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顾，你是觉得这面汤里面少了点人情味呢，还是准备改行做人肉叉烧包了，这里可是邋遢面馆，不叫十字坡。”我挥扇着扑面而来的热气，嘴巴发干。
“想吃第五牛胃面，就得跳下去。”老顾面无表情地说。
“然后呢？”
“然后我就不知道了。”
“你不知道？”我吃惊地望着他。
他摇摇头，坦然地说：
“很多年前，有人想买断我的面汤配料，我不同意，便遭到不断的迫害，只要是我在上班的面馆，每天晚上总有一帮人来砸场子，哪里都一样，走投无路之时，有个人问我想不想开一爿自己的店铺，并且保证没人会干扰。”
“你答应了，所以就有了邋遢面馆，所以你才没有开设分店，自始至终奋斗在这块别人不经意的土地上。”
他点点头。
“那个人必定是个背景深厚的人，所以他必定不会无缘无故给你这个便宜。”
“不错，他只要求我替他看守一个秘密。”
“第五牛胃面的秘密？”
“凡是有人对我提起第五牛胃面，我就把他带到这里，至于其他事情，一概不用我管。”
这位高人必定也是为义士，他并没有打算收买老顾的意思，用了一种看似等价交换的方式保护了老顾，同时也保住了自己的秘密。
老顾身上有种知遇之恩的潜质，一诺千金的执着，我在面中尝到过这味道。
这种味道，同样在冯梦熊温烫的酒中出现过。
“可你还是做错了一件事，老顾。”
“什么？”老顾不解。
“你不该对我说那么多话的，你对每个到这里来的人都这样说？”
“是的，他说能来这里的人，都是和他最亲密的人，什么话都可以跟他们讲。”
我不禁睁大了眼睛。
“他真的这样说？那请问还有谁来过？”
“除了他自己，你是第二个。”
我不禁把眼睛睁得更大了。
“你不信？”老顾问。
“我要是不信，怕今后再也吃不到你的面了。”我苦笑，“其实你也可以算一个，他对你很不错。”
“我对你也不错，嘿嘿，下去吧。”
我一咬牙，一闭眼，就要往锅里跳！
“哧——”我听见衣服被抓牢的声音，然后我就动不了了。
“干什么？又舍不得让我跳了？”
“我让你跳下去，不是跳进去。”
“这有区别么？”
“区别很大，跳进汤锅你就死定了，从这里跳下去你就没事。”他指着汤锅旁边一个很不起眼的凹坑说。
“你是让我跳——垃圾洞？”汤锅旁边的墙角堆满了黑煤，屋子本来就不亮，到现在适应了眼睛我才看清楚，凹坑的周围零星挂着一些碎牛骨，不是垃圾洞是什么。
“对，就是这里。”
我用手一探，有气流涌动，这竟然是个深不见底的洞穴。
跳洞之前老顾给我盛了一碗面，说是暖暖身子，生怕洞内阴寒。
“这第五牛胃面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还不如给我个防毒面具，久不进人，牛骨腐烂，说不定刚着地就毒气攻心直接走进鬼门关了。”虽然没有特别，也被我吃得一干二净，算是对我早上吃了爱心快乐面的补偿。
“放心，我遵照那人的吩咐，定期往里面投放活性炭，空气好得很呢。”
“原来这个炉子既能煲汤，又能隐蔽入口，同时还可以烧制活性炭，你真是个奇才啊。”
“嘿嘿，也是他的安排，我只负责照做。”
“高人，稀世珍宝级的高人，就让我来领略一下你的鬼斧神工吧，会不会像秦皇陵墓一样迷宫摆道，机关重重呢？”
“下去不就知道了么。”
“好，老顾，推我一把，等等，那个人长什么模样？”
“很普通，中等身材，圆脸阔鼻，浓眉大眼，保证让你看了一眼就会忘记的那种。”
“他的脸皮是不是特别厚，就像戴了人皮面具？”我用手比划着说。
“你武侠小说看得太多了，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以假乱真的易容术。”说完，他轻轻一脚踹在我的屁股上。
和武侠小说里写的一模一样，洞壁很滑，很陡，但很干燥，呈螺丝壳形从上至下旋转到底，只需要十秒钟的时间。
而想从原路返回，已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就算壁虎都爬不上去。
出口在其他地方。
如果老顾的话是真的，那么还能说明一点：入口不止这一个。
否则我绝不会是第二个从这里进来的人。
至少还有高峻轩和玻璃吴。
老顾不会骗我，一个为中国厨艺热烈献身的人，没有那么多工夫可以花在心机上。
一个工于心机的人，烧不出那么纯粹的面。
更重要的是如果他要骗我，就不该陪我说那么多话。
废话和客套话，虽然可以圆谎，有时也会愚蠢地暴露秘密。
本来我还以为那个人就是高峻轩，因为老顾的绝活和手艺，岂非也是他的象牙和犀角？
高峻轩既然可以为了酿酒秘诀逼迫酒鬼叔叔，当然也可以为了独一无二的秘制肉汤利诱老顾，如果有条件，他还会为了香辣鸡翅的秘方恐吓肯德基大叔。
但现在，我已经不这样认为了。
所谓的秘制秘诀秘方既不好吃又不好玩，据说都是又霉又臭，藏在身上还不卫生，这种东西若不是为了可以赚钱，白送都没人要，费尽心思铲除异己冒着风险把它们占为己可不只是为了满足神秘感，关键在于是能够开发出盈利的产品。
老顾的生意虽然很好，还没有达到世界五百强的规模，甚至连一家分店都没有。
如果高峻轩只是找一个为他看守藏身之所的忠实奴仆，他绝不会找一个性情不定的艺术家，也不会闲着没事干浪费一棵摇钱树来站岗。
找个鳏寡的聋哑人也比他合适。
能够发掘出玻璃吴这样具有天赋的变态杀手，足以证明他的识才能力高人一等。
童年阴影，少年惨遇，愤怒的心灵，破碎的灵魂，他都使用得非常合理。
这样的人，又怎么做出这种糊涂账？
而且中等身材，圆脸阔鼻，浓眉大眼的普通长相也不是高峻轩的真实写照，老顾说得没错，易容术虽然可以逼真人的相貌，却无法模拟人的表情，那都是神经纤维支配面肌再牵动皮肤形成的动作，人皮面具做不到这一点。
高挑身材瘦削面容的高峻轩没有缩骨整容的前科，除非吃了豹胎易精丸，又受了几下还我漂漂拳。
那么不普通的普通人是谁？他为什么要建造这个密道？林静和他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我从这个通道进入？高峻轩又是从哪里进入的，还有那个令他落荒而逃的人物，究竟是何方恶煞？
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伸手不见五指的面前忽然飘起一朵鬼火。
鬼火就是磷火，一种因自燃而产生的蓝绿色火焰。
要达到自燃必须有两个条件：较高的温度和充足的氧气。
谢天谢地，看在这两个有利的条件上，我不会被窒息冻死了。
其实从磷火的形状标示就可以看出，那位前辈高人留下的是一道道生门。
没有灯，一片漆黑，漆黑中闪烁着左右前后转弯的标记，都是用磷化氢涂抹的。
一年三百六十五个日夜，经久不息，需要多少磷骨。
只有同样经久不息的牛百汇面馆才能维持这磷源。
所以那个入口的洞还有第四个功能，接受牛骨。
难怪刚才滑下来的时候没有被戳穿屁股。
不知道走了多少路，也不知道会不会迷路。
我只知道离目标越来越近。
因为一种味道。
新鲜的风，似乎来自——江边！
绝不会错，那咸腥的味道，泥土的气息，黏糊的性质，只有江海交接的风水平面才专有。
这里绝对有好几个入口，或者出口，否则形不成这种纵横交错的八面来风！
——只有贯穿的风才能使整个洞穴结构保持氧供和干燥。
忽然脚底一滑，地势陡然下降，又是个螺蛳壳的回旋道场。
眼前一黑，又一亮，眼前模糊的景象慢慢清晰。
我滑到了另一个地方。
一个没有鬼火只有人烟的地方。
不但有人烟，还有明亮的灯光，干净的摆设，清新的空气，走廊上铺着白色柔软的地毯，廊壁上挂着一幅幅写意抽象画。
人烟是香，薰香，来自水池灯船上的薰衣草香。
池中有水，水中游鱼，鱼戏睡莲，池上有桥，流水小桥，桥跨彩虹，曲径通幽。
这精致脱俗的地方居然只是个过道。
我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这当然不是做梦，只是和刚才的暗黑情景天差地别，一下子适应不了。
再回头，满目琳琅，我已分不出自己是从哪里出来的。
这是个巧妙的设计，就像腹腔里的脏器。
刚才好比在胆道系统徘徊，结果一阵痉挛，从胆总管被排了出来，坠落至肠道，开始全新之旅，那个将我排出的十二指肠****缩回肠壁，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
过道通往斗室，斗室是否就是消化人于无形的胃？
这精巧的设置像极了一个人。
一个危险的人。
优雅的暴力，美丽的危险，蕴藏在这诗情画意之中。
只有他，才会将危机四伏的陷阱装饰得如此别致。
门缓缓自动打开。
“请进。”一个令血液为之冰冻声音随即传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