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9)“徐老顺急了,说人的命是命,蛇的命就不是命啦?这么一整,大水真要下来,几千条蛇可就全完啦!急慌慌把所有蛇笼的铁网都撬开。(徐老顺)满面泪流,嘴里叨念,别怪我徐老顺无情,人命关天,孩子们啊”(《老人与蛇》)
例(10)“佟二爷说,塌山了,一窝狼都滚坡砸死了。佟二爷走过去拉母羊,打算让它给小狼喂奶……佟二爷心酸上来,一下一下摩挲着大灰脊背上已长硬了的毛,说想家了,就回来看看。佟二爷恨得跳脚骂,你们这帮两条腿的畜牲,哪如我的大灰啊!”(《老人与狼》)
例(11)“鳖爷撕挣着喊:‘抽不得,这水抽不得呀!’……‘我、我不活了!’鳖爷跺着脚,要往潭里跳。气急的鳖爷四下看了看,抱起一块河石往水泵前冲……鳖爷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放声哭起来,‘你们太狠啦,要绝根啊,老天报应啊!’……鳖爷怔怔神,不哭了,突然伏在地上磕头,磕得地皮咚咚响,眼看那额上就青紫了,红肿了,浸出殷殷血丝”(《老人与鳖》)
例(12)“德四爷高举的双臂不由软下来,长长叹息一声,就把棒子丢下了。走吧,远点儿走,别再让那些人寻摸着你们啦。”(《老人与狐》)
例(13)“就在最后的这只老八即将丧命的时候,袁老太来了,说我正想买只猪羔养呢,可一时手紧,买不起,就将就了它吧。她给老八身上抹了狗奶,往母狗乳前送……老太叹息一声,总算说出一句话,唉,就是我的老八悬啦!”(《老人与猪》)
例(9)中徐老顺在洪灾来临的时候不仅从内心上为蛇的安危感到深深的担忧,而且还以实际行动来救蛇;不仅为自己不能救蛇感到莫大的愧疚,而且还为自己迫于无奈砍杀毒蛇表示虔诚的忏悔。例中德四爷不仅救助落难的狼崽子,而且还担心狼崽子的生存而喂以羊奶;不仅因为大灰的离去而充满不舍,而且为大灰的受伤害而表示心痛和愤慨。例中鳖爷不仅竭尽所能地阻止乡长“杀鸡取卵”的行为,而且当鳖受到“伤害”时表示出愧疚和担忧之情。例(12)中不仅不忍心伤害白狐母子,而且为还叮嘱它们注意安全(实际上是对它们日后的担忧)。例(13)中袁老太不仅热心救助落难的老八(野猪崽子),而且还积极为之创造生存所需,并且十分担忧老八的安危。所以,这些行为都充满着老人对物生命的尊重和生存的担忧,是老人们对物的“恻怛”情感的集中体现。这正如蒙培元所说的那样“人对物有一种深切的关怀。看见动物和植物受到伤害,不忍之心久会由衷而起……一个有良知的人也知道动物、植物受到伤害时是有疼痛的,是要枯萎的,因此他能够像爱护自己的身体颐养去爱护它们。”
虽然老人们的“恻隐之心”可分为对人对物的恻隐,但无论是对人得恻隐还是对物的恻隐,贯穿两者的精神红线是对“弱者”的同情和哀悯之情。对于“弱者”,我们通常会有两种的指向:一是势力微弱或处境困窘的一方(中性词),二是畏惧困难、挫折,意志薄弱的人(常带贬义色彩)。我们这里所说的“弱者”是第一种指向,即势力微弱或处境困窘或亟需救助的一方。
为什么说老人们的“恻隐”的对象是弱者呢?从文本我们可知,例(5)中在大坝上抗洪的上万军民不但本身就处于一种洪水吞噬的危机状态,而毒蛇的释放更会加剧危险的程度;例(6)中的病人需要大补,是极度虚弱的表现;例中被胁持的孩子随时面临着生命的危险,以及孩子的父母也处于一种极度担心且濒临崩溃精神状态(不但从我们实际的生活经验可以推导,而且从文本当中孩子父母对袁老太的“跪求”和“大哭”中也可获悉);例(8)中德四爷的儿子被滚石砸死,老伴因丧子而痛不欲生,孙子为高昂学费所负重。因此他们都是一些势力微弱、处境困窘的,亟需救助的弱者形象。或许以人为对象,说老人们的“恻隐”的对象是弱者是比较容易理解的,因为通常的观念是弱者限定在人类的范围,但是我们必须承认“在工业文明的迅猛发展过程中,人类在地球诸多物种中成为绝对的霸主,一切非人类物种与强大的人类相比,都成了绝对的弱者。”以《老人与蛇》中的蛇为例,如果不是徐老顺的坚持斗争和身体力行,它在洪灾来临时几乎连逃难的机会都没有,而只能被关押在已经用铁网紧紧拧死的蛇笼里苍白地等待死神的吞噬。又如《老人与鳖》中的鳖,它只能在乡长的“杀鸡取卵”中听天由命,在鳖场中等待贩卖、宰杀(如果不是鳖爷营救的话)。再如《老人与狐》中的白狐,如果拿着棒子的不是仁慈的德四爷,那么它的结果只能是死路一条,根本不可能劫后余生并母子团圆;再者它们虽然在德四爷的仁慈下安然无恙,但是日后还是有被抓获、被贩卖、被杀死的危险(从德四爷的“远点儿走,别再让那些人寻摸着你们啦”的嘱咐中可知)。至于《老人与狼》和《老人与猪》中的狼和野猪的弱者色彩主要体现在它们可怜的身世上:大灰自小就失去了家庭,老八刚出世不久就被追打。所以,孙春平“老人系列”中的“物”无不带有势力微弱或处境困窘或亟需救助的弱者色彩。所以,无论是老人们对人的弱者的同情和哀悯,还是对物的弱者的生命的尊重和生存的担忧,都体现出他们的“恻怛”情怀。
虽然在观念和行动上都能够抵制惟利是图的腐蚀冲击,虽然能够无歧视地对弱者表示恻隐情怀,但这种纯良的品性却要受到利欲的压迫。在“老人系列”中,利和欲构成两面冰冷的墙,向老人挤压而来,在老人的生存社会环境和心理环境中形成“利欲的狭缝”。具体来说“老人系列”中的“利欲狭缝”是指徐军、乡长和鳖场场长、买狐人(虽然文中没有出现,但必定存在)、暗算大灰的人、歹徒的利欲观念对老人们孤苦的身世、处境揣怀的纯良品性的有形无形的压迫(虽然买狐人和歹徒没有主观上对老人进行压迫,但客观上却造成了这种压迫)。这种利欲狭缝的压迫逼得徐老顺违背兴致去抓蛇、冒着生命危险去救蛇,逼得鳖爷几乎跳湖,逼得德四爷与白狐对抗,逼得佟二爷和袁老太痛失所爱。但是《老人与蛇》、《老人与鳖》和《老人与狐》中体现出的却是老人们一种不以技能来谋求丰厚经济利益,《老人与猪》和《老人与狼》体现的是不以“物”的利益还换取自己的利益和荣誉。他们都在一种利欲的狭缝中坚持住了春;昂的品性。
结语。
“老人系列”中,无论蛇,还是鳖、狐、狼和猪都是一种“物”,是一个自然界物的形象,是一群非人类的物族的代表和浓缩。它们都带有“自然界的神秘色彩”,而对着一种神秘色彩的理解与否,则实际上是象征着人类对“物”的生存权利的平视、尊重、维护或漠视、践踏和毁坏。它们能够成为老人的精神寄托或心灵皈依说明老人所代表的一部分人对“物”的生存权利的平视、尊重、维护,而老人们的对立面则暗示着对“物”的生存权利的漠视、践踏和毁坏。
而“老人系列”中,无论是徐老顺、鳖爷、德四爷,还是佟二爷、袁老太都是一个把“物”视为与人平等的生命存在、对“物”的生存权利的平等性进行认可和肯定的人物形象。这些人物形象都有着孤苦伶仃的身世或境遇,是小人物形象,因为这样的身份他们对“物”的生存境况有深刻的体会和共鸣,因而他们能够以“物”为寄托和皈依,能够自觉地在商业狭缝中保持纯良品性,能够对“物”的生命权利的平等进行认可和肯定,能购做到抵制惟利是图,能购对弱者表示同情和哀悯的恻隐情感。在这个人物形象上除了体现的作者对老人们美好人性的肯定和赞美之外,也体现了作者“天地之间,人与兽,都是血肉之躯,同情同理”(《老人与狐》孙春平),以及“人与自然和谐”的审美观、价值观和发展观;而这个审美观、价值观和发展观张显的又是作者作为一个“高高在上”的社会人,以一颗紧贴自然的心,从生命权利平等的高度上,对现代人类暴行下苟延残喘的“物”的同情哀悯,以及对美好人性的身体力行的呼唤。
综观“老人系列”,“物的形象”和“老人形象”不是彼此孤立而是相互扭结在一起,相互依存密不可分的:没有“物”的存在,“老人”或心灵空虚或失去寄托;没有“老人”的或挽救或养育或尊重或维护(商业狭缝中的纯良品性和把“物”视为与人平等的生命存在,以及对“物”的生命权利的平等性的认可和肯定),“物”也就难以生存发展(至少是在文本当中生存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