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也不为所动，只是笑着看我：“昔年桃花夫人以一人之力乱了三国，今夕你亦然。”
“担不上一句祸国妖姬，我本没有天生美貌来惑人心。而且妖姬，自是对美貌最大的褒奖之处，我自诩没有那样的能力。”我抬头笑看他，他朝我微笑，很是温和。
“祸国妖姬？我不曾这样说过，只不过，来日史书工笔怕是要极尽全力来抹黑你了。你不怕么？”他的话音飘来，有几分空灵感。
“怕什么，我要这江山天下都尽在我手，还怕这史书工笔的谬论不成？”我笑着起身，走到他的面前，“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的。只因我欠你许多，如今全部偿还罢了。别忘了，锦瑟和尔雅还在家中等你归来。”
“我知道。”他笑语晏晏，平静说道，“只不过我想要和你说说话而已。我怕，往后会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胡说！”我听他如此言说，不觉微愠，“说这样的话，也不怕么？”
“我没有什么好怕的，我所害怕的，就是来日找不到你。”他语气温软，“可是，好像我已经找不到你了。”
我无言，只能默默。
他忽而张开双臂，对我笑着：“嫣然，再让我抱抱你罢。”
我默然，他却忽然起身，将我拥在怀里。紧紧相拥，似乎只要他一放手，我就会消失了一样。
我不知该如何，只能够呆立着。
他的声音微微一颤：“嫣然，往后你要好好的，和你的孩子，和皇上都要安好。”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样的话？”我阖目问他，“是不是你要走了？是不是皇上要放你走了？”
“是呀，你看，我就要走了……”他的声音糯糯的，有些不清晰，“嫣然，你会不会想我？”
“我想，应该是不会的罢。此后一别，我们大抵是再不会相见了的。既然如此，何必再想，何必再彼此添堵呢？”我虽口中这样言说，但是心中却不曾这样想过。
洛亦华，我欠你良多，如今能够偿还的，不过其中三四。
你为我牺牲了一生的幸福和自由，牺牲了你自己。
“那样也好，否则你终究是难受。”忽而有几滴热热的液体浸入衣衫，我有些讶异，原是想要动一动，看看是什么东西的。但是洛亦华抓住我，紧紧地抱着我，使我不能动弹。
我正暗自纳闷，便听到他的话：“嫣然，让我最后再抱抱你……”
说着，他的身子渐渐滑下去，似乎是无力再去支撑。
我急忙去看，却见他嘴角正在溢血，正自己惊诧，他又俯身吐了口血沫。
我这才知道，他已经中毒。
“洛亦华，你怎么样了？”我急忙去查看，一壁喊着，“宣太医！宣太医！”
我还未喊完，他便拉着我的手，无力地摇摇头：“不用了，我想和你待一会儿，好不好？”
“为什么会这样？”我的眼眶不觉发红发涩，“你不是只被禁足么？为何会如此？你为何会中毒？方才见你还是好好的呀！”
我环顾四周，却见桌上的茶具，于是心一疼：“是茶的问题，是不是？谁给你的，谁？”
他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我，似乎是想要记得我的样子。
我将他安置在自己的怀里，然后哽咽道：“我知道，你方才问我要不要喝茶是为了打消我的戒心，是不是？你知道我有了身孕，必然不会去饮茶，所以你才没有顾忌地当着我的面喝下这些毒药，是不是？亦华……你说话呀……”
“一切都过去了，再说也没有意义了……”他握着我的手，目光温存，“我现在希望你好好生活，和皇上，过安稳的日子。这样就好，真的，这样真的很好。”
“那你呢？亦华……我不能够再失去你了，他们都死了……你怎么还能够离我而去，你怎么忍心？”我尽量让自己笑着说话，“你别忘了，家中还有锦瑟和尔雅，他们都在等着你回家……”
“嫣然，这辈子我做错了很多事情。最大的错误，就是为了你，委屈了锦瑟。我不应该娶她的，这样一来，我辜负了你，又平白无故地辜负了锦瑟。我是不是真的很凉薄？”这是他第一次唤我的名，可我怕，这是最后一次听见。
“不，不会……”我摇摇头，努力一笑，“放心罢，你还有机会补偿他们的，你还会有机会对锦瑟好，保护她，保护你们的孩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真的，相信我。”
他笑一笑，脸容略显苍白。他默默地从腰间摸出一枚东西来，我仔细一看，原来是当日我央玄宵交由他的神仙佩。
看到这件物什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一时间泪如雨下，再难平复。
他想要伸手为我拭泪，但是实在没有力气，于是只能说道：“你不要为我哭，别哭了……好不好……哭得都变得丑了，不美了……”
我使劲忍住泪意，只觉得鼻子发酸。
他细细看我，最后也只是叹息良久：“抱歉，这枚神仙佩我不想还你了……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也好，总不能够落得我什么都没有，这样也好。”
“胡说什么？你还有锦瑟和孩子，你还有家……别忘了，还有人在家中等你早日归去……”
他轻笑一声，却又吐出了一口血沫：“你开什么玩笑……其实，我很恨自己，为什么当初很选择那样……不过就是为了保住你，我却害了那么多人……你会不会恨我，会不会觉得很可笑？”
不等我开口说话，他又叹了一口气，然后道：“其实，你只不过是害怕失去，而不是在意我们是否离开……你这样的人呐，就是害怕改变……这样子都不是因为爱情……是么？”
说着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笑着说：“嫣然，我知道你对我们除却玄真任何一人都没有真情，但是我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亲手放开你。你说，这样是不是……”
我没有让他说完，而是顾左右而言他：“如果是这样，那你就好起来啊。你不好起来，你不争一次，所以才会输，才会觉得很可笑。”
他脸色苍白，然而却笑了几声略显红润了些。笑得久了，于是他咳了几声：“我不是没有争过，好几次……有好几次，我不相信你都不知道。而且当日离宫，你虽然同我走了，但你还是放不下他。我输了，从那一刻起，我就彻彻底底地输了。而你，你却赢了。”
他的嗓音沙哑，似乎还有血咽在喉头。而我则是睁大了眼睛，尽量不哭出来。
“还有机会的，只要你好起来，真的，我什么都不在意了……”我说着便要发誓，“这一次，你相信我，我一定，一定不会再让你输的……你别死，好不好？”
他笑出了声，而后摇头：“嫣然，这一次恐怕是不行了。我已经来不及啦，真的。我好像永远都来不及告诉你……不过，那已经没有关系了……”
“什么没有关系！你若敢死，我一定不会原谅你……”我害怕地抱紧了他，然后带着几分哭腔说道，“洛亦华，我不许你死！”
他一怔，话语微颤：“呵……来不及……早就已经来不及了……嫣然，你有没有把那枝红梅带来？”
我不料想他会如此温情地问我，我沉默良久，忽而哭了出来：“我……我没有带过来，我现在去拿，我立刻就去，在此之前，你答应我……不要死……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他叹了一口气，旋即眸中蕴了笑意说道：“你没有带来也无所谓，反正我也是要死了的……嫣然，你答应我，好好地过下去，高高兴兴的……将世间美景都看遍，把我从没有做过的事情，说过的话，走过的路，看过的人……”
说着他忽而抽搐了一下，又呕出一口血，然后凄然道：“都经历一遍……我不想要束缚你，也请你好好活下去……带着我的喜怒哀乐，带着我的赤诚之心和对你的爱慕与祝福，好好活下去……”
我几乎要大哭起来，只能压着嗓子说道：“你开什么玩笑……”
“你放心，待我过奈何桥的时候，我一定会多饮几碗孟婆汤，一定忘了你……”他目光愈加迷离，“太苦了……我根本就不想要忘了你……我曾为天下苍生放弃你，也曾为家世门庭放弃你，如今，我要为了你，而放弃你……”
“谁许你这样的？不许你忘了我……”我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希望将他留下。可是他却渐渐地松开手……
不……不！
也许是因为我的情绪牵动到了胎气，那一瞬间我的肚腹有如刀绞般的疼痛。我死死咬牙，直到牙根发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