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宴上,项羽与项伯面西而坐,亚父范增面南而坐;刘邦面北而坐,张良面西而坐。从坐的位子上看,刘邦坐于南首,这是最低的位子。刘邦现在顾不得座次了,他不停地向项羽敬酒,跟他谈论,当初他的家属被困,是项梁帮助他夺回来的,又说项羽英雄异常,甚至还给项羽编了个故事说,有一次我攻城攻不下来,对守城的将领说,项将军马上到,他们一听您的威名,马上就举旗投降了……
由于项羽有心事,很少说话。
范增发现这酒都喝到快中场了,项羽还没有动静,便有些急了,向他挤巴眼,见项羽没有反应,又举起他佩戴的玉玦,提醒项羽,但项羽还是没有任何的反应。范增心里急啊,他刘邦这么会忽悠,看来如果不采取点办法,项羽就不准备砍刘邦的头了。
范增说你们喝着,我出去解个手。
他来到外面,对守卫的项庄说,大王的心太软了,一直下不了决心,你进去敬酒,敬完酒后请求舞剑助兴,借机把刘邦砍了。否则,咱们将来都会变成刘邦的俘虏,会被他给杀掉。
项庄问,别到时候没砍了人家,大王把我给砍了。
放心吧,我早就跟大王说好了,你去就是。
项庄就来到宴席上向各位敬酒,随后说,大王和沛公饮酒,咱们军队上也没有什么助兴的,这样吧,让我来为大家耍剑助兴吧。
项王点头说,好啊好啊,你就开始吧。
项庄拔剑起舞,余光里盯着刘邦。在座的任何人都知道这起舞剑的目的不单纯,整个宴会都充满了杀气与死亡的气息。项伯感到受张良之托把刘邦给约来,如果不幸遇难,他岂不成了背信弃义之人。项伯能够夜里跑去找张良,就说明他把人的气节看得很重。他忙站起来说,一个人舞剑也没多大意思,我也来凑凑热闹吧。于是他也与项庄一同舞起剑来,不过他常常挡在刘邦面前,项庄苦于不能下手。
张良感到事情危急,马上跑到军营门口找到樊哙说,麻烦了。
樊哙问,什么事情这么慌张?
现在项庄舞剑,他的意图是想要沛公的命啊。
樊哙持剑举盾闯过几道警卫,冲进大帐,站在当中,眼睛就像铜铃似的瞪着项王,头发就像刺猬似的扎起来,眼角都发出裂帛的声音了。
项羽猛地站起来,手握剑柄,叫道,这位壮士是?
张良忙说,这是沛公的参乘樊哙。
项羽说,一看就是勇士,赏酒。
负责倒酒的后勤人员马上倒杯酒递上去,樊哙接过来把酒一气喝了。项羽点点头说,再赏他一条猪前腿。樊哙把盾牌扔到地上当案板,把猪腿放到盾牌上,拔出剑来切着吃,不时抬头看看项羽,那样子就像在吃项羽的肉。项羽问,你还能喝酒吗?
樊哙说,我死都不怕,还在乎几杯酒吗?
项羽说,来人,再给他上酒。
樊哙说,我是个粗人。我想跟大王说几句话。大王可知为什么秦王朝这么强大,最后却有如此下场?就因为他有虎狼的心肠,杀人唯恐不能杀尽,惩罚人的时候就怕不能用极刑,所以天下人都起来反对他。
项羽轻轻地点点头说,你说的没错。
樊哙又说,我们义军的将士都知道,怀王曾和诸将约定过谁先打进关中就封做王。现在沛公先打进咸阳,他一点东西都不敢动用,封闭了宫室,率军退回灞上,就是为了等大王来。他还特意派军守住函谷关,以防其他的团伙前去掠夺。沛公劳苦功高,没得到封侯的赏赐不说,您反而听信小人的挑拨离间想杀有功的人,这跟秦朝有什么不同?
项羽看看四周,哈哈几声说,我说过要杀沛公了吗?
大家呵呵几声,但笑得比哭都难看。
项羽说,给这位壮士赐座。
樊哙挨着张良坐着,手一直就没有离开剑柄。本来热闹的场子,经过樊哙这么一闹腾,倒变得寂静了,大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刘邦咳了两声,站起来说,你们先喝着,我去解个手。樊哙站起来跟着刘邦去了,来到帐外,樊哙说,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还没有告辞就走,项王肯定会生气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些破礼节,走。
刘邦见张良出来,对他说,你留在这里帮我向项王道歉吧,就说我有事先回了。张良说,沛公来时带有什么东西没有。刘邦点头说,差点忘了,来时给项王带了对玉璧,给亚父(范增)带了一对玉斗,还没来得及给他们,你替我献给他们吧。随后,刘邦也没敢坐车子,独自骑马,与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等四人逃去,是从郦山脚下抄小路走的。
范增见他们都出去了,老半天没回来,就感到有些不对。这时,张良进来,说,沛公的酒量太浅,几杯就有些晕,他说不能当面向大王告辞了,临走让我代他向大王奉上白璧一双,把玉斗一双送给亚父。
项王问,沛公现在哪里?
张良说,他听说大王要责备他,已经回军营了。
项王接受了玉璧,把它放在座位上,叹口气说,沛公也太小心眼了,本王何时说过要责备他了,如今设宴招待他,也算是对他劳苦功高的嘉赏。
范增接过玉斗后扔到地上,拔出剑来敲碎了它,叫道,大王,您不值得跟这种小人共谋大事,如果放他走了,将来夺您天下的就是他,我们都会变成他的俘虏。
项羽深深地叹口气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范增还是不肯罢休,马上派人前去追赶刘邦。由于刘邦是抄小道走的,他们并没有追上,范增气得差点就吐了血……
以上这场酒宴被议论了几千年,似乎都在说项羽心慈手软,难成大事。要说他软,他敢于在一夜之间杀掉二十万秦军埋了。要说他不软,竟然没有杀掉刘邦。
那么,项羽为什么就没有把刘邦杀掉?
刘邦带了一百多人身处项羽大军,如果项羽想杀掉他,有十个刘邦也不会有命的,就算他是条龙,也得用鲜血把他淹死,就算樊哙是头猛虎,让他随便吃人,也把他给撑死。
也许,项羽想到的是,如果把刘邦杀掉,那么刘邦的部下肯定不会让他轻易进入咸阳,并且极有可能联络秦朝的散兵散将,共同来对付他,那么他还要经过很长时间的战争,才能攻进咸阳。也许他想到刘邦现在的势力薄弱,还在可控范围内,不应该在这时候横生枝节。
无论项羽出于什么原因没有杀掉刘邦,但历史已经证明他错了。他的错误不只创造了一个成语(项庄舞剑)与一个千古绝唱(霸王别姬),还创造了一个伟大的汉朝……
对于刘邦来说,他受了惊吓,一路狂奔回到营中,已经累得差点虚脱。但他来不及喝口水,就下令把曹无伤抓来了。曹无伤还假惺惺地问,沛公您找在下来,有何吩咐?
难道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
在下真的不知道,沛公请讲。
其实曹无伤听说刘邦回来心里已经打鼓了,不过他还是侥幸地认为刘邦并不知道他向项羽告密的事情。刘邦说,今天我想告诉你,背叛主子的人永远都不会有好下场。
曹无伤说,是的,您说得极对。
刘邦冷笑道,你跟项王说了我很多坏话,项王就认为你这种人不可靠,把你跟他说的话告诉我了。现在你知道我叫你来干什么了吗?
听了这话,曹无伤吓得尿裤子,站在一片水湿里,扑倒在地哭道,我不是故意的,饶命啊。刘邦点头说,来人啊,不用故意地把他的头给砍了。于是就把曹无伤给伤了,把他的头给提出去,让大家都知道背叛主子的后果,就是这样的,身子跟头离得很远。
杀掉曹无伤,也只能解一时之恨,但是并不能解决接下来的问题。刘邦明白,自己能够侥幸回来,是因为项羽这人过于犹豫,误了杀他的时机。刘邦也明白,如果自己是项羽,那刘邦就死定了。这次虽然没杀他,但有范增这家伙在项羽耳边叨叨,总有一天,项羽还会跟他动刀的。
刘邦来不及休息,把张良、萧何、曹参等人留下,跟他们开了个会,研究下一步的方案。
刘邦叹口气说,项王肯定不会放弃关中。
张良说,随他去吧,以我们现在的实力挡不住他。
那我们何去何从呢?
我们就灞上驻兵,静观其变。
事实上就像他们想的那样,项羽自然不会放过进入秦都的机会。没过几天,项羽带着四十万大军占领咸阳,对整个城进行了洗劫。他们才不管什么刘邦的约法三章,因为他们是项羽的手下。
项羽把咸阳给抢了后,把好东西给收集起来,把美女给藏起来,然后把咸阳给烧了,大火烧了好几天才烧透。
之前已经说过,萧何进宫后没去看美女,也没去抢宝贝,而是直接带人跑向秦朝的档案室,把所有的档案装箱带走了。
这些档案是秦朝十五年总结出来的心得、经验、文化,等等,是名副其实的软黄金,由此可见,萧何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刘邦会成为皇帝的希望。可悲的项羽,他就没有这样具有深远目光的谋士,也许有,只是他不善于用罢了。
项羽为什么要烧掉咸阳?
因为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在关中混,要不他不会半道上坑杀秦朝二十万人,也不会像土匪强盗那样在咸阳抢劫皇室重宝,并把老百姓洗劫了,最后把阿房宫给烧了,大火着了三个多月。
还有件事情,说明了项羽真的没有打算在关中长住。
因为他把秦王子婴给杀掉了。
当初项羽向刘邦索要子婴,刘邦想给项羽写信说,子婴既然已经投降,杀他也没有意义,还会造成比较坏的影响。
当时张良却说,为何要写这封信呢?项羽想杀就让他杀吧,留着子婴确实无益,他始终是秦朝旧臣的希望,说不定什么时候有人跳出来拥戴他。如果让项羽杀了子婴,关中的人就都仇恨他,这对于我们将来在关中立足,是有好处的,所以千万别写这封信。
于是,刘邦对子婴说,我现在自身难保,更别说保你了。
子婴泪流满面叹气说,谢谢沛公这段时间的照顾。现在,我是亡国之君,活着就跟死了没什么区别,随项羽怎么处置我吧。
问题是,难道只有张良有脑子,范增就没有吗,他很有。他不劝阻项羽抢劫,烧咸阳,烧阿房,甚至杀掉子婴,表明他们从始至终就没有想着在关中混,而又不想把财物留给别人,所以才下狠手的。
还有个证据是,大军进入咸阳前,一个叫韩生的人向项羽建议说,关中的土地肥沃,四面的关口险要,可攻可守,这是块宝地啊,可以建都于咸阳称霸于天下。项羽说,什么什么,在这里称天下,我又没吃错药。如果我们胜利了却窝在这里,那就跟穿着华丽的衣裳,走在黑夜里没什么区别,只有衣锦还乡才是大丈夫所为。
由此可以看出,项羽根本就没有想要关中这块地方,他可能想的只是恢复楚国,最大的理想也就是想把楚国纳入己囊,从这一点来说他的野心就不如人家刘邦大,如果用我们现代的话说,应该是这样的:
你的心有多大,你的舞台就有多大。
你的心有多高,你就能爬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