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一身便服，却难以掩饰其利落干练单刀直入的气息。
虽然没有公文包，斜插口袋的双手却稳稳掌握着强大信息。
他的眼神充满自信，他的微笑蕴含玄机，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能击中要害，绝不会浪费半分。
他的目光犀利，足以穿透任何一个人的欲望！
如果是个教师，他有登上百家讲坛指点江山的潜质。
如果是个程序员，他可以编码出最令人头痛无孔不入的病毒。
如果是个商人，他轻轻出手就能卷金而归。
如果是个医生，他的刀必定很快。
且慢，他当然是个医生，出色的医生。
只不过此刻的身份是推销员，医药代表。
龙翔云，我想不到他会在这里出现。
自除奸行动一别之后，已有半月。
这半月中发生了许多事，也让我明白了许多事：
我的力量实在很渺小，渺小得让自己吃惊。
而我的涉足又太广泛，广泛得让许多大人物引起注意！
若不再适可而止，马亮的风光生活也就到此为止。
我第一个停住的举动就是协助龙翔云的药物营销，暴利之下，必有高危，还没到亡命一搏的地步，不需要这般铤而走险。
陆高远绝对不会只是口头警告，我有个三国时期的远房亲戚马谡就是这样被孔明先生砍掉脑袋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可不能视同儿戏。
我没有告诉龙翔云，我不知道怎么开口。
自古皆有死，人无信不立，我仅仅是为了赚几块零花钱么？我是在和兄弟并肩作战！就像我们以前一起学习，一起喝酒，一起找工作，一起在他父亲的灵牌前叩拜宣誓。
若没有他，我恐怕至今仍无法制服朱友直。
可是我现在却要退缩了，这跟在背后砍他一刀有什么分别？
所以我开不了口。
可是他现在却还是这样真诚地看着我，看着我笑。
我的脸禁不住一热，羞愧难当。
“哈哈，美女当前滔滔不绝，看见男人反而面红耳赤，兄弟，阴阳是不是有点颠倒？”龙翔云朗声大笑，走过来用力摇着我的肩头。
我的脸更红了，咧着嘴干笑了几声。
“请坐，翔云。”
“这么客气干嘛，走，去喝两杯。”他边说，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钱涌。
“还没下班呢，早退可不是我的作风，大家都是自己人，别拘谨。”我给他们相互介绍了一下通用身份。
“马老师，你和朋友去吃吧，我给你顶着。”钱涌自告奋勇。
“这样啊，那你待会儿也过来吧。”
“不用了，我和同事约好一起吃饭的，谢谢马老师，你把白大褂放着好了，我会拿回去的。”
“好，那我走了，记得有事打电话。”如果再客气下去就是怀疑他的能力了，却之不恭。
正午，外面艳阳高照，却感受不到一点暖意，相反是一种干燥的冷，空气撞在脸上像无数枚小针在刺扎，让人不由自主地缩起脖子，揉搓着手掌，口吐白气。
龙翔云昂首挺胸，大步流星，横穿马路，当道不让。
“随便吃点吧，再走下去脚都冻麻了。”我张望着来回的车辆说。
“随意不随便，前面有家正宗的重庆麻辣火锅，上次请ICU那帮医生吃过，味道还不错，可惜那时光喝酒，没吃到什么东西，今天我们哥俩好好去尝尝鲜。”他拍着我的背，全然不顾因紧急刹车而破口大骂的司机。
原来他已经越过我逐渐渗入我们医院内部了，好快的身手！
医生的各种感觉器官早已被药商和病人家属给惯坏了，山珍海味不稀奇，龙肝凤髓小把戏，能够伺候好他们的嘴巴是很难的，也只有像龙翔云这样深入浅出的人才会想到带他们来吃当年被称为“街边鬼饮食”现在却登堂入室的重庆火锅。
陪吃陪喝陪笑，最后总是要赔上自己的胃，自己的健康。
谈笑有利润，往来无白吃，这一顿海吃海喝下去，这个月的用药量就可以提升五个百分点，维持一段时间，然后再象征性地回落，勾引出下一场更为别出心裁的宴席。
除了吃饭，洗浴桑拿，酒吧歌厅，高尔夫球，各种消费券，电子数码产品，出差旅游，都是医疗贿赂的常见形式。
医生不是神，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会有软肋。
软肋就是破绽，武功中所谓的罩门，哪个医生喜欢喝酒，哪个医生喜欢抽烟，哪个医生喜欢打牌，哪个医生喜欢女色，这些都是医药代表需要掌握的，投其所好，对症下药就能获得对方的信任和好感。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按时支付医生的药品回扣。
也就是妇孺皆知人见人爱的钱。
中国有句很好笑的古话叫做谈钱伤感情，加上现在是严打期间，赤裸裸的金钱交易若是被捕获成证据，就成了政治的炮灰永无翻身之地，聪明的医生们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拿着自己的前途乃至身家性命开玩笑的，吃过喝过，大小便过，一觉醒来，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如果你觉得这就是医药回扣的现状，那就错了，因为谈钱伤感情，不谈钱那就什么感情都没有了，至于这实实在在的人民币究竟如何落入医生手里，又是如何分配的，这里暂时不做赘述。
总之一句话，无利不起早，包括今天龙翔云以这身行头来找我，多半也是为了这事。
红红的门面，红红的对联，红红的招牌，红红的题匾。
烟雾缭绕人声鼎沸处，正是别有分号的重庆火锅店。
推门进去，热浪辣潮扑面而来，模糊了镜片，迷茫了视线，只觉各种浓重的味道钻进鼻孔，赶紧擦亮眼镜，但见口口刚锅锅列阵排开，锅中汁水翻滚，桌上热气蒸腾，三教九流，应有尽有，每张桌子围满了食客，男女老幼，贩夫走卒、达官显宦、文人骚客、商贾农工，个个吃得汗流浃背，喝得畅快淋漓，辣得满脸通红，嘴里还叫道“过瘾！痛快！”，觥筹交错，谈笑风生，此情此景，不免让人热血贲张，眼泪直流。
红扑扑脸蛋的辣妹子招呼着我们，龙翔云过去报了个号码，便有人领路直奔内室，原来他早已预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