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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断刺金陵城(13)

楚秋凡和梅姨步入舞池,楚秋凡面带微笑,梅姨的一只手握在他的手掌心里。她的心顿时又激起一阵战栗的颤抖和悸动,仿佛有一根铁针直刺在她的心脏上,疼痛难忍,这只强有力的大手她太熟悉了,这只手曾经给予她的是温暖、热情和无限的爱恋,她曾经是那样地依赖这只手,迷恋这只手,而现在她只感觉这只手是那样冷酷、残忍,充满阴险的罪恶。

优美的圆舞曲,人们在频频旋转。梅姨一只手搭在楚秋凡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拉起晚礼服长长的裙摆,同时用晚礼服里面藏匿的手枪顶在楚秋凡的后腰上,她脸上带着微笑,低沉而有力地说道:“听着!别动!一直转到大门口去。”

楚秋凡脸上没有明显的变化,脚底下依然滑着优美的舞步,他简单地问:“小姐,为什么?”

“别说话,照我说的去做。”梅姨严厉地说,她又加了一句,“如果你不想在这里惹麻烦的话。”

“好!我照你说的做。”楚秋凡的态度很平静。

梅姨用手枪顶着楚秋凡的后腰,楚秋凡随着舞曲的旋律朝着大门的方向转过去。没有人看出他们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楚秋凡依然风度翩翩,梅姨也依然温文尔雅,两个人的舞姿优美,配合得极为默契,可以说是珠联璧合。

梅姨已经将楚秋凡逼迫到大门口的旁边,马上就可以离开宴会大厅了,突然,一个人猛然冲上来,一把抓住楚秋凡的西装领子:“你放手!你放开我姐姐!”

肖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冒出来,梅姨被突然冲出来的肖风吓了一大跳,她稍微愣了一下,惊讶地说:“肖风,你……”

肖风使劲抓着楚秋凡的西装领子,他怒气冲冲地喊道:“你放开我姐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你别打算带走我姐姐。”

梅姨眼看着自己的计划正在顺利实施,突然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梅姨拉住肖风说:“小弟,你干什么?别这样。”她想尽快将肖风支开,继续自己的计划。

然而,肖风并不知道梅姨的计划,他满脸愤怒地指着楚秋凡对梅姨说:“姐,你难道没有看出他是谁吗?你仔细看看,这个人是谁,这个混蛋是谁。”肖风提高了声音。

肖风突然的举动和大声的喊叫,惊动了周围的人,一些人扭过头,用询问的目光望着他们,还有的人停住舞步,也向他们投来诧异的目光。

梅姨发现眼前的情况完全打乱了她原本的计划,她什么情况都考虑到了,甚至想到了如果她的枪声惊动了警察,她将如何对付。但是,她单单没有想到弟弟肖风会突然冲出来,虽然她知道弟弟当晚也来参加招待会,但是,她没有想到时隔多年,当年小小年纪的肖风会一眼辨认出经过化装的楚秋凡,并且反应如此强烈。

梅姨快速地思索着,她拉住肖风,说:“小弟,你松手,不要这样,有什么话,我们出去说。”

肖风也降低了声音,说:“姐,你不要再被他欺骗了!你忘了当年他是怎么对待你的?再说了,他是个大汉奸,和这种人没有话好说。”

梅姨说:“小弟,不要在这里说,我们到外边去。”

楚秋凡推开肖风抓着自己西装的手,他平静地说:“对不起!你们认错人了。”说着,楚秋凡一直走出宴会大厅,看来楚秋凡也不想在宴会大厅里引起骚动。

肖风哪里肯放过楚秋凡,他一个箭步追上去,拧住楚秋凡的胳膊。肖风将楚秋凡连推带拉,两个人一直扭到院子里,院子里灯光暗淡,院子后面是一堵高高的围墙,肖风将楚秋凡一把推到围墙上,死死按住楚秋凡的肩膀,他指着楚秋凡的脑袋,说:“哼!你别以为自己化了装,戴上一副眼镜,头发长一点,嘴巴上有点小胡子,我就不认识你了!告诉你,你是谁,我心里很清楚。”

“对不起!我想你是认错人了,这是个误会。”楚秋凡还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肖风说:“行了,别装了,你以为当年我只有十一岁,就认不出来你了。告诉你,福尔摩斯是我师傅,华生是我师兄。你这个大汉奸居然敢跑到这里来,真是胆大包天。不过,今天你撞到我手里,算你倒霉,你死定了。”

梅姨知道肖风已经完全辨认出楚秋凡,但她不能在肖风的面前处理这件事,或者说,她不能把肖风牵扯到这件事情里来,她对弟弟说:“小弟,你赶快离开,我来处理这件事。”

“不行!姐,他这个人对你没安好心,你不要再受他的欺骗。”

“不会的,姐姐不会。”

“真是岂有此理!我根本不认识你们,你们为什么要纠缠我?”很显然,楚秋凡一直在否认自己的身份,也不想和梅姨相认。

楚秋凡极力否认的态度激怒了梅姨,一直极力压制的怒火一下子喷发起来。虽然楚秋凡经过化装,但是他左眼旁边的那道浅浅的伤痕却是清清楚楚,梅姨永远都不会忘记那道伤痕。梅姨咬紧牙关,她狠狠地瞪视着楚秋凡,双唇在微微地颤抖。

肖风一直都没有松手,他依然死死地拧着楚秋凡的胳膊。梅姨知道由于肖风的突然出现,她的刺杀行动很有可能会被迫中止,但是,即便如此,她还是要叫楚秋凡知道她是谁,他犯下的是什么样的罪恶。

梅姨上前一步,用裙摆里面的手枪顶在楚秋凡的胸口上。她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她无法相信相隔十二年,她苦苦追踪十二年,今天她和楚秋凡相距得是这么近,近在咫尺,甚至她可以真实地感受到他身体里流动的热气。梅姨倏地想起自己至今不知下落的可怜的女儿,她的胸膛里燃烧起一团烈火。她用手枪使劲顶着楚秋凡的胸口,咬着牙说:“楚秋凡,我寻找你十二年,从你投靠日本人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在追寻你,你不承认你是谁也没关系,完全不需要你的证实。”

楚秋凡没有说话,脸上表情淡漠,但是,他的一双眼睛像一把匕首一样盯在梅姨的脸上,他从梅姨的眼睛里看到一团燃烧的火焰,看到愤怒,看到鄙视,看到一种你死我活的仇恨。

小舅舅并没有听从梅姨的命令而离开,他依然抓住楚秋凡的胳膊不放,这时,他说:“姐,你说吧,把他怎么办吧。他早就该死了,已经让他多活了几年。”

梅姨说:“没错!楚秋凡,抗战胜利,你能活到今天是个意外。”

“对!杀了他。”肖风放低声音,“姐,反正共产党要来了,干脆把他交给共产党,让共产党收拾他。”

“住嘴!”梅姨严厉地斥责了小舅舅一句。

梅姨很替弟弟担心,梅姨断定楚秋凡就是日本间谍“怪影”,梅姨唯恐小舅舅的话会引来杀身之祸。

楚秋凡一直保持沉默,此时,也可能是肖风的话引起他的反应,他突然扭过头来,对肖风说:“你放开手,这样对我们都好。”

“你做梦吧,我是不会放手的!”小舅舅说。

“我再说一遍,你放开手。”楚秋凡阴沉地说。

“我不会放了你,我们要把你交给共产党。”小舅舅不甘示弱。

梅姨用手枪顶着楚秋凡,严厉地说:“走!到院子外边去,离开这里,我不想让美国人抓到你。”

“你们还是放手吧,我不想找你们麻烦。”楚秋凡说。

“不可能,我不会放过你,走!跟我们走!”小舅舅大声说。

“你不放手吗!那就多有得罪了,肖大公子。”

楚秋凡的话音刚落,便如闪电般腾空而起,他飞出一拳,直打在小舅舅的胸口上。紧接着,第二拳,第三拳,如电闪雷鸣,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小舅舅顿时倒在地上,嘴角和鼻子里流出血来。

梅姨心里很清楚凭着楚秋凡的身手,小舅舅根本不是对手,她顾不得多想,“刷”地拔出手枪,不顾一切地对准楚秋凡,然而,没等到梅姨做出第二个动作,楚秋凡一个箭步飞出一脚,不偏不斜正踢在梅姨的右手腕上,梅姨“啊”的一声,手枪应声落地。

这时候,小舅舅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来,他扑过来一把死死抱住楚秋凡的一条腿,嘴里喊道:“我让你跑,你就别想跑,你个大汉奸。”

楚秋凡略停顿了三秒种,他喘了一口气,猛然,他挺身一个原地旋转,如同一股旋风,楚秋凡连同小舅舅一起在空中旋转起来。只听沉重的“砰”的一声,小舅舅被摔出一米多远,狠狠砸在地上,而楚秋凡却旋转到院墙上。

梅姨看到楚秋凡如此猖狂,下手如此之狠,她愤怒至极,从地上抓起手枪,不顾一切地对准楚秋凡,然而,楚秋凡在院墙上一闪,消失在黑暗中。

“哎!干什么呢!你们在打架吗?”这时,沈少白嘴里叼着香烟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梅姨跑过去扶起倒在地上的小舅舅,连声喊道:“小弟,小弟,你怎么样?你要紧不要紧?”

小舅舅的脸上一道青,一道紫,伤痕累累,屁股被楚秋凡摔得生疼,他捂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愤恨地说:“这个混蛋,下手真狠。”

沈少白走过来,看见小舅舅一脸的伤痕,似笑非笑地说:“呦!肖大公子,你这是怎么了?”他转身对梅姨说,“噢!肖小姐,怎么回事?你们在打架吗?”

小舅舅挨了楚秋凡的打,正是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此时,他把对楚秋凡的怒火全都转移到沈少白的身上,他指着沈少白大声喊着说:“你个保密局的鬼影子,你喊什么!喊什么!”

沈少白吸了一口香烟,一脸无辜地说:“我出来吸烟,看见这里有人在打架,过来看看,没想到是肖大公子。”

他打量着小舅舅脸上的伤痕,忍着笑说:“怎么,肖大公子被人打成这样了?”

梅姨也是一脸的愤怒,她瞪了沈少白一眼:“沈大处长,真是过来得及时呀。”

“我是过来劝架的嘛,在美国大使馆里打架可不好。”沈少白说。

虽然,沈少白冒着生命危险营救了闫武和十几名共产党人,梅姨对他很是感激,可是,有的时候沈少白那种傲慢、嘲笑的说话方式,梅姨真的很生气。

小舅舅指着沈少白的鼻子,愤怒地说:“告诉你,你放走了大汉奸楚秋凡!你包庇汉奸,你和汉奸穿一条裤子。”

沈少白一脸诧异的表情:“楚秋凡?刚才和你打架的人是楚秋凡吗?”

“对,就是大汉奸楚秋凡,我正要抓住他,是你把他放跑了。”小舅舅气哼哼地说。

沈少白笑了,他伸手拍拍肖风的肩膀,说:“肖大公子,没错,当年上海极司非尔路76号是有楚秋凡这么个人,不过,他在抗战胜利之前就已经死了,你认错人了。”

小舅舅急了,他捂着自己被摔疼的屁股。“我认错人了嘛!你胡说八道,我绝对不会认错人。”他指着梅姨说,“你问问我姐姐,那人是不是楚秋凡,我姐姐可……”

“好了,小弟,别说了,我们不和他说。”梅姨制止小舅舅继续说下去,她唯恐肖风一气之下会把自己和楚秋凡的关系说出来。

她拉住小舅舅说:“好了,小弟,我们回家。”

沈少白并没有因为小舅舅的无礼、梅姨的冷淡而恼怒,他一点也没生气,他仍然彬彬有礼地说:“肖大公子,肖小姐,不要误会,对不起,沈某不过是过来劝架的。如果不是我及时过来,也许这个时候,肖大公子的肋骨已经断了三根了。”

小舅舅使劲地哼了一声:“哼!要你管,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沈少白无奈地摊开双手,耸耸肩膀:“好,算我多管闲事。”

梅姨的刺杀行动又失败了,常言道,事不过三。因此,三次刺杀的失败表明,梅姨要想刺杀楚秋凡显然是困难重重,甚至是不太可能的。因此,梅姨意识到将来无论是刺杀楚秋凡还是抓捕楚秋凡,都是困难重重,任重而道远。

肖风死了。

肖家蒙受了巨大的灾难。

当外祖母听到小舅舅遇害的刹那间,便立刻昏厥过去,再也没有苏醒过来。从那时候起,外祖母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她不吃不喝,一动不动,闭着眼睛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是醒着,还是昏睡,只有脉搏的跳动证明她还活着。

小舅舅的死,对于肖家的打击实在是太大、太残酷了。天外飞来的横祸,击倒了肖家所有人。外祖父几乎崩溃,一夜之间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皱纹布满了他的额头,眼睛失去了光泽,满头的黑发一夜之间仿佛下了一场鹅毛大雪一片银白。外祖父几天几夜没有合眼,只是坐在书房里低着头一根接着一根地吸着雪茄,眼眶里满是泪水,从嘶哑的喉咙里发出一种遏制的、痛苦的呻吟。

虽然平时外祖父总是训斥儿子,事实上,那是恨铁不成钢。小舅舅是肖家唯一的男孩,唯一的继承人,唯一传宗接代的人,可想而知,外祖父对小舅舅寄予了多么大的希望。如今,小舅舅遇害了,外祖父被这突然的噩耗击垮了。

小舅舅有一个星期没有回家来住,刚开始时,家里人以为他在学校里忙碌,没有引起注意。后来,学校里的同学打电话到家里来找小舅舅,这个时候,外祖父和外祖母才知道小舅舅几天里既没有在学校,也没有在家里。他能去哪里呢?外祖父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能问的地方都问了,同学们也都四处寻找,但是,没有一个人看见小舅舅,此时,外祖父意识到问题严重了,小舅舅可能遇到了意外。

在小舅舅失踪一个星期后,外祖父在自己家的信箱里发现了一封没有邮戳、没有地址、没有字迹的信件。白信封里面是几张小舅舅遇难的照片,至此,外祖父确认儿子被人杀害了。

照片很恐怖,平日里小舅舅充满阳光和灿烂笑容的脸,已经面目全非。整个面孔扭曲着,嘴巴张得很大,眼睛里布满垂死挣扎时的恐惧,面孔好像在怪叫,从瞳仁看似乎被什么吓得魂飞魄散。小舅舅的脖子上被人砍了一刀,伤口翻得很大,下巴上有两道很深的伤痕,可以看得出凶手手段极其狠毒、残忍、毒辣。虽然小舅舅被折磨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但是,外祖父还是能够辨认出照片上的被害人是自己的儿子肖风。

外祖父没有敢把照片拿给已经卧病在床的外祖母看,外祖父知道,如果外祖母看到小舅舅惨死的照片,定会当时气绝身亡。因此,一直到后来,外祖母始终都不知道小舅舅是被他人所杀害,外祖父只是告诉外祖母小舅舅是发生了车祸意外身亡,肇事者逃离现场,没能缉拿归案。这个秘密在肖家里一直守口如瓶,直到外祖母去世,都没有人对外祖母说出真相。

当看到弟弟肖风被杀害的照片时,梅姨一阵眩晕,立刻昏了过去。周妈一边哭着,一边喊着:“小姐,小姐呀,你醒醒呀。”周妈哭成一个泪人。

周妈找来医生,医生给梅姨打过针之后,梅姨才渐渐苏醒过来。接下来的几天里,医生就再没有离开肖公馆,医生轮流看护外祖母、外祖父和梅姨。几天里肖家没有一个人吃过一口饭,说过一句话,肖家死一般地寂静,肖家的天塌了。

肖家上下的人都倒下了,外祖父和外祖母自不必说,梅姨和外祖父一样,几天几夜无法入睡。梅姨只要闭上眼睛,眼前就会出现照片上小舅舅恐怖的面孔,梅姨就会浑身战栗,冷汗淋漓,从噩梦中惊醒。

周妈从小看着小舅舅长大,周妈哭得两只眼睛都肿了,浑身滚烫,发着高烧。周妈躺倒了,肖家没有人收拾家务,这个时候,梅姨才发现郝婆不在家里。

“郝婆去哪儿了,为什么好几天没看见郝婆?”梅姨不高兴地问。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家里人都病倒了,可是,郝婆却不在,梅姨感觉很不痛快。

周妈说:“上个星期,郝婆跌了一跤,残疾的伤腿老病复发,起不来床了。郝婆已经好几天没来家里干活了,郝婆还不知道家里出了事。”

“郝婆,好几天没来了。”梅姨很是惊讶,在她的记忆里,自从郝婆进了肖家的门,她好像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不来干活。

“周妈,明天您去找郝婆看看,看她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郝婆住在哪里。”周妈为难地说。

“您不知道郝婆住在哪儿吗?”梅姨又感惊讶。

“不知道,郝婆没说过她住在哪里,我也不好问。”周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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