什么？”
“跟着你，等到你可以杀了我的时候再杀我。”轩辕镜鉴微笑地看着盆地下聚集的难民，握扇的手暗中紧了紧。
“我说不杀你了。”姑苏不明白这男人为何要跟着自己？
“可我没说不杀你！”轩辕镜鉴突然变换表情，一脸凶煞地抬起手中的折扇抵在姑苏的喉间，只要他再往前递进一分，姑苏可以肯定自己没有还手的余地。
“怎么不躲呢？就像中午一样。”忽又转变表情，轩辕镜鉴微笑着问姑苏，仿佛刚才满脸杀气的人根本不存在，站在她面前的一直是这个面带微笑的儒雅公子。
姑苏本就是单纯之人，愚钝的脑袋无法运转，呆呆地看着喉间的折扇，“躲不了。”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就道尽了自身的处境，轩辕镜鉴由衷地佩服这个小尼姑，“为什么不试一试呢？”换作是他人，怕是早就想尽一切办法躲掉这并非躲不了的一击，寻求下一瞬的生机。
“躲不了。”姑苏还是刚刚那句话，正因为躲不了所以不躲，也因为杀不了，所以她不杀。师傅说过，当你遇到真正的高手之时，不用出招就可以知道对方杀不得，要马上逃，要是被对方追上了，那就不要逃了，因为逃不了。
“好个躲不了。”轩辕镜鉴收回折扇淡淡地道，“若是你真的躲了，我想，你也许就不会站在这里了。”他摊开另一只手，掌心里是一把在黑暗中发着蓝光的飞刀，显然是喂过剧毒的暗器，也就是她方才没有闪躲，否则轩辕镜鉴手中的飞刀一定会追着她而去。
姑苏不语，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她的目光太澄澈，没有杂质，只是在看一个人，看一个可以在十招之内杀死她的人。
“你不怕死吗？”轩辕镜鉴问。
姑苏遥遥头，“怕！我怕死！可是人都要死，早晚得死。”她想起兰若寺的神像，想起神像被挖去的一只眼睛，还有米缸后面那个老鼠洞和洞里的三只老鼠。
“你杀过人吗？”轩辕镜鉴很喜欢跟她说话，不必拐弯抹角，有问就有答，而且每个答案都叫人异常的满意。
姑苏思索了一会儿，回头看了一眼盆地下的难民，他们正分食锅里的东西，那东西的气味被风吹进了她的鼻子里，很难闻，胃里有点恶心。
“怎么不回答？”轩辕镜鉴问，心里却在猜想她一定杀过人，否则怎么可能那么自然地在他面前说要杀他？很少人有这样的勇气，何况是一个女人，且不说她好坏与否，单凭这种坦白，轩辕镜鉴就不忍杀她。
他不是个好人，死在他手里的人很多，多到他都不记得了，所以他也从来不反对别人杀人。每个人杀人都有他的理由。
“我胃不舒服！你猜他们吃的是什么？我想吐了。”说完，“哇”的一声吐了一地。
轩辕镜鉴看着她蹲在地上大吐特吐，好心地递过一条洗得很干净的带有茉莉花香的白色手帕。
姑苏接过手帕，看了半天，最后还是在嘴上抹了两把。
淡淡的茉莉香气冲淡了嘴里的酸味，姑苏可怜地看着轩辕镜鉴，同时将用过的手帕伸到他面前，“我们可以站得远一点吗？太难闻了，我怕一会儿还要吐。”
自始至终，姑苏都没有将面前的男人当作仇敌，看着他释出友善的手，倒也心里一暖，被风吹得发凉的小脸染上一抹潮红。
轩辕镜鉴微笑着接过手帕，往后走了几步，姑苏乖乖地跟在他后面，来到离盆地有一段距离的一棵巨大的榕树下，横生的枝桠像是张牙舞爪的魔鬼，挡住了月光。姑苏看不清轩辕镜鉴的脸，只是感觉到有双眼睛正紧紧地盯着自己，心脏有些慌乱地跳动着。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杀过人吗？”轩辕镜鉴将身体倚在树干上，黑眸在黑暗中依旧能看清面前的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杀过。”姑苏缓缓地道，并不觉得杀没杀过人有什么不妥，师傅说，身在江湖的人，你不杀人，人家也会来杀你。
轩辕镜鉴没有问她杀了什么样的人，杀了多少人。
“你要去哪里？”
姑苏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双腿，蹲下身子坐在了地上凸起的榕树根须上，“我要回兰若寺。”
“让你杀我的那个人死的地方吗？”轩辕镜鉴也在她的旁边坐下来，手中的折扇轻轻地敲打着旁边的树干，发出“叩叩”的声音，有点像寺庙里老和尚敲的木鱼。
“嗯！”姑苏点了点头。
“我跟你去。”轩辕镜鉴似询问又似肯定地道。
姑苏不语，默默地点了点头，猜想着他或许是要见见那个要杀他的人——死人。
**********
姑苏认定自己已经被轩辕镜鉴抓住，他可以杀她，也可以不杀她，但她不可以逃跑。这是江湖的道义，她自己订下的江湖道义。
当你面前站了一个你想杀却杀不了的人的时候，姑苏，记住，这个人就是你的死穴，你要想尽一切办法不让他杀你，因为他有足够的力量和理由杀你。
耳边响起师傅临终前的话，姑苏看着面前正在生火的轩辕镜鉴。
“你看着我干什么？”轩辕镜鉴好笑地伸手扯掉姑苏头上的尼姑帽，一颗圆圆的十分光滑的、在火光中闪闪发亮的秃头出现在他眼前。
“你真的是秃头呀！”轩辕镜鉴微微一愣，然后仿佛没事儿一般地将尼姑帽又戴在她头上，“我以为你是留发的俗家弟子，没想到都受了戒。”想起那颗圆圆的秃头，轩辕镜鉴心里一阵好笑，第一次看见没有头发的女人，感觉很奇妙，也很好玩。他记得那个女人出家的时候是留着头发的，只是象征性地剪短一些，并没有剃成光头。
姑苏把他弄歪的尼姑帽正了正，低头看着“啪啪”作响的火堆，上面用树枝穿了一只野兔在考，兔肉的香气已经散发出来，挑逗着她还没有用晚饭的肚皮，发出一阵阵“咕咕”的腹鸣。
“这个兔肉可以吃了吗？”她看着焦黄的兔肉，口水在嘴里不断地分泌，小心翼翼地问着兔肉的主人。
“出家人也吃荤吗？”轩辕镜鉴挑眉，拿起穿着兔肉的树枝，将兔肉从上面取了下来，自己撕掉一个大腿径自吃了起来。
姑苏看着诱人的兔肉，咽了咽口水，“我不是出家人，也不是尼姑。我叫姑苏。”
“哦？”轩辕镜鉴放下手里的兔肉，好奇地看着她，“你不是尼姑怎么穿素衣长褂，怎么剃光头？”也许是她饿坏了，连自己是尼姑的事实都要否认，可是看着那双澄澈的大眼睛，轩辕镜鉴又觉得她不是说谎。
“我也不知道，从小师傅就叫我穿素衣，可是又不准我自称尼姑，她说，我是天下的，要为天下人做很多事，是不能出家的。”姑苏不是很认真地回答，心思都落在他手里的兔子大腿上。
“是吗？”轩辕镜鉴认真地听着，觉得她的话里有话，却又抓不准里面的玄机，“既然是假尼姑，为什么要剃秃头呢？”
姑苏突然低下头，羡慕地偷偷瞄了一眼他满头的乌黑飘逸长发，心里酸酸的，很想伸出手摸摸那是什么感觉。
“怎么了？”轩辕镜鉴好笑地用手捅了捅姑苏的尼姑帽，想起下面的秃头，忍不住一阵大笑。这样地嘲笑一个出家人——不，是秃头的小姑娘本是不该，可是，看着她愚钝地用手捂着头上的尼姑帽，他实在是忍俊不禁。
“我长不出头发的。”姑苏讷讷地道，从来不知道头上有乌黑亮丽的头发是何等感觉。
长不出头发？轩辕镜鉴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忍不住又是一阵轻笑，“真的有这种事？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姑苏看着他夸张的笑，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肚腹的嗡鸣提醒她要吃东西了。
轩辕镜鉴突然间觉得面前的少女有些可怜，一个没有头发的女人是否是一个真正的女人呢？也许她一辈子也不会有一个男人愿意接受她。唇间的笑意掩去，他故作悠闲地用木棍拨弄着火堆。
姑苏本是愚钝的，但是也可以看见他眼底瞬间闪动的怜悯，“我可以吃它吗？”她指着火堆旁的兔肉，目光依旧澄澈。
轩辕镜鉴默默地将兔肉递了过去。
**********
夜晚的风依旧有些大，吹灭了篝火，姑苏小小的身体蜷缩在树下睡熟了，轩辕镜鉴不知何时失去了踪影。
山间的盆地里，白天在饭馆门前乞讨的乞丐愕然地看着面前站立的男人，蓝色的锦缎长衫在火光中跃动，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身后上千名拥挤在一起的难民，单薄的唇角微微地掀起。
“公子，你怎么在这里？”乞丐一边警戒地询问一边往后退，大概是害怕这个扔金元宝的公子是来索要元宝的。
“你们都是来洛阳告状的吗？”轩辕镜鉴没有理会乞丐的问话，抬起右手，手中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羊脂玉，雕工精美的玉佩上拴着一股红绳，红绳的一端是玉佩，另一端是一块黑色的铁牌，“你，拿着这个东西去洛阳城里的阁老府，找狄仁杰，他会帮你们的。”说着，羊脂玉佩连带着黑色的铁牌一同落进乞丐的怀里。
“你是谁？”乞丐拿着圆润剔透的羊脂玉，惊愕地看着轩辕镜鉴。他们这群长江水患难民，官府都没有人管，这个一脸淡然的男子真的能帮助他们讨回救济粮款吗？凭着一个玉佩一个铁牌就能为民请命吗？
“怎么？不信吗？”轩辕镜鉴微微一笑，转身看向了四周一双双渴望的眼睛，一双小小的黑手猝然拉了拉他的衣摆。
“哥哥。”稚嫩的嗓音从身下传来，轩辕镜鉴低头，一个满脸泥土的小孩正一脸渴望地拉着他的衣摆，黑色的小手在上面留下了一个小小的手印。
“大宝。”一个妇女站在小孩的身后焦急地喊道，颤抖的身子却不敢上前抱回自己的孩子，只能可怜地看着轩辕镜鉴，浑浊的眸子里流转着惧意。
“哥哥！我饿。”大宝似乎闻到了他身上的兔肉味，抓着他的衣摆往嘴里塞。
“呵呵！娃儿，这不能吃的。”轩辕镜鉴无比慈祥地抱起地上的小孩，从他嘴里拉出自己的衣摆，“告诉哥哥！你饿了吗？”
大宝似乎对这位突然到来的漂亮哥哥很感兴趣，在他怀里一会摸摸他垂在耳边的黑发，一会摸摸他细如凝脂的面皮，滑腻的手感有点像以前吃过的豆腐，“饿！哥哥身上好香。”说着，干巴巴的小嘴对着轩辕镜鉴白皙的面皮就是一口，“豆腐。”
豆腐吗？轩辕镜鉴一愣，脸上被大宝的口水弄得湿淋淋的。
“大宝！你干什么？快回来。”旁边的妇女急得满头大汗，不住地对着大宝招手，偏偏小孩子贪玩，认定抱着自己的哥哥是个好人，在他怀里撒娇。
轩辕镜鉴这双手杀过很多人，也曾经掌管千军万马运筹帷幄，但却有十八年不曾抱过小孩，这种会哭会笑会撒娇，甚至会在他脸上留下一口口水还叫着豆腐的小小生命。
“公子？”乞丐看着轩辕镜鉴，看着他怀里的大宝，手中的玉佩变得异常沉重，那大宝正是他的娃儿。
“这娃很可爱呢！”轩辕镜鉴逗弄着怀里的大宝，从怀里掏出一颗金灿灿的金元宝塞进大宝小小的手里，“给你，明天去买好吃的，桂花糕，喜欢吗？”
大宝拿着金元宝，回头看了看娘，张嘴就把元宝往嘴里塞。
“不行！呵呵！这可不是吃的。”轩辕镜鉴抢回大宝手里的金元宝，转身扔进身后的妇人怀里。
妇人拿着元宝，担忧地看着乞丐丈夫，似乎在说怎样才好，这个富家公子是不是要带走大宝呀？听说很多洛阳的达官贵人都喜欢从小养一些漂亮的小孩，长大了供其亵玩。
乞丐丈夫也是一头雾水，紧张得不敢出声，浑浊的眼睛一下也不敢离开轩辕镜鉴和大宝。
“呵呵！去你娘那里吧！瞧她急的。”轩辕镜鉴轻笑一声，将大宝放在地上，大宝娘一看大宝双脚落了地，连忙冲过来抱住大宝退了老远，警戒地看着轩辕镜鉴走向自己的丈夫。
“公子？你到底是何人呀？”乞丐见轩辕镜鉴没有要伤害孩子的意思，胆子也大了起来。
轩辕镜鉴没有回答，只是环伺了一下四周的难民，优雅的眉轻轻地挑起，“我刚刚说的话你记住了吗？”
轩辕镜鉴的嗓音很轻，很柔和，但听在乞丐的耳里却是犹如大海中的滔天巨浪，夹带着无法抗拒的威仪和一种天下唯我独尊的霸气，不由得心悦诚服连连点头，“记得！记得”
“记得就好！长江水患的千万灾民的救济款就看你的了。”说罢，轩辕镜鉴施展绝顶的轻功，一瞬间掠上众人头顶，在一片唏嘘声中飞上盆地的上端，黑色的影子在月光中一点点淡去。
乞丐夫妇拉着大宝目不转睛地目送这位天外飞来的神人，手中的羊脂玉在掌中微微发热，一个念头在心中生成，“谢谢公子！谢谢公子为我们指明路。”说着，乞丐拉着妻子孩子双双跪倒，朝着轩辕镜鉴离去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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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镜鉴又回到巨大的榕树下，姑苏依旧蜷缩着身子熟睡在树下，旁边的篝火已经灭了，伸手探去还有微微的余温，旁边是那只没有吃完的兔子肉和一些啃剩的骨头。
梦中的姑苏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略微浓密的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薄薄的唇瓣微微地掀起，似要说些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只能难受地憋在喉咙里。
轩辕镜鉴倚在姑苏身旁，拿出火折子重新将篝火升起，红红的火光照亮了他俊逸的脸，薄薄的唇角微微地扬起，“睡得真死呀！”他好奇地摸上姑苏隆起的眉头，姑苏嘤咛一声，转了个方向继续熟睡。
林间的飞蛾蚊虫被火光吸引，义无反顾地投向艳丽的火花。
“嗯！”熟睡的姑苏突然觉得脸上一阵酥麻，下意识地伸手挠了挠脸颊。
轩辕镜鉴好笑地看着姑苏挠挠脸，然后又放回胸前的小手，好奇地将脸凑到她面前，一个红红的大包在她略显清瘦的脸颊鼓起。
林间的蚊虫异常嚣张，有的还带有微微的毒性，若是被咬伤了而不及时处理，以后很容易落下疤痕的。轩辕镜鉴静静地看着姑苏脸上的红包，最后伸手摸摸，硬硬的，有点微热。
他真的不是什么好人！轩辕镜鉴微笑着想，伸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药瓶，打开药瓶上面的塞子，一股清新怡人的香气扑鼻而来，接着是一颗黑色的药丸从里面滚出来落在他白皙的手掌上。四周的蚊虫似乎有些惧怕这黑色的药丸和浓郁的香气不敢向前聚拢，转而都朝着姑苏的方向冲去。轩辕镜鉴看着聚拢在姑苏身上的蚊虫，缓缓地催动内力将手中的药丸碾成粉末状散在自己身上，然后寻了一处舒服的地方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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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阳光有些刺眼，姑苏比平时起得早了许多，因为脸上有些微微刺疼，好像皮肤里面有什么在蠕动着，好难受。
轩辕镜鉴似乎还没有醒，双手抱着折扇倚在树下睡得很熟，阳光穿透榕树的枝桠打在他白皙的脸上更显得雍容华贵。一股浓郁的香气吸引了姑苏的注意，她循着香气的来源，竟然是熟睡中的轩辕镜鉴身上散发出来的。
“你醒了，小——姑苏？”轩辕镜鉴突然睁开紧闭的眼睑，正好对上姑苏凑过来的鼻子，吐到嘴边的尼姑二字恁是没有出口。
姑苏被他猝然惊醒吓了一跳，忘了自己正靠在离他不过咫尺之间的距离，连他卷翘的睫毛都清晰可见，“你身上有味道。”她理所当然地又吸了吸鼻子，确定那奇怪的香气来自他的身上。
“是吗？”轩辕镜鉴微微一笑，“昨天夜里的蚊子多，我洒了些驱蚊的药粉在身上。”
“哦。”姑苏应了一声，然后猝然收回身子退开，伸手又挠了挠发疼的脸颊，“原来是蚊子呀！”
“你好像睡得并不好。”轩辕镜鉴站起蜷缩了一夜的高大身体，双脚有些微微发麻，一连在原地溜了几圈才渐渐适应。
“我做梦的。”姑苏淡淡地道，回头看了一眼盆地的方向，叹了一口气，转身面向正在原地活动双腿的轩辕镜鉴，“我们要走了吗？”
轩辕镜鉴低下头，看着姑苏脸上红红的几个大蚊子包，“扑哧”笑出声来，手中的折扇指着她的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都没感觉吗？轩辕镜鉴第一次见到这么迟钝的女人，很是稀奇。
姑苏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又有什么好笑的？不过是被蚊子在脸上咬了一个包，下意识地伸手仔细摸了摸脸——好像不是一个包，掌下是一个个凹凸不平的大包，姑苏苦着脸不知道要怎么办？“你昨晚不是散了驱蚊药粉吗？”
轩辕镜鉴一愣，笑道：“我是散了驱蚊药粉呀！只是……”
姑苏突然知道是怎样了，抬手打断他的话：“只是你忘记给我散了吗？”所以她才被咬成猪头。
轩辕镜鉴微微一愣，摇摇头道：“倒也不是忘记！”
那就是有意的喽！姑苏想着，倒也没有生气辱骂轩辕镜鉴，抬眼看了看高高挂起的太阳，“我们要上路吗？”
轩辕镜鉴以为姑苏要发一顿脾气，至少要骂他几句，绝没想到她只是微愣了片刻，仿佛没有事儿一般地提醒他要上路了。似乎有些不甘心，他一边跟着她往前走，一边在她耳边道：“听说山里的蚊虫有毒性，被咬伤了不及时处理会留下疤痕的。”他瞄了一眼她满脸的红包，哪里还看得出本来的样子，心里小小地刺疼了一下，不过很快的就消失了。
他向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姑苏走在前面，脸上突然火辣辣地刺疼，整个脸不断地涨大，也许是蚊虫的毒液扩散了。脚下的路有些崎岖，凸起的石子割破了她破旧的布鞋，里面的抹袜被割了一个口子。
前面不多远就到兰若寺了，姑苏可以看见熟悉的小路就在山脚下盘旋着，偶尔有一两个蚂蚁大小的人匆匆走过。
到家了！姑苏想起神像，想起老鼠，想起空空的米缸，还有那个突然死在兰若寺里的男人。
“还有多久到呀？”轩辕镜鉴在姑苏身后问，悠闲地看着山下的小路，猜想着这条小路是通到“夏岗”的，从夏岗上船，不出几天就到了扬州，听说皇上的那笔救济款就是在夏岗消失不见的。这样的大事儿，皇上真的不知道吗？还是假借除叛党的事儿来追查这丢失的万两救济款？
“就快到了。”姑苏忍着脸上的刺疼，吃力地顺着山势往山下的小路走。
轩辕镜鉴是绝顶聪明之人，可看着前面的姑苏也迷惑了。这个出家人打扮的少女到底是怎样的人呢？现在唯一可以确认的就是她中毒了，不是山里蚊虫的毒，而是一种很少见的西域剧毒。虽然有人将她的毒逼到丹田之处不宜扩散，但是从她略显虚浮的脚步，轩辕镜鉴可以肯定，不出两个时辰，她身上的剧毒一定发作。
姑苏的气息已经紊乱，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脸上的脓包开始一点点往外渗出淡黄色的浓汁，后面的轩辕镜鉴却没有看见。
似乎已经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状况，姑苏抬起袖子抹了一把脸，从怀里取出一个黑色的拇指大小的东西含进嘴里。
嘴里泛开浓浓的苦涩，胃里一阵翻搅，喉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突然，姑苏蹲下身子在地上剧烈地抽搐，嘴里开始有黑色的液体溢出。
轩辕镜鉴愣了一下，连忙拉起她的身子，抬手在她身上的几处穴位点了几下，然后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从里面倒出一颗红色的药丸往姑苏嘴里塞。
“不……唔……”姑苏艰难地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嘴，抬起满是汗水和黄色浓汁的小脸看着轩辕镜鉴不住地摇头。
轩辕镜鉴凝眉，看着黑色的液体从她的指缝间流出，染上了她原本洗得很干净的灰色素衣。
心里微微地刺疼，他愣愣地看着姑苏痛苦地捂着嘴，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小脸上的红色脓包正不断地向外冒出黄色的浓汁，夹带着一股刺鼻的恶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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