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浮图慢慢说着，眼睛遥望天地一线。远方的天空寂静、悠远，只有几只鸟儿在无聊的盘旋着。
“你说什么？”玉笑不解地问道。
“赌局已经结束了。我输了。”浮图沮丧了。
“你胡说。三天期限还没有到呢。你不可以提前认输。”玉笑鼓励着。
“你赢了。玉笑。”浮图宽慰的笑出了声。
什么？他难道是看到了结局？
“你说的没错，玉笑公主她不会回来了。”他说着低下头闭目，任凭风刮起他黑色的外衣，也吹不走淡淡的愁绪。
“你这个混蛋。我不就在你眼前么？”玉笑听上去有些发疯，很不可思议。不可以，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让他这么离开。
这个游离于世间万物之外的，聪明到可怕的人。如果自己是唯一一个能够成为它主人的人，它又怎么可以突然反悔？
“我错了。你根本不是玉笑公主。”他好像认清了事实。
什么？！玉笑听到这句话大脑一片空白。祖女的话还在她的脑海中回荡。她还没有从魂灵中醒过来，它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说放弃就放弃呢！
“我会将你的肉体还给你，从现在起，你自由了。”
“你要做什么？”
“我说过了，梦境就要结束了。梦中的人们就要醒来。”
原来他早就看出来了。她无论如何假装，都不可能不被他识破。他是那么聪明，透彻，可是既然早就看出来这是个假象，为什么还要陪她度过这漫长的两天两夜？是想看她出丑么？是想给她难堪么？？
“我从一出生起，就被整个世界排斥。只有玉笑公主收留了我。她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把我当做朋友真心对待我的人。我曾经一度想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一颗心，愿意去承受亲人纷纷离自己而去的苦楚与凄凉？我不明白那种凄凉。我只知道，我将是唯一一个将整个世界看在眼里的造物。”黑衣男子负手而立，接着又道，“但是我能看穿整个世界，却惟独看不穿她。”
“你是不是很爱她？”
“爱？那是什么？”玉笑看着眼前的男人空洞的表情，不敢想象这竟是一个背负了几千年罪孽与忏悔的人。
“当你知道玉笑公主为你而死的时候，你会心痛。你愿意为了再次见她一面而独自苦等几千年；从她第一次让你化作这个样子陪在她左右的时候，你就已经爱上她了。不是么？”
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一次相遇，玉笑很羡慕他心中的玉笑公主，痴恋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那为什么我会有爱呢？！既然我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为什么，我还要有这种感情？！你说这是为什么？”浮图的样子很痛苦，很无奈，心里的痛想必是这些表情的几万倍了。
“我也不明白。”一滴晶莹的泪珠从玉笑的脸庞滚落。“你为什么会那么恨她，恨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你为什么不肯放过自己？为什么要将自己苦苦折磨几千年？”
“我忘不了她。她是我唯一的主人。”他无可奈何。
“别再折磨自己了。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这个样子，我也很难受！我看不下去了。”
黑衣男子回过头，发现玉笑脸上早已挂满晶莹的泪珠。
“谢谢你，玉笑。”
“为什么？”
“因为我终于可以解脱了。”黑衣男子没有落泪，只是面色哀伤地望着自己的双手，“我从来没有想过变成这个样子，也没有想过要成为这个世上令人望而生畏的东西。我的痛苦没有人可以理解。但是我无法毁灭自己，因为我是不朽的浮图。但是，我的主人却可以。”
玉笑抽泣着看着他。
“已经够了。”男子说着化为一纸卷轴。“我早就看到了这梦境的末端，只是我从来不敢去承认。死亡没什么可怕的。”
“可是……”
“神兽会复苏，邪恶大帝会覆灭，暗门会消失，死者复生。一切都会在日出时结束。”
玉笑愣住。
“命运不是由我决定的，但是好奇的人却可以透过我看见他们的未来。”
“你……”
“太阳很快就会升起。来，用你的双手，将我烧了。”
“我……我不行的……”
“不要犹豫了。杀了我，我就可以与这一切不愿意面对的苦痛告别，真正解脱。”
玉笑颤抖着手走向神坛，点燃了火种。
火苗迅速窜上来，玉笑可以看见浮图里面的画面慢慢褪去。
它安静地躺在神坛里，不发出一点哀吟，很平静。
赌局的结局里，玉笑独上高楼，极目远眺。内心的翻滚只有自己知晓。
最后的梦境。
漫天粉紫色的云霞。
自由的国度。
夕阳正在西下，余下的色彩仿佛被调色盘糅合了一般，美美地平涂在天空中。深深浅浅的云一丝丝一缕缕地朝天边飞去，宛若天使的羽翼，轻盈，纯净。温暖而醉人的天幕下是一座陌生的城池，鳞次栉比的建筑都像是染红了一般，高低起伏地延绵着，一直消失到地平线。奇特的街道上，有黑色的雕塑，晶莹的喷泉在夕阳下流淌出奇光异彩，映照着紫色栏杆上的花朵。
天空中回荡着优美动人的旋律，不知源头在何处，却从不停息。几十里外的一条河流正折射出金色的光辉，河上的高架桥上一群大鸟自在地飞过。
在这个梦境的边缘，一个身影正如黑点般缓缓飞来。那个黑点越来越大，渐渐的，在夕阳的余晖下露出了一对轻盈的翅膀。他优雅地飞翔着，绕过座座低矮的建筑，最终来到了最高点——一栋古老的镶有四面钟的筒状塔楼边高低盘旋。
就在钟的上方，塔楼的顶端，有一个不大的天台。余晖正好斜射在天台上，一个女孩正静静地斜倚在那儿，出神地望着天空。
“你来啦。”玉笑看见了他。
枭微微一笑，收起了翅膀，停在了天台的边缘。他望着玉笑，苍白的脸上突然有了夕阳的温暖色彩。
他****着上半身，脸上没有一丝伤痕。微风吹拂着他麦穗般的灰色短发，身后的那对羽翼竟是洁白的不掺一丝杂色，长长地垂在脚边，闪着暖金色耀眼的光。
“原来你也在这里。”他说，声音安宁而不带一点儿悲伤。
玉笑点点头，“是的，一直都在”，她又将视线转移到脚下的城市。
“我们这是在哪儿啊？”她问道。
“不知道。也许是外洲吧，但又不像。”枭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些大大小小的建筑合在一起就像是一幅画，似曾相识却又从未谋面。在玉笑看来，那更像是未来的西克莱提亚大陆，而这已经是仙境一般的地方。
她低下头俯瞰裙楼。“仙境”里的人们正缓缓地各自行走着，似乎好未察觉到二人的存在。
“真奇怪。从这么高的地方往下看，竟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她说。
“是啊。”枭入神地盯着落日。“本来就不需要害怕不是么。”
“其实你也可以跟我一样。”他说。
“像你一样？”
“对啊。来，拉住我的手。我带你飞。”枭说着伸出一只手来。余晖洒在他的脸上，他轻松地笑着。玉笑将信将疑地握着那只手。忽然他们腾地而起，离开了那座塔楼。玉笑惊奇地感到脚下轻飘飘的，就像生出了翅膀一样；耳旁的风呼呼地刮过，他们飞过了河流，像鸟一样穿过高大的斜拉桥，他们飞了很远很远，知道再次回到那个地方。
“好玩吗？”在半空中，枭突然松开手。
“好玩！”玉笑张开双臂，任凭风吹过空荡荡的天台，吹走一切烦恼。
夕阳似乎没有落下的意思。
他们坐在天台上背靠背聊了很久，几乎忘记了时间。
“等到这一切都结束了，你准备做什么？”玉笑想到了这个问题，于是问他。
枭想了片刻。
“我啊……不清楚呢。”他顿了顿，“从一开始，父母就更喜欢白帝，所以我即便留下来也不能成为一个好的国王吧。”
枭无奈地笑了。玉笑想安慰他，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她不该问这个问题的。
“你呢？”
玉笑歪着脑袋想了想，答不上来。
“其实不知道也没有关系。人生本来就是这样不是么？”
是啊。命运早就决定了每个人的何去何从，何必要好奇地知道未来的样子呢？
“即便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们还是要坚持认为是对的事情，是不是？”
“命运吗……”枭盯着一片变幻无穷的云彩重复道。他侧脸对着夕阳，头顶上，优美的旋律从未间断。
“我想，这边是传说中‘黎明前的落日’了吧。”他像是对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真希望永远留在这里。”
“可是，人们还在等着我们呢。”玉笑的话语和塔楼的钟声一起响起，枭不由得睁开了双眼。
“我想我们该走了。”玉笑说着便站起身，面对着金色的夕阳，金色的光辉打在她的身上，柔和璀璨。
“去哪里呢？”
“我也不清楚，总之是我们该去的地方吧。生命还没有结束呢，我们要向前看啊。”
“是吗。”
玉笑转过身，在夕阳中向他伸出了手。
粉色的云霞中，两个细小的身影离开了塔楼，张开翅膀朝天边飞去。优美的旋律在他们的头顶缭绕，诱人的夕阳为他们镀上了一层闪闪发光的金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