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匆忙间回到房间的时候，墨瑾已经换上了睡衣，拿着一本杂志，悠闲地靠在床头休息了。
朝歌像是被什么烫到一般低下了头，他轻轻取下身上的黑色西装外套，放在沙发上，然后一言不发地朝浴室走去。
墨瑾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朝歌身上，直到他走远了关上浴室的门，方才收回视线，慢慢坐直了身子，起身走到沙发边拿起外套。他伸手，轻轻从西装内侧的一个暗袋里取出一只精巧的金属质地接收器，慢慢捏紧了，随后拿过床头的平板，点击了几下页面，戴上耳塞，垂下眼睛听着。
朝歌细碎的脚步声，以及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在这一刻清晰无比。墨瑾听得眼睫微微颤抖，手指下意识地捏紧了电脑的一侧，仿佛不久前发生的声音和事件他也在经历一般。他从来没有这样在乎过一件事，确切地说……是一个人。
这样的手段其实已经称得上卑劣，甚至是不信任。不过……还是很想知道他离开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朝歌在睡梦里一直念着的名字的主人，究竟是谁。这样的心情其实很矛盾，一边迫切想知道接过，一边又隐约不想知道，不想听见朝歌和那个人一起……
“安……安安……”耳塞那端传来清晰无比的声音，尤带几分颤抖和无措，却又含着无尽的压抑和念想，情绪交错，复杂至极。
墨瑾瞬间浑身一僵。
这个名字，很少不是在睡梦中听见。对方那么清晰地叫出了这个名字，这样复杂的情绪，极富感情色彩，叫自己名字的时候，从来平静而淡定，仿佛……就是个陌生人。
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反应，就又听见令他更僵硬的话。
“不能让墨瑾……碰我，不能……和他亲近……不能让他知道我的身份……”
“朝歌……你，喜欢上他了吗？”
“没有！”
……
墨瑾指节青白，纯白的小巧平板电脑上被他捏出一圈白色的雾气，不知不觉，他的手心已然渗出汗来。墨瑾慢慢松开了电脑，抬手捂住自己的心口。
那里，有什么东西疯狂跳动。
带着极为鲜明的痛楚，仿佛钝刀一般切割着。明明不见血，却更加折磨人，几乎要将血肉生生撕裂。这深沉的痛苦，和着极淡却不容忽略的酸楚，慢慢延伸，嫉妒如同毒蛇一般将墨瑾紧紧缠绕住，没有一丝间隙。
怪不得自己碰到她的时候，她总是那么抗拒，叫她的名字，对方也显得僵硬无比。
原来，她不叫雪朝阳。和自己想象的一样。
她不会离自己太近。
不能透露自己的身份。
她……不喜欢自己。
她在等着另外的人。
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自己，离开墨家。
浴室那边的水声停了，很快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墨瑾拔下耳塞，收好接收器，并把这段记录加密存好。
朝歌裹着宽大的浴袍，整个人从头到脚严严实实，仅露出一张精致白皙的脸和微微发红的鼻头。他抬眼慢慢看向墨瑾，在接触到对方眼里还未来得及收去的复杂情绪时，不由愣住，瞬间有些胆怯不安起来。然而再想细细打量，墨瑾已经收回了目光，慢慢收起杂志，侧身躺下，关上了床头的灯。
朝歌默默垂下眼，走到床边，拿起枕头就想往外走，却被墨瑾一个翻身压在身下。
“去哪里？”墨瑾低低沉沉的声音在耳侧响起，朝歌瞬间红了脸，他用力推拒着墨瑾，轻声道：“我……今天想一个人睡。”
墨瑾冷冷一笑：“不止是今天吧，以后也一样。”
怀里的人猛地抬头，如同受惊的小兔子般抬眼紧紧盯着自己，内里翻滚着恐惧不安，惶恐无措，隐约还有淡淡的痛苦。
墨瑾咬咬牙，问：“刚刚去哪了？”
“……”朝歌低下头不说话。
“为什么没在房间等我？”墨瑾捏着他的下巴起来，眼中暗光汹涌，沉沉的几乎要化作暗河冲击而来，直直将朝歌拍打得粉碎：“是去见什么人了吗？”
明明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明明应该静观其变或者暗自谋划，不露出一点马脚打草惊蛇。但是墨瑾还是忍不住了，他想听到眼前这个人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想法。
然而等了半天，最后只等来他低低的啜泣求饶声：“墨瑾……放开我，好不好……”
墨瑾怔了怔，看见朝歌低垂的眉眼，长卷的睫毛湿润着，微微颤抖，似乎含着无尽挣扎痛苦。
她……为什么看起来这么难过？
墨瑾为这不确定的答案忽然心里安定了几分，不自觉地放开了朝歌的下巴，缓缓开口：“你真的……那么讨厌我？”
朝歌倏然抬头，泪眼朦胧，失声道：“没有！”
和之前回应雪安妟的话一样，连反应也如此相似。
墨瑾的眼神不可谓不复杂，他慢慢看了朝歌一眼，侧过身躺下，冷淡的声音传过来：“不想和我一起就自己出去吧，沙发或者客房，随你。雪朝阳，我什么时候强迫过你。”
朝歌微怔，仔细想来，墨瑾之前一直对自己毛手毛脚，动辄就被压在身下亲吻，但是从未有过更进一步的接触。自己不愿意，他也从未强迫国。然而雪安妟的话始终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不拔去就浑身不舒服，拔去了就鲜血淋漓。何况……他的身份不允许自己越界。
过了很久，久到一旁的摩羯女已经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的时候，朝歌轻轻叹了一声，最终只是侧过身，躺在了墨瑾的旁边，中间隔了很远的距离，他几乎要掉下床去。
朝歌咬住嘴唇，慢慢看向左边的人。
墨瑾……我哪有讨厌你。
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侧过了身来，平躺在一侧，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完美精致的侧脸。
眉峰略挑，颜色有些浓郁，不显山露水，看起来很沉稳。平时总是含着深沉颜色的眼眸此刻也阖上了，眼角微微上挑，弧度很漂亮。他微微抿着一双唇，略微带一点苍白，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眉心紧锁，一张俊美的脸也显出几分痛苦的神色。
朝歌悄悄伸出手，看着仍在熟睡的墨瑾，轻轻握住了对方的小指。
仿佛有魔力一般，墨瑾似乎感受到了这温柔而不动声色的安抚，很快就调整好了呼吸，平稳地睡去。这方法朝歌试过很多次，好几次自己晚上去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墨瑾总是一脸痛苦，然而只要自己一触碰到他，他很快就会安定下来。
安安……抱歉。我想我无法做到了……忍不住要去看他，忍不住要靠近他，触碰他，关心他。不想看见他皱眉的样子，不想看见他不高兴的样子，只是一个简单的冷哼，自己听来都心如针刺。
既然注定要离开，那么……离开之前，就还是这样照顾好他吧。只要……不让他知道就好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朝歌也终于安心了些许，他握着墨瑾的手，缓缓合上双眼。
却不知道，黑暗中，他身侧的人忽然睁开了双眼。浓墨般的眸子，透出深沉的光，却又暗含柔和倦怠，辗转几许，终于落定在朝歌的脸上。
窗外月色，暗沉无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