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瘦医生Ⅱ（十九）
月光温柔，街灯煦暖，我双足满力，两腋生风，踏身上马，身轻如燕，飞速骑向老地方。
因为那里有老朋友。
朋友没有男女之分，只有新老之别，老朋友就像老酒，温敦绵长，厚积薄发，虽然不能经常碰面，但总能在关键时刻及时想起。
就像渴者对水的思念。
所以即使没有好酒的勾引，我也定会欣然前往。
已经有差不多一年没有见到他了，但是我却经常在生活中接受他的指引，睡梦里守候他的洗沐。
没有他，我恐怕要不得不面对一种滋味叫做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或者是望穿秋水。
一语定情的时候，岂能辞不达意！
可可珍藏的纸上那首情诗便是明证。
说到这里，大家大概也就明白了这个人物对于我的重要性了，不错，他就是我那个作家朋友，大名冯梦熊，江湖人氏，自由职业者，代表作校园文学《蒜哥传奇》，《情天欲海》三部曲，以及最近相当热火的网络YY小说《银瓶梅》。
他半世飘零，行踪无定，笑傲情场，游戏江湖。
据说他从不呆在一个地方超过三个月。
我也只能从他博客上的文字更新才能判断他是不是尚存人间。
天可怜我，赐这么个人来助我脱光，完成伟大的爱情事业，这次又在我需要他帮忙的时刻恰到好处地重现，实在对我恩宠有加。
老地方虽然很熟，但我却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因为那里根本就没有路牌。
自从几年前那一次酒醉后被他带来这里之后，每次我都是稀里糊涂地站在路口拐弯处，闭上眼任凭心灵的指引转向，却是每次都不会摸错。
破旧的街巷，低矮的瓦房，简陋的摆设，在同样简陋的角落里，任寒风暴雨也奈何不了。
不错，这只是一个夜排档。
如果我会夜观天象的话，或许根据天下分野能判断出这里的地理位置，可惜城市的天空中根本就没有星星。
唯一让我有自信无误的就是这里应该地处江边，因为偶尔会有腥湿的江风带来船鸣的声音。
也因为这里的鱼虾蟹特别新鲜。
这里的老板伙计厨师都是一个人，大家都叫他老顾。
老顾其实并不老，但是全年蓄着长发，浓密的络腮胡布满了整个面孔的三分之二，也掩盖了真实年龄，他话不多，但声音浑厚，中气十足，几十斤的铁锅单手使唤如浪尖弄舟，举重若轻，好不潇洒。
加上他厨艺绝佳，价格公道，所以认识他的人都叫尊称他为老顾。
不认识他的人，当着他的面也不敢不叫一声老顾。
像他这样的人，就算偶然**一下态度，也是没人会介意的。
因为到这里来，就只有单纯地享受口腹之欲，要想另有所图，请走路。
我不知道冯梦熊是如何和他认识的，就像我忘记了我和冯梦熊是怎样相知的。
老顾最拿手的是牛杂面，就是随便在哪个面摊上都能吃到的四块钱一碗的牛杂面，但普普通通的料理在他手里却有脱胎换骨的变化，让人赞不绝口，流连忘返，保证下次再来，临走了还打包让家里人也尝尝鲜。
有人说是有一锅百年老汤的缘故，每天不停地熬，都已经熬出精来了，所以只要加一勺，就算是白米饭也能让人垂涎三尺；有人说是老顾的火候拿捏把握得好，知道啥时该放啥东西，该煮多少时间，所以煮出来的面又滑又韧，放在嘴里越嚼越有味，烧出来的牛杂汤香郁浓稠，汁鲜味美，这里面的学问功夫可大了，难以言传；有人甚至干脆就说是因为里面放了罂粟壳！
当所有的推理都无法完美解释某种事物美的缘由之时，一般人最后的结论往往都将之会和毒物或者其它稀奇古怪的方法沾上点边，仿佛不这样就无法体现其神秘性。
就像有人声称要想将腰花炒嫩炒脆，就需要往锅里浇一泡尿。
不管别人怎么问怎么说，老顾都只是笑笑。
就像我问他既然你有这么好的厨艺和客人缘，为什么不多叫几个人，换个旺铺，做大做好，还可以开连锁店，他也只是笑笑。
像他和冯梦熊这样的人，很多事恐怕都是问不出为什么的。
他们也不需要别人知道为什么。
所以他们才会成为好朋友。
那么我呢？
我到达老地方的时候，依旧有很多人：老顾，冯梦熊都在，还有一群大块朵颐的客人，却没有一个人睬我。
老顾在忙乎，上下翻窜，我可以理解，可是我那可爱的朋友呢？
可爱的朋友当然是在做着可爱的事情。
吱吱欢叫的电磁炉，炉上有一个大铁锅，锅中放着水，水在冒着袅袅的热气，热气蒸腾着他的脸，脸通红。
他却一点都不躲避，任由脸上的汗水渗出，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锅底，一动不动，就算是构思情节也没见他这么认真过，难道他在做美容，水疗熏脸？
我上前一看，明白了。
锅中有水，水中有坛，坛中之物嘛，自然是酒了。
因为我已经闻到那勾人心魄的香味了。
“你在温酒啊。”我蹲下身，准备跟他一起认真。
他转过头来，白了我一眼。
继续看着慢慢升温的水。
锅壁上的泡泡越来越多，从底下不断上升，然后在水面绽放，快乐地吐着热气。
他用手转了转阀门，调小了功率，泡泡的速度减缓，但酒香却越来越浓郁了。
“哇，是黄酒啊，有没有放姜丝？”我深深地吸了一口，不饮自醉，口水开始疯狂地分泌，全身发痒。
他狠狠地瞪我，脸有愠色。
还是不说话。
继续调热，还不时把食指放进锅里测温，分明已经达到微调的境界，恐怕就算是老母鸡孵蛋也不会比他更尽心了。
所以在他的挑逗下，这香味实在是越来越浓，而且像入了魂一样，专门找我身上有空的地方钻，不可自拔。
“我受不了了，可以喝了。”不等他反应，我提起坛口的绳子，飞速倒了一碗，转过身。“你这急鬼！坏了大事了！”他跳了起来，按住我的肩。
来不及了，我吸一鼻，啜一口，那浓香早已化作一股热线从上至下蜿蜒达到小腹丹田处，顿时四体通坦，心驰神往，好不舒畅。
“好酒，销魂蚀骨，沁人心脾，不愧是十年陈的花雕酒！”我一边尝，一边赞，一边继续尝。
“唉，你这个酒鬼啊，果然精明近妖，却总是太过急躁，你难道不知道烫酒最适宜的温度是七十二度么，眼看马上就要到最佳状态了，为什么不等一等呢，无缘天注定，可惜啊，可惜。”他摇摇头，叹叹气说。
“我当然知道了，无缘最佳总比活活憋死要好，黄酒嘛，嘴唇感到微烫就可以了，何必这么苛刻要精确到几度呢，喝酒讲究的是心情，心情最好得时候就是喝酒的绝佳时候，错过了才真的可惜呢，难道你在欣赏美人的时候一定要等她梳妆完毕，难道自然的一笑一颦就不是美？你呀，总是太认真。”我笑着说，又给自己倒了一碗。
当然也给他倒了一碗。
他居然不反驳。
这时候我才猛地发现他的头发也很长，差不多有三四个月没剪了，而且很乱，形容消瘦，胡须杂长，颧骨高耸，仿佛大病了一场，两只原本明锐的眼睛失去了精神，深深陷将就去。
我大吃一惊，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忧愁使人疲惫，忧伤使人苍老。
“你怎么了？”我放下碗，问他。
他低下头，将加热调至保温，然后用一个木塞塞住坛口，再拿过一块毛巾将双手擦得干干净净，才端起碗，和我轻轻一碰，喉结抖动，再放下时，碗底已干。
“我刚从绍兴回来。”这时他才说。
“冬季江南游啊，呵呵，难怪轮得到我喝好酒，跟女朋友么？”我轻轻地问，小心地喝。
“一个人，分手了。”他仰天闭目，嘶哑哽咽，这分明是刀划过喉咙的声音，我的心一恸。
良久，才睁眼看我，还是让我看到了那道晶莹的闪烁。
我的眼睛跟着刺痛。
据说喝了酒之后的眼泪是滚烫的，却不知道会不会分外苦涩。
“为什么？你们不是很好的么，标准的郎才女貌啊，我是亲眼目睹的，而且也有一年多了呢。”明明知道这不该问，但还是忍不住要关心一下。
“因为，因为她忽然说我变丑了。”咬咬牙，他吐出这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