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袖出神之时,采思已经慢慢的写完了他的课业,忙碌完的青萝关好了门,也围了过来,采思的字迹稍显稚嫩,但是横折间中规中矩,笔力清浅但用力均匀,以现在的年纪也算难得可贵,于是满意的点了点头,采思见青萝满意,紧绷的心弦也是一送,长吁了一口气。
采思身体不好,所以平时睡得较早,青萝和红袖为采思铺好了床,就在屋内众人准备各自安歇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阵清浅的脚步声,不多久,就开始有人敲门,青萝神色示意采思和红袖不要走动,掌起桌子上的油灯,起身开门将来人引了进来。
来者是一男一女,和红袖年纪相仿,男的穿着一身白衫,身材挺拔,剑眉星目,甚为英俊;女的穿着一副长裙,外面披着一条艳色的披肩,也甚为艳丽。
这一男一女正是春山派掌门广成子的爱子楚传书和爱女楚怀玉,两人深得广成子真传,资质极佳,修为高强,是楚山派年轻一代的翘楚人物,在春山派中,地位无人能及。看到这两人,红袖和青萝都感到甚为意外,在红袖的记忆中,楚传书和楚怀玉均是才貌双全,加之在春山派中地位非凡,所以两人也非常自负,和借居在春山派的三人不过是点头之交,并无太多交集。
这两人主动上门拜访,是破天荒的头一回,而且在此深夜,也不知所为何事,红袖和青萝心里慢慢的警觉起来。
大家见礼寒暄以后,青萝请楚传书和楚怀玉坐毕,又让红袖为两人端上茶水,开门见山的问道:
“不知楚公子和楚小姐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楚传书端起茶水,轻轻的抿了一口,笑着说道:“也没有什么事情,前段时间,家父常提起你们,让我抽空过来瞧瞧,看看你们在这里过得可还习惯,若是缺了什么,让我使下人帮你们添置些,今夜无事,便领着妹妹前来叨扰!”
他虽然这么说,但红袖和青萝可不敢真的这么想,自从洛阳那边音讯全无之后,她们的境况便一日不如一日,先是从春山派的客居大屋搬到偏室,最后又从偏室搬到此处,春山派的厨房也不再为她们准备饭菜,柴米油盐,一切由青萝亲力亲为,那么长的一段时间,也不曾见过这对兄妹如此关照过。
青萝笑着说:“我们三人已经给贵派添下了很多的麻烦,还是承蒙贵派仗义,得以在此处有一安生之地,至于公子和小姐之意,我代采思和红袖谢过啦,不过我们在此住的挺好,也不缺什么,就不用劳烦公子和小姐了”
楚怀玉用袖口捂着嘴,轻笑起来,声音清脆,甚为悦耳。
“姐姐不用那么客气的,既然寄居在本门之中,照看各位也是我们的分内之事,想我春山派人少式微,我和哥哥一心痴于修行,若是冷淡了青萝姐姐、红袖妹妹和采思小弟,大家可不要见怪。”
说完也不待青萝插话,又补充说道
“这地方有点窄小,你们三人住在这里颇有些不方便,爹爹前一段时间让人在东边问月泉旁边修了一座宅子,比这边稍微宽敞一些,你们收拾收拾,搬到哪里去住吧,那里离我也近,以后走动起来也方便”
楚怀玉说的新宅红袖是看过的,位置极好,前边是常年温热的问月泉,不管寒暑,泉上终年雾气蒸腾,是射日山的一大胜景。左边是射日山的飞瀑倒挂而下,溅珠碎玉,气势凛然,右边不远处便是射日山崖壁,视线广阔,可俯瞰云梦之景。
修行之人讲究道法自然、天人合一,问月泉之景深合其中韵味,据说在楚怀玉的极力要求之下,广成子不惜工本,专门为其修建,在春山派人人皆知。
听得如此说法,青萝更是猜不透这对兄妹的来意,便委婉的拒道:“多谢楚小姐美意,不过我们在此居住惯了,去其他地方反而有些不太适应,且那地方有飞瀑水泉,雾气太大,采思身体不好,住在哪里反倒是有些不妥。”
楚怀玉听完,蹙眉思索了片刻,而后舒展了眉头,笑道:“青萝姐姐说的也是,是我思虑不周了”
楚传书看了看屋中站立不语的采思,忽然话题一转,颇有些深意的问道:“不知诸位近来可曾收到来自洛阳的家书?”
站在青萝身后的红袖闻言,心中不由得一惊,不待青萝开口,便应道“最近几年都没有收到来自洛阳的书信,楚公子为何有此一问?可是洛阳那边有什么变故了?”
青萝有些责怪般的看了红袖一眼,楚传书闻言,笑着答道:“变故没有,消息倒是有一些,前两天,洛阳那边传书给我父亲,说贵府大管家和贵府二公子要来我们春山派盘桓数日,事出突然,父亲特意让我告知你们,好让你们有些准备!”
青萝闻言,心中顿时阴云重重,脸上也露出一股忧。小姐和镇北侯府的那个男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她虽然知道一些,但是并不详尽,小姐生下采思时毫无征兆的突然而殁,而后他们又被送到这偏僻的地方,这一切都太过不寻常,充满了诡异的味道。
尤其是当年小姐病重之时,府中之人的冷漠她是看的清清楚楚,那个男人对小姐毫无怜惜可言,她临死之前也无名分,所谓男人寡薄,也不过如此而已。这么多年,他们被扔在数千里之外的春山派自生自灭,她还以为镇北侯府的大人物已经将他们遗忘。
小姐生前嘱托过她,在采思最后的日子里,要照顾好他,不要心存怨恨,往事如烟,万事终究会有一个了结,她不忍心违逆了小姐的遗愿,尽管过去有过太多的不满和困惑,她都在努力的遗忘。
平平静静过去了这么多年,采思也慢慢的长大了,虽然日子过的清苦,但也无憾,然而此时镇北侯府突然又派人过来,意欲何为?
青萝垂脸沉思,并没有接话,但当年离开洛阳时,红袖还小,这中间许多的是非恩怨,曲曲折折,红袖并不清楚,她已经有些厌倦了这种寄人篱下生活,陡然间听闻洛阳那边又有了消息,心中难免惊喜,有些不敢确信的问道
“真的吗?他们什么时候从洛阳启程的?”
楚传书微笑着说道
“据父亲说,他们并不是从洛阳来的,而是从天机山启程,去往洛阳,贵府二公子思慕他兄长,便在路途中决定先折转到我春山派,看望诸位!这中间路途遥远,至于何时能到,具体不好说,但大抵是在下月月初”
说完,楚传书再次看了看隐藏在朦胧的灯光之下的采思,只见采思低着头,双唇紧咬,也不说话,神色间不见丝毫异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二公子嘛!”红袖自顾自的喃喃说道。
她离开洛阳的时间过于久远,其后镇北侯府发生的事情她多是不知道的,但镇北侯二公子秦紫阳她还是听说过,先前两年,每年从镇北侯府过来的信使都会谈到这位二公子的奇异之事,听的多啦,想忘记都难。
这位二公子的母亲便是镇北侯府的主母素丹珍,乃是天机山掌门的幼女,地位尊崇,自不待言。夫人怀上采思之时,她才刚刚被镇北侯娶进家门,当年娶亲的场面红袖还依稀记得,排场极大,气势恢宏。这位二公子与采思同年,只比采思小上九个多月,据说出生之时室内异香扑鼻,室外有青鸟栖枝,昼夜啼叫,实为大吉之兆,稍微年长,便显现出天赋异凛,极为早熟,读书写字过目不忘,才思敏捷,年纪极小时,便可当众侃侃而谈,有理有据,逻辑清澈,有洛阳神童之称。
只是近几年与洛阳消息断绝,他们一行人又在射日山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日子,镇北侯府二公子才在她的生活中没了音迹,现在这位二公子从天机山而来,想来是拜入了天机山门下,也是,他原本是天机山掌门的外孙,不列入天机山门墙才会是怪事。
思及于此,红袖有用怜惜的眼神看了看一直静默的采思,心中暗暗不平起来:本是同根所生,缘何差距如此之大?
当然,楚传书并不曾意识到红袖心中的复杂心思,感慨的说道:“贵府二公子确实是惊艳之人,自四年前被天机山掌门带上天机山,修行勤勉,天资绝佳,说是一日千里,也不为过,据说许多入门比他早许多的天机山弟子都被他比了下去,这后进之人,果然可畏呀!”
楚怀玉闻言,笑着打趣道:“哥哥切莫太过执着于此,修行之人,各有机缘,强求不来,你若是有所不服,等二公子来了,你们可以印证一番,反正道无先后,达者为师”
楚传书听完,笑骂道:“你这个死丫头,还敢打趣我,也不怕人家比人听见笑话”
红袖听罢,微笑着解释道:“楚公子哪里的话,听楚公子所说,二公子修行不过四年,这传来传去的说法,大多是一些好事之人的吹捧而已,哪及得上楚公子在此灵山苦修十载!”
随后双方又和和气气的谦虚了一番,楚传书看天色已然很晚,便和楚怀玉告辞而去,只余下屋中三人怔怔发呆,但心思却各有不同。
青萝不知二公子此行是出自镇北侯府的授意还是仅凭自己的喜好随意而为,前事如尘,已经沉寂了这么多年,然而一旦被打破,后来的事情是不会少的,麻烦只怕也会越来越多,这让她很是担忧。
红袖此时的心思却极为雀跃,射日山上的山水虽然秀丽,但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总有看厌的一天,何况他们在春山派中过的清贫,境况并不是很好。就在她以为镇北侯已经遗忘掉采思,自己一行人注定要在春山派终老的时候,镇北侯府再一次传来音讯,而且来人还是府中地位最为重要的人。
“难道侯爷亲自派二少爷来接采思少爷回去?”红袖心中愉悦的猜想道。
此时,采思的心思更为复杂,从他记事起,他的生活之中就只有青萝和红袖,是她们照顾着他长大,她们便是他的亲人,洛阳的镇北侯府听起来陌生而又遥远,就像他那可怜的娘亲一样,在他的脑海中没有一点可回忆的片段,都不如现在的青萝红袖给他的感觉实在。
有时候他也会为他们现在的处境感觉到疑惑,他们一行人落得现在这一番境地,镇北侯府有脱不了的责任,但许多疑问一旦被放大,便会成为不可承受的真相,或许是出于对亲情的敬畏,或许是出于对未来的恐惧,他对镇北侯府生出极大的抗拒,这股抗拒是莫名的,却是那么的直接和无道理。
月儿弯弯照神州,几家欢乐几家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