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里面,我看到了几个涂抹着猩红嘴唇的女人,她们只穿着胸罩和内裤,在音乐的伴奏下,做着一些撩人的动作,最后一幕,播音员播报的时候,说是压轴的节目,名为脱衣舞。这个名词让我们感觉很奇怪,那时候大街上还正在流行三步、四步、恰恰舞,我还没有听说过“脱衣舞”,我睁大了眼睛,感到很好奇,那个时候我才九岁,正处于对什么都不明白,却很想知道的年龄。
还是那几个女孩子,她们继续跳着,接着令人吃惊的一幕出现了,她们齐刷刷地扔掉了胸罩,接着背过身去,所有的观众都尖叫起来,还有的吹起了口哨,还有男人叫嚷着:“回过身来,回过身来!”
女人们终于脱下了最后一块遮羞布,灯光暗了下来,又马上一亮,几个女孩子赤身露体地,暴露在霓虹灯下,在台上站的时间还没有一分钟,就退到了后台,人们的欢呼声更高了,好像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据说这类草戏班子已经在我们老家吃不开了。县城毕竟是农村和大城市的接壤之地,人们频频进城的同时,不再为这种色情表演感到新鲜好奇,于是这类草戏班子,其中一支流派就打起了高雅艺术的幌子,他们租个场地,外面的横幅上写着“人体艺术”,她们的主要目标放在了老年人身上,一些退休的老年人,花十元钱买张票,可以看到女孩子把衣服一件一件脱光为止……
这类草戏班子的另一支流派,从城市转移到了农村,在农村有个别称,叫做“色情大篷车”。她们居无定所、走街串巷,像一群吉普赛人,她们经常出没在农村人聚集的庙会、集市上,她们欺骗着那些老实巴交没见过新鲜事物的农村人。
据说,这类大篷车的雏形是河南的花鼓戏班子,不过也算适应时代潮流,不唱花鼓戏,改跳脱衣舞了。很多女孩子才仅仅十七八岁,她们坚持认为,自己做的也是一种艺术,她们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还要给领头的人押金,在外流浪一年后,不犯错误,才能拿回押金和工资,所以她们很听话,不敢有闪失。
其实真实的脱衣舞,是有着严格艺术成分的,它不以挑逗男人性欲为目的,也不是赤裸裸的勾引,甚至于它不允许和观众交流,而是沉醉在自己魔幻般的独舞里,据说在美国有一位八十岁的老太太,至今还在跳脱衣舞,而且几十年来夫妻和睦,没有为此吵架。
那塔莎的舞蹈,来自于专业舞师的培训,别的女孩在钢管舞上只会用屁股蹭来蹭去的时候,她却能攀上钢管,做出种种高难度动作,别的女孩只是为了“脱”而跳脱衣舞的时候,那塔莎却能循着脱衣舞的三种舞曲,自我陶醉般的舞蹈。由于来海洋之心的也有部分是素质比较高的人士,还有几位欧美人士,专门来看那塔莎跳脱衣舞,所以那塔莎尽管年纪比较大了,身材稍微有点发福,可是她自我感觉一向良好。
那塔莎之所以和苟文的老婆吵架,是因为苟文的老婆看不起那塔莎。在海洋之心,漂亮年轻是挣钱多的财路,尽管有些人喜欢那塔莎跳舞,可是并不喜欢和她开房。在这里的生意,那塔莎是挣钱最少的,都说老鸨眼里只有漂亮姑娘,那是因为漂亮姑娘是妓院的摇钱树,苟文的老婆见识浅短,她觉得那塔莎这棵摇钱树,摇下的钱不多,也该淘汰了。
那天,苟文的老婆在吧台上收账。在娱乐城一般情况下是这样的,来了客人,假如不是特意点钟,那就按照顺序接客,有客人需要艳舞表演的,有客人需要身体服务的,都属于轮流制,不偏向谁。
那天的生意,不知为什么不是很好,稀稀落落就来了几个人。那塔莎一个活儿也没做,有点着急,就在这时,二楼来了一个客人,是个煤老板,虽这个此煤老板长得不怎么样,还一脸的苦相,可是却非常的有钱,另外此煤老板还颇受俄罗斯女郎欢迎,他是一个很给女人面子的人,也就是说,不论轮到谁给他服务,他都不会说退牌。
那塔莎看到来了客人非常的兴奋,而且这是一个很舍得花钱的主儿,那塔莎希望今晚能赚一笔大钱。
可是苟文的老婆,却笑嘻嘻地对煤老板说:“陆老板啊,你可是大架光临,好久不见您来了,我们这儿的红牌丽莎正巧在,丽莎,来,领我们的陆老板去开个房间!”
按说,这也是娱乐场合的客套话儿,于是煤老板就把目光注视到了丽莎身上。
煤老板拥着丽莎走后,那塔莎大为恼火,她埋怨苟文的老婆多了话,其实按照次序的话,应该是自己了。所以丽莎和煤老板走了之后,那塔莎就和苟文的老婆理论起来。苟文的老婆见她红着鼻子、黑着脸和自己争吵,一张脸越发显得不好看了,就口气恶毒地说:“你长得不好看,没人点牌怪不得别人。”
那塔莎一气之下,抹了一把泪,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走了。她去找伊拉,盈盈之火的老板胡明正愁俄罗斯女郎少呢,天上掉下来一个俄罗斯女人,还会跳脱衣舞,胡明赶紧巴结殷勤,对待她礼貌之至,那塔莎终于感觉到了尊重,也终于寻找了自己的乐园,从此后她为胡明的盈盈之火的生意尽心尽力,盈盈之火以后的火爆,自有她一份汗马功劳。
那塔莎走后,苟文骂了老婆一顿,从此以后不让她再沾惹夜总会的任何事物。我回来的时候,苟文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说一定要照顾好俄罗斯小姐的情绪,即使自己吃点儿亏,也要让她们高兴,她们就是海洋之心的台柱子、摇钱树。然后,苟文又说,从此后把我的薪水涨到一千元。
不过,我已经有离开的打算了,我的暗访日记已经整理好,我打算做完这个月的工作就此告别,我也不稀罕他给我涨不涨薪水了。在他们这些富人眼里,多给我一百的工资就像挖他们的心一样疼。其实,我当时提议涨薪水,也不过是不让他们怀疑我的身份而已,让他们以为我是真正的打工者。他们当初的拒绝,尽管我早就有了思想准备,还是感觉到了心冷,觉得他们过于刻薄。
就在我准备明天请辞的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在我的面前发生了。
六 不过是一场游戏
可能是这个城市举办了亚洲服装展的缘故,那一天来的客人非常多,还夹杂着很多白皮肤的欧洲客人。我熟练地接着钱,熟练地点着钞票,熟练地把钱放进抽屉里锁好。
这个时候,苟文把我悄悄叫到了一边,他第一次这么郑重地和我说话,不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的心提紧了。
苟文好像很不愿意说,可他还是说了出来:“小亚,来了一伙儿陪聊的,素质都很高,都是大学教授之类的,我们的俄罗斯女郎除了已经出台的,还缺一个人,我想让你去,真的只是陪聊,希望你能帮助我这个忙!”
我简直蒙了,苟文从来没叫我做过这样的事情,他这么说,肯定也是不想失去这帮客人。要知道有的时候即使缺一个人,请客方也会觉得颜面大失,从而甩袖子走人。
这时候,那帮客人已经过来了,我只好迎了上去,由于事前苟文已经跟他们说过,将有一名中国小姐陪聊,所以看到我也没人感到意外。
进了包厢内,每个男人身边都陪坐着一个俄罗斯女人,我很拘谨地坐在一名客人身边,有点忐忑不安。
这批客人的素质是很高,他们吸着雪茄,说着一些文化上的事情,对陪聊的我们也很尊敬,可以说还算有素质,我开始对他们另眼相看了。
可是酒喝到一半的时候,比库娃就已经坐到了男人的大腿上,卡巴耶娃还用手环着男人的脖子,故意撒娇卖嗲,要求他们多买些饮料,这样自己能够提成到更多钱。
一位西装革履,气质不俗的男人,他很小心地靠近我,声音很小地说:“听你们老板说你还是大学生,你这么小来干这个,家里知道吗?”
嗅着他身上清新的Kenzo清泉香水的味道,听着他邻家哥哥一般关心备至的话语,我心头一热,忽然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我打开了话匣子,讲了一些自己颇有感触的陈年旧事。我知道对于这种人,我需要打动他们,气氛才会融洽起来。
他一会儿“嗯”一声,一会儿点点头,他告诉我,现在他在一家影视公司工作,是一名监制。他温柔地贴着我的耳朵说:“你这么漂亮的姑娘,干这行太可惜了,我给你找份工作吧!”接着他又小声地说,“干这行会把你害了的,快洗手别干了!”
“真的吗?你真的会给我找份工作吗?”我故作惊奇地问。
“恩……我们最近要拍的电影里,还缺个女二号,你要是不介意……”
“我很愿意做演员,我还参加过超女呢!”我赶紧说。
那天陪聊结束后,我和这个发下誓,说要“帮我找工作,帮我脱离苦海”的男人互相留了电话。
第二天早晨,当我给他打去电话时,没想到却是个空号,我蒙了,那天可能由于我神情不好,丽莎、比库娃都看出来了,丽莎像看透世情似地说:“别相信男人的话,来这里的他们是不会告诉你真实姓名和真实工作的,甚至电话都不告诉你真的!”
比库娃也安慰我说:“在这里面上班,别看和你温存的时候很动情,还说帮你找工作,其实他根本就不把你当人看,也不会给你真感情……”
“难道这都是一场戏吗?”我呆呆地问这些经验丰富的俄罗斯女郎。
“是啊,都是一场戏,他愿意救风尘,你就让他救去,别当真,就当是他在放屁,在他放屁的同时,让他多买饮料,我们多提成,这才是我们工作的目的。”丽莎又说。自从周恒和她分手后,她就对感情看得淡漠了,现在谁再说爱她,她也不信了。
这些话虽然说得太极端,却真实反映了夜总会女人的生活状态。
我终于明白了红灯区里的女孩子,为什么拥有大把大把的金钱,却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幸福了。因为她们得不到男人的爱,得不到男人的尊敬。一个女人最可悲的就是没有好男人来爱她,这样的女人即使拥有万贯家财,最后还是会孤独的死去……
而另一些女人,即使并不具备多么漂亮的资本,不过,当她们年老的时候,她们能和自己的男人一起坐在藤椅上,看那夕阳西下的时候,她们是幸福的。
女人,只有彻底脱离卖淫的职业,只有让男人的目光透过你的灵魂平视你,而不是看小姐一样的俯视你的时候,你才是一个真正的女人。
当我离开海洋之心的时候,谁也不知道,那天我要走。我像往常一样,和丽莎开着玩笑,和卡巴耶娃谈论着所谓的天堂生活——娶俄罗斯的女人,吃中国的菜,拿美国的工资,住英国的房子……
丽莎听到这种谈论,也插了进来,说中国的菜倒是好吃,英国的房子却不敢恭维,她说,好几个小姐妹,在英国做生意,住的房都不是很好。
那天,和丽莎她们开过几句玩笑后,我比往日更加细心地擦拭我的吧台桌面,把账本规整地放在抽屉里,然后,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霓虹初上的海洋之心,看了一眼美丽性感的俄罗斯姑娘,我招手打了一辆车,轿车驶向了火车站。
我已经提前买好了火车票,坐在火车上,我的心,好像还停留在海洋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