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轩还倒是真的不曾说错，白头崖山道当真不似方才的山好登。总是会有小石子儿硌着脚，也要时刻小心被芒刺划到。几番下来，倒还真是没了方才的好兴致。
但心想不可因此便打了退堂鼓，于是咬咬牙，提起裙角往前走。玄真一直在我身侧拉住我的手臂，生怕我一个不小心便跌倒，如此贴心切意，当真令我深感温馨。
后头无双同几位妃嫔说话，问起无轩：“大人何以会晓得白头崖？”
无轩略带清冷的嗓音传来：“只是因为前几年曾陪圣上来此狩猎，一日追了一头麋鹿，那头麋鹿倒是会跑，将我带到这一处来了。也难怪，一只麋鹿便也令我迷了路了，果真是如其名。”
大家一听到素不爱谈笑风生的无轩说起这些，便也都笑出了声。连我亦然，我是不曾想到的，无轩竟也会当众说说笑笑。
“后来我见这处风景甚好，于是去瞧了瞧。后来遣人打听了一番，才知道这是白头崖。”我们听着无轩说话，便也不那么闷了，一行人也走走停停。过了半个时辰终是上了崖顶。
崖顶风光有限，也没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略看了一看，也就没有来时的兴致了。
而我则是好奇崖口处的风景，于是大着胆子往前走。
倒是玄真担心，喊了一句：“嫣然，你要去哪里？”
“我看一看崖口的风景罢了，皇上不要紧张。”众人笑一笑，皆是过来了。
玄真握一握我的手，说道：“你呀，就爱乱跑，何时安静一些？”
我嗔一句：“哪里？不过看一看罢了，咱们去崇岭罢，还没看日出呢。”
“嗯，走罢。”正打算离开，膝上突然被什么东西一击，竟软了下去，玄真问道：“怎么了？”
“没事儿，就是走得久了，腿有些软了，不妨事。”话还未尽，手肘上一阵麻意袭来，立时让我收了手，而腿上麻意未消，手上又没了支撑，整个人往后倒去了，脚上被石块一绊，竟跌下了山崖。
“嫣然！”玄真一时大喊，我迅速下落，阖目细想：原来，你我还是无法一起看日出日落，也没办法看尽世间美景。
忽而腰上一紧，我立时睁眼，却见着是洛亦华。
他翻身相救，崖上锦瑟疾呼：“夫君！”
我有些惊讶，但是此刻危急，容不得我多想。
他忽而和我换了位置，成为我压在他身上，入耳的声音皆是风簌簌和周围树枝被折断的声音，听得我一阵心惊！
在这片恐惧中，我彻底昏厥过去。
我总以为，救我的，会是玄真或是无尘，可是谁都不是。不顾一切翻身倾落救我于危难之际的，却是素日来交往不深的洛亦华。
我觉得心中有几分痛意袭来，笼遍全身。
世间美景，我已是不能尽数看遍。而玄真，我亦是无法陪伴他那样长久的岁月……
白头崖下溪水潺潺，我有些迷糊，只听得耳边是风吹过山崖和拂了清水的声音。
脚下的剧痛令我有些麻木了，我努力想要睁开眼睛看一看，入目的皆是一片漆黑。但是隐隐约约还是能够看见有什么在眼前闪烁着。我躺在地下，背脊是冰凉的触感，但是这些细微的幽光令我的心微微有些安宁下来。
恰巧这时候洛亦华回来，架起了一堆篝火，眼前忽而就亮了起来。但是那些隐隐约约的光亮仍是在眼前挥之不去。
我觉得有些渴了，也觉得想要那些如同繁星般璀璨的亮光。
我的双手伸出来，想要抓住那些若明若昧的光。
洛亦华过来为我盖上一件薄衫，顺便将我的双手拉下来。但我的心仍是不甘，继续挥着手，洛亦华似乎皱了皱眉道：“哎，别动。你发烧了，好好休息罢。”
我忽而有些沉醉地笑了：“亦华，你瞧，今晚有好多星星……我好想要……”
他似乎是听不清楚我的喃喃，俯下身子又问了一遍：“你想要什么？”
“你看，星星好亮……我想要这些星星。”
“别闹。”他仍是桎梏着我的双手，“这些是萤火虫，不是什么星星。”
“可我，还是想要……”我忽然像个孩子一样撒起娇来，脑中还是混沌一片。
“为什么想要？”他忽而问我。
我脑子昏昏沉沉的，说话也如呓语一般断断续续：“因为我想要一点点的光啊……亦华，我只是想要一点点的光……前面的路太黑了啊……那么黑，我怎么看的清楚，我不过是想要一点点……一点点的光……”
他似乎是有些动容，但是始终没能为我摘来我想要的星星。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去的，只觉得脑中胀痛难当，醒来的时候，却看到洛亦华衣衫褴褛地坐在我身边，他还睡着。
我想动一动，可是脚上的伤令我不得动弹。轻轻哼了一声，却将他惊醒。
我从来不知，他的睡眠竟是那样浅。我这样的动静，都会将他吵醒。
他见我想要动，又皱了皱眉：“别动啊，你脚下有伤，昨夜又发了烧，好好休息着罢。我去给你弄点吃的，你好好待在这里，别乱动，等我回来。”
我这一次出其意料的听话，好好地躺下了。他一步一步离开，我见他脚上没有什么伤，便也放下心来了。
只不过，我也是从不曾见过这样落魄的洛亦华。他在我的印象之中，永远都是温和从容的样子。
想起这些，不觉有些心酸。
如今天已经大亮了，我脑中的怪异感觉也轻微了些。于是又想起坠崖之前的事情来了。
坠崖之前，我分明是走在内侧，说什么都是毫无性命之忧的。可是为什么我会忽然坠崖呢？
仔细回想着那时候的事情，也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除了那时候手肘和膝盖忽然袭来的麻意，并没有其它不妥。也不可能是别人算计我，想让我死罢？
如此细想也未发觉有何不妥，于是只能作罢。
正巧他拿着几个果子回来了，我便也不再多想。
他丢了几个给我，但是坐在离我很远的地方。我不解他的意思，于是问他：“你坐那么远干什么？”
“没什么。”他只是淡然。
而我觉得其中一定有问题，于是艰难起身，一瘸一拐地想要走到他身边去。
他见我这样，不得不过来，而他过来的时候，我便已经闻到了从他身上散发而出的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我微皱了眉头问道：“你身上什么气味？”
“没什么气味啊……”说罢，还抬起手来嗅了一嗅。但是抬手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他脸上的隐忍和痛苦，于是我想上前察看，可是他却警觉地后退了一大步，又道，“不要过来。”
“为什么不让我看一看？你身上有血腥味。”我问他，“为什么要躲避？”
“只是刚才下水捉到了一只死鱼，所以身上沾了些不好闻的气味。怕你受不住，便离你远一些。”
“那么鱼呢？”我再度发问。
“因是死鱼，不方便食用，所以没有拿回来。”
“你说，我们相识那样久，我会是嫌弃你一身鱼腥味和血腥味就和你老死不相往来的人么？”他沉默，我又说道，“是不是其它的原因？”
我再度上前想要看一看，脚下一软，竟是直直地栽到地上去。幸而他眼疾手快地扶了我一把，这让我有机会抓住他看他是否受伤。
我闻着他身上却有血腥气味，于是发问：“你如今真把我当做外人看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身上有伤？到现在，你还不肯说实话么？”
他沉默。
“告诉我，你哪里有伤？”他仍是沉默不语，我只能够亲自检查。
原是他的肩背受了重伤，此刻正流血呢。而他一脸隐忍的样子让我看了很是心疼，于是诘问：“为什么你受了伤也不肯告诉我？”
“一点小伤，何必出口相告呢？”
“你不知道，我现在发现了，更是担心。”我小心翼翼地处理，问他，“什么时候受的伤，伤口竟然这么深。”
“方才摘果子的时候，从树上摔下来了，肩背被树枝勾着了。”
“你骗我，这必然是你高处跌落时树枝割了的伤。否则何以会这样深。”我回顾四周，“你看，这四周的树，哪里有很高？不过都是些灌木罢了。”
他又再次沉默下来了。
我皱着眉问他：“是不是那时候救我的时候，被树枝割伤的？而你方才上树，又牵动伤口了，是不是？”
他叹一口气道：“果真什么都瞒不住你。”
我道：“所幸你身子强健，否则万一这样的小伤要了你的命，我可是要一辈子为你愧疚而死了。”
我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口：“我想问你，你，为什么要救我？”
他没有片刻迟疑，想来是之前就已经猜准我会问他。他漠然道：“我为什么不救你？佛家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为其一。而我救你，更是为了皇上，这为其二。你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为什么救不得你？”
他说了那么多，始终没有告诉我他救我的初衷。而我亦是知晓，即便我再追问，他亦会闪烁其词，不会告诉我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他张望四周片刻道：“你看，这四周都是水，除非有船筏，否则根本就出不去。而白头崖嶙峋陡峭，你又素来不同武功，想来攀爬也是无用。如今你我皆有伤在身，不宜急求出路。此事还需三思而行，量力而为。”
我点头默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