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干净的古典雕花窗被轻轻推开。
修剪整齐的枝叶线条,初开的蔷薇含羞舒展细嫩的叶瓣,淡黄的花蕊隐没在层层粉色花裙中,若隐若现,透出馨宁的花香。回廊长长,不时有人走过,带着空气涌动,扑面而来的新鲜清净。阳光初升,毫不吝啬自己的光热,淡金色的光芒自回廊外挥洒进来,穿过尤带几分水汽的蔷薇园,落在三楼斜面的窗柩上。
少年的手指细细长长,带着一种病态的雪白,似久未见天日的病人。指节细嫩,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似无骨一般。
他轻轻伸出手,放在窗柩上,一点一点,靠近落下的阳光。
忽然,他似被针刺到一般,猛地缩回了手。
少年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他定了定神,清澈明净的眸里透出一丝坚毅。他再次伸手,一点一点,放在光源的边沿。然而,他闭上了眼,迟迟没有再往前一寸。
慢慢地,阳光渐丰,金色流线一点一点蔓延,最后落在少年僵硬的手指上。
温暖,含蓄,尤带几分柔软明媚。
朝歌缓缓睁开眼。
他的羽睫轻颤,眸光转动,有着奇异的光芒。他穿着雪白的长袍睡衣,静坐在窗前,阳光洒落指尖,映得他的脸微微透出红润的光。
他将整双手都放在阳光里,缓慢而坚定地收拢手指,最后紧握成拳。
雪安妟始一进门就看到这样的画面。
被阳光染成淡金色的短发细细软软地搭在额前,眼睫微垂,细绒纤长,似振翅的蝶一般柔弱美丽。少年轻轻抿着红唇,皮肤白皙细嫩,双手紧握,似抓住了某种奇异的生灵,又似抓住了珍宝一般。他穿着雪白的袍,赤着白皙的双脚,整个人站立在阳光里,似要随光化云,乘风逐阳而去。
很久之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朝……大小姐。”
朝歌似被惊醒,倏然收回了手,回头看见是雪安妟,方才松了口气,点头道:“进来吧。”
他答应雪安妟,只要一出那扇门,他就是雪朝阳。他看了很多资料,全是关于雪朝阳的,也全部认真地记了下来。他虽然觉得惊异,然而始终一句也没问。
雪安妟颔首,举步走进室内,将手里的一套衣物放进浴室,俯身行礼:“大小姐请先去洗漱,早餐会在您出来之前布置好。”
朝歌略带无措地点头,看着雪安妟带来的菲佣忙碌在桌前,后知后觉地进了浴室。
等他出来时,雪安妟已经切好盘里的土司,放上果酱,开始布置甜点了。
雪安妟见他出来,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近朝歌,拿起他手里的毛巾,轻轻擦拭他的头发:“大小姐,家主和夫人还没有回来。您上午的安排是练钢琴还有学习礼仪,下午的话,您想要出去逛逛吗?”
朝歌眼睛一亮,清澈动人的眼眸紧紧盯着雪安妟,用力地点头。
雪安妟轻咳一声,放下手里的毛巾,含笑道:“那么现在请用餐。”
…………
黑色的加长车驶进商圈,稳稳在VIP位停下。
雪安晏从前门下车,快步行至后门,打开车门。
朝歌一身雪白的休闲装,低头从车里出来,脸上还带着几分第一次坐车的兴奋,微微红了脸颊,明眸清澈,流光溢彩。
雪安晏带着他走进一家琴行。
暖橙色的灯光氤氲朦胧,流线型的钢琴错落有致地放置在室内。沿着走廊一直走到尽头,入目的便是一整排精致炫目的小提琴。
繁复美丽的线条呈弧装舒展开来,各色花纹图案及纹路清晰流畅,琴弦轻颤,发出微不可闻的蜂鸣,入耳听来极为动听。
朝歌眼底有着奇异的光,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最中央的一把白色的小提琴。触感温和细腻,竟似暖玉一般,淡雅精致的纹路沿着琴身走势蔓延,铺陈均匀,错落有致。
朝歌右手拿起一侧的琴弓,左手拿起琴身,轻轻架在左侧肩上。略微调试片刻,便有悠扬悦耳的琴音飞扬飘逸出来。
那是墨瑾第一次见到雪朝歌。
少年微侧着头,眼帘半垂,双手配合,只略微转换角度位置,便流泻出极其美妙的琴声。那声音里似夹杂着无数不可言说的情绪,徒经四季辗转,看尽百世沧桑,透出一股悲凉的纯净,却又更像是一种空乏的美丽,好似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无法感知。
灯光落下,照进少年的发丝,落下一片阴影,垂下的眼睫一片细细绒绒,仿佛金色蝴蝶。朝歌静静站在灯光里,手腕翻转,一连串急促的音符起承转合,最后化作平缓舒适的音调,慢慢消散。
他舒了口气,轻轻放下了琴。
“安安,”他回眸朝雪安妟一笑,声音压得极低,眼里尤带几分孩童的调皮:“这把琴很好。”
雪安妟眼里有几分无奈,但现在也没什么人,便由得他叫“安安”,开口道:“大小姐喜欢的话,可以买下来的。”
朝歌笑眯了眼,用力点头:“嗯!”
雪安妟刚要说话,便听得楼梯转角传来一声轻咳。
朝歌一抬眼,就看见了站在楼上的墨瑾。
他穿着一袭纯黑的手工西服,裁剪流畅的线条流水一般舒展开来。梳理整齐的发丝贴合在额前,一丝不苟。眉峰微微向上扬起,略有些粗,透出几分刚硬的味道。浓墨重彩的眸色里一片深黑,倒影出华丽的灯光,又似什么也未入他的眼。鼻梁挺直,儒雅中透出几分说不出的倨傲自信。他微微抿着唇,淡淡地看着朝歌,眼里的情绪沉淀起伏,明灭闪烁。
流光落进他的眼,散落一地剪影。
俊美华丽至极。
最黑暗浓重的眼,最清澈纯然的眸,在这一刻相遇,静静地对视。
仿佛命定一样。
良久,又是一声轻咳。
朝歌这才注意到,墨瑾的身边站着另一个人。他眉眼低垂,跟在墨瑾身后,见朝歌终于注意到了他,方才礼貌地开口:“女士您好,很抱歉打扰了您。但是您看上的那把琴,我们在刚才已经和店主完成交易了。”他的话语礼貌至极,也没有给人难堪,让人挑不出一丝瑕疵。然而他静静站在墨瑾身后,甚至没有下楼一步,只是俯视着朝歌。
朝歌自然不明白这些。
他看了一眼一直看着他的墨瑾,意识到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只是白皙的脸颊忽然莫名地红了起来。他转过身,无辜地看着雪安妟。
墨瑾皱了皱眉。
他举步下楼,沿着曲线起伏的华丽楼梯,一步一步逼近眼中的人。鞋底敲击在地面的声音清晰极了,一声一声叩击在朝歌耳里,最后落进心里。像是一张无形的网,逐渐收拢,步步紧逼,使得朝歌忽然有了一种宿命的感觉。
然而此刻,他自然不会知道以后他会与这个站在他眼前的人有着怎样的纠缠恩怨,所以他只是略带无措,又面含粉色,朝这个人微微一笑。
墨瑾停下了脚步,静静看着这个朝他微笑的人。那人的眼睛清澈极了,干净而纯粹,没有一丝杂质。而他整个人就倒映在里面,眉眼轮廓,清晰无比。那一刻他略微烦躁的心忽然安定下来,他再次看了看朝歌,忽而伸出了手:“我叫墨瑾。”
嗓音华丽,极富美感,如同起伏的音符。
他的手指看上去十分有力,指节分明,线条硬朗。
朝歌舒了口气,微微抿唇,伸出手放进他的手里,与之交握:“我叫……雪朝阳。”安安的话,他一刻也没忘。
墨瑾闻言挑了挑眉,似是没料到这个结果。
墨家上一辈订下的婚约,到这里应该由他来履行。昨天雪家家主来墨家和他谈好两家今后的合作范围及利益得失,今天他就在这里遇见了他原本不那么在意的未婚妻。
似乎一切都没那么糟。
他缓缓收紧了指掌,握紧手中那细腻温润的肌肤,仿若无骨的手,滑嫩细致的肌理,羽毛一般轻轻拂动他的心。
朝歌被捏得生疼,手掌都红了起来,他略带无措地看着墨瑾,眼里有几分水汽。
墨瑾方才松开手,忽而极浅极淡地一笑,意味不明道:“再见。”
随即转身,大步朝门外走去。
跟在他身后的墨林早已装好了小提琴,见此微微朝朝歌点头,行了一礼,也随之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