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奶奶端坐在莲花宝座上,宝相庄严,面前摆着各色果子和油面点心,正中摆着个木箱子,上面有个小口,能投钱进去,花儿也拿了几毛钱投进去。
出了庙门,偶遇门上几个婶子大娘,都穿着掩襟蓝褂子,梳着光滑的圆发髻,说说笑笑结伴而来,手里都没空着,有拿香的,也有拿银粉纸的,见到花儿和小婷,携着手说了会儿话,无非是问上几句赵家大人的情况,什么时候回来的,赞上几句,“城里长大的姑娘皮肤就是好,又白又水灵。”
到街上,有民团的人扛着长棍在街上维持秩序,生怕土匪来捣乱。其实人家土匪才不肯来呢,今天庙里的奶奶过生日,他们也求个吉利,不敢冒犯神灵。人得有所敬畏,这样才有个底线。宋江见了九天玄女,还毕恭毕敬,战战兢兢,尖着手指取吃了仙枣,把三枚枣核藏在手里,不敢乱抛。自那之后,历朝历代,做这些乱世营生的,谁不把水泊梁山的人当样子呢?
忙乱了一天,第二天照旧过日子,白馒头只好吃这一天,第二天老朱家里依旧是老样子,高粱大麦北瓜,想吃肉?得等机会。
下午上边有人来检查,花儿带着学生们打扫了半天卫生,院子洒了水,拿扫帚扫干净,破窗户用糊窗纸补好,千叮咛万嘱咐孩子们,这半天别去捅窟窿。
“这就是新来的朱老师?”县教育局一个王干事,细细打量着花儿,他穿件竹布长衫,长得团头团脸,细眼睛,一个大鼻子,两只招风耳朵,由叶辰和李校长陪着,过来检查。叶辰穿件中山装,笔直的西服裤子,新理的发,一根根精神抖擞地舒展着。
“是啊,今年刚毕业,先在咱校临时做,等城里的工作下来,人家可是要走的,咱这里没有梧桐树,哪能留下金凤凰!”李校长语气略有些卑微,这个干事可听出了意思,这个美妞是在城里有门路的,忙挤出一副笑脸,没怎么挑事,检查完,喝了杯热水,就和叶辰一起骑着自行车走了。
看着两个人走远,李校长发了句感慨,“东各庄这个姓叶的老师,瞧着蛮会来事的,你看,县教育局每次来人,都是他陪着,看来用不了多久,也能混进局里做事。我这双眼从不会看错的。”
“叶老师在学校就是活跃分子,唱的跳的,无论哪儿的活动都要参加,人又聪明,会说话。”
“是?你还很了解他的。”李校长看看花儿,有些意味深长。
花儿知道自己多说了话,且不忙着描补,过了些日子,说闲话时,方捎带着说了一句,“叶老师与赵伏波是同学,又是本地的,常听他说起。”
平时都是李校长和家属何婶还有一个小儿子在学校住着,大的几个都在外地上学。何婶中等个儿,长不好看,皮肤却极白,常言“一白遮百丑”,人们也就原谅了她的眼小鼻子宽。穿件短袖素色褂子,下面系条蓝绫子的长裙,旧式打扮,平时总是一张笑脸,担着个校工的名头,每天做些杂事,捎带着做饭看孩子。这天李校长临时有事,需要回老家一趟,带上家属走了,临走时,嘱咐花儿在学校管好孩子看好门,学校既空又大,一个女孩子可不能独自住着过夜,晚上可以让家里人来替值班,几张桌子拼一起就是现成的床,好在天热,胡乱过两宿就行。
学校里也没什么值钱东西,主要是几张桌子椅子,再就是李校长的全部家当,两张床,几床铺盖,两个红漆木头箱子,里面有些常用的衣服杂物。校内有一片空地,种着些青菜萝卜。不过破家值万贯,少了把柴禾就没烧的。何婶又嘱托了花儿几句,把屋门锁好,才抱着小儿子坐到借来的小驴上,李校长牵着,哒哒哒一路走了。
村子小,消息很灵通,张家的鸡刚孵了一窝小鸡,李家的狗咬了王家的小孩子,白家的猫夜里没回家,白大拿媳妇满村子挨着门问,“这可是儿媳妇从娘家带来的,那两只眼不一个颜色,金贵着呢。”
李校长早上走的,下午,村长张老八来了,别人这时都在地里忙,他不去做事,袖着手转来转去,在操场上看了会儿小孩子们上体育课。花儿先带他们跑了会儿步,见张老八来了,且让孩子们自由活动,孩子们有的在抢一个破篮球,有的在一边练跳远,还有的远远蹲在柳村下,挖个小坑,滚着小铁球。
花儿走过去跟他说了句话,张老八穿件短褂子,笑呵呵地说,没啥要紧事,就是来学校看看有用修补的房子没,好安排人去修理。却又不进去,在操场上干站着,两条腿一前一后,站着,不停地抖动,斜着身子,两眼从一边暗暗睃着花儿。看在他是村长的面子上,花儿不好不理,跟他说话,又没共同话题,找个借口,让班长在跟前陪着,自己去校里另一个班转转,说那里有十几个孩子在上自习。
见花儿扭头进去,张老八不好硬往跟前凑。再说朱家和花儿的婆家在村里都是数得上的人家,不比寻常来校里教书的女先生,上次走的那个女先生,一张脸虽不咋地,梳一条乌黑的长辫子,直垂到腰际,走起路来腰肢绵软,仿佛刚长出嫩芽的柳枝,在温柔和缓的春风里荡漾,很有几分风情呢,想想就流口水。
晚上,张老八想着花儿准在学校值班,又来转了一圈,看见大门锁着,没立刻走,且在外面拐角处小巷里吸了袋烟。等了一会儿,见朱家老大夹着床薄被子,拉着拐棍,大步过来,忙闪到黑影里,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拉下脸走了。心头未免有几分懊恼,要是个外村的住校女先生,也能来陪着说会儿话,不来真格的,看看,闻闻洋味也是好的,偏偏是个当村的丫头,她爹又是算计极周到的有名老抠儿。
走了几步,猛觉得有些不对劲,朱家老大不是被枪打瘸了么,平日里一歪一歪的,今天怎么走的那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