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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学会舍弃

一顶深色的暖轿,由两名健硕轿夫抬着,行走在林阴小路上。

轿后跟着一匹马,马上一个魁梧憨实模样的壮年男子。

林阴路的尽头有一所小小的单坡式院落。

白墙,黑瓦,石狮子。

没有任何的牌匾,幽静而又有些神秘的气势。

到了门前,轿子停下。

骑马的汉子策马越过它,直行到门口,才下了坐骑。

轻叩门上的铜环,以一种预定的节奏。

很快有人应了门,青衣的仆人,朝他施了一礼,“小申将军。”

申氏兄弟现在都是将军,在朝中,为了区分,一般将申田称为大申将军,申奉则理所当然便是小申将军。

申奉道:“王孙殿下可在院中小住?”

仆人道:“在。”

申奉为自己猜对了地方而感到一阵欣喜,但他竭力隐忍着没有表现出来。

回身指了一指小轿,道:“这是殿下吩咐要见的人,请你让我带着轿子直接进去。”

仆人好奇地望了望小轿,犹豫片刻,便道:“是。”

如果换了别人,自然不会那么容易。但这是申奉,谁都知道申奉是个老实人,而且对王孙卓垣忠心耿耿。

轿夫抬着轿子,一直到达一个房间门口。

房门口却有一块匾,题着“扫心居”字样。

“你们退下吧。”申奉对那两名轿夫道。

待人走后,又对轿中人道:“我也不知带你前来对不对,我先走开,你自己进去吧。”

话音未落,房门却已经开了。

正是王孙卓垣肃然地站在门内,望着申奉。

申奉不敢接触他的目光,只是心虚地挠了挠头——殿下的耳朵怎么还是那么灵啊?

“我……我受不了她天天在我面前哭。”申奉拙讷地解释道,“她有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无论是什么样的决定,最好可以当面讲讲清楚。就这样避不见面,强逼着送她走,确实是太、太……有失殿下素日的风度。”

卓垣叹了口气,无奈地朝他挥一挥手。

申奉连忙后退着离开了。

此刻,便只剩下卓垣与那顶小轿面对着面。

轿中人并没有动静。

卓垣便又轻轻叹了口气,“既然要见,还不出来吗?”

轿帘掀了开来,一双泪眼。

卓垣的心一阵抽搐。

“你可知道,我病了好几天。”楚萃的声音异常幽怨。

卓垣道:“不见面,只是避免见了面会更伤心,你可明白?”

这些日子,他也很不好过。

两个人的脸色都很憔悴,同样的苍白,同样的羸弱。

楚萃说,“连申奉都知道心疼,可你竟然如此忍心。眼下,事情都还没有定论,我哥哥……未必会答应让我嫁给王孙卓越的。”

“你哥哥一定会同意的。”卓垣却道,“以眼下的情势,让你嫁给卓越,比嫁给我有利得多。所以楚萃,我们之间没有希望了,趁着还不曾陷得太深的时候抽身而退,楚萃,对你对我,都是好的。”

“不,我四哥哥不是那种人,他绝不会因权衡利益而出卖我。”楚萃道,“他说过他会不计一切保护我,他宁愿牺牲自己也绝不会牺牲我的。”

“那是以前啊,楚萃。”卓垣轻轻叹了一息,“以前他是公子楚霖,他所代表的仅仅是他自己。而现在,他是桩国公楚霖,他得考虑整个国家与百姓。以眼下的情势,对他来说,让你嫁给卓越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嫁给了卓越,你将来有可能成为槐国的王后啊,楚萃。”

“可是……通过这次我留书出走的事,他应该猜得到我对你的感情,他应该知道,如果我嫁给卓越而不是嫁给你,纵然得到再尊贵崇高的地位,也不会幸福的。”

卓垣摇了摇头,“你怎么还不明白呢?楚萃。这时候,你的感情并不重要,你将来有可能获得的地位才最重要。以你的地位,足以庇护整个桩国以及他的子民,这是多么难得的天赐良机,他怎么可能浪费这种机会?他怎么可能不识抬举地去拒绝它,而得罪我们槐国,反为自己的国家惹祸?”

三言两语,让楚萃的心跌到了冰点。

她一向知道他很聪明,精于政治,也通晓权谋,看人看事比谁都准。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为什么就不能不要那么冷静,那么客观呢?为什么不可以为她而失去一次理智呢?

她从轿中走了出来,直直望着那块书有“扫心居”的匾额。

“扫心居,原来除了天樱阁,你还有一座秘密的别院叫扫心居。这些日子,你躲在这里,便是在打扫自己心底的尘埃,把自己打扫得干干净净,冷酷无情吗?”她回望向他,“这些日子里,是不是我就是阻碍你心灵宁静的最大一堆灰尘?而现在,你十分轻易便已把我清扫出去了?”

卓垣躲开了她怒气冲冲的目光,只淡淡道:“楚萃,别这样耍小孩子脾气。”

楚萃抬脚走进了他的屋子里去,四下打量。

这屋子的陈设,倒不像是房间,更像是一个书斋。

宽大的书案,巨型的书架,满屋子墨香,唯窗前一张小小的罗汉床,铺些简单的被褥。

“还真是一个清幽雅致的所在,容易让你参禅,让你扫尽世俗的羁绊。”

卓垣跟了进来,也不再说话反驳,只是任她发泄心里的积怨。

楚萃突然回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你真的那么容易——说放下就放得下吗?”

“楚萃……”

她突然扑过去,用嘴巴堵住他的嘴巴,堵住了他想说的话。

什么脸面啦,什么矜持啦,什么礼教尊严啦,她统统可以不要了。她只想诱惑他,不顾一切后果地诱惑他。

只要把身体交给他,与他有了夫妻之实,他便不能轻易再说放弃她,她也便有足够的理由可以不用嫁给别人了。

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只要可以拥有你——卓垣,你是我心里唯一在乎的东西。

在她主动来吻他的一瞬间,卓垣觉得浑身都无力了,仿佛即刻可以化身为一摊泥。

他宁可去做一摊普通的泥,卑微卑鄙,低级低下,不用考虑任何的后果,只求满足自己一时的****。

但是,他毕竟不是一摊泥,他是天上的云,洁白而明净,心若晴空,那样的高,那样的澄清。

他克制住了自己,用力将她推开。

“楚萃,不可以!”他非常严厉,前所未有地对她严厉,“莫忘记你自己的身份,你是桩国的公主。和楚霖一样,你的身上也背负着国家和百姓。”

楚萃被推得跌倒在地上。

“你是桩国的公主,”卓垣强调了一遍,“天生注定的身份,也有天生注定的责任和使命。很多事情都是由不得的,就像添鹂姑姑一样,你必须认命。”他的语气微微有些软了下来,“楚萃,不许任性。所谓****,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学会舍弃。”

楚萃觉得羞惭无比。

不要脸地送上门去,却还是被人硬生生地推了出来,真是让她对自己丧失了信心。

学会舍弃,他说得容易。

舍我不想舍的,得我不愿得的,凭什么?

我才不要做什么公主,谁爱做谁做去!

这一刻的羞辱,令她的心里充满了抵触情绪,什么都听不进去。

她站起来,绝望地瞪他一眼,掩面而去。

“那就……这样决定吧。”

桩国的金銮大殿,桩国公楚霖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其实,应该是毫不犹豫的。因为群臣几乎全票赞成,连太后也认为天赐良机。

御笔疾书,当即封了蜡,交由使臣往槐国送去。

他的金口玉言,他的大笔一挥,彻底敲定了妹妹楚萃的终身大事,落子无悔。

回到后宫之中,得悉了决定的太后喜气洋洋地道:“槐王器重他的二公子,视他为继承人,这王孙卓越又是二公子的继承人。将来,咱们的楚萃说不定可以做上槐国的王后呢。”说着,又有一些担忧之色表露,“可是,国公啊,楚萃现在是不是还在王孙卓垣的府中?你得赶快派人把她接回来待嫁才是。倘若楚萃此刻的下落被王孙卓越那边的人知道了,可是万万不妙啊。”

楚霖道:“我知道事关重大,所以这一次,我想亲自微服去槐国把她给接回来。”

“微服亲去?”太后蹙起了眉,“这个……恐怕不合适吧?”

她最主要担心他的安全。唉,怪只怪自己没把女儿教好,居然离宫出走,种下这么大的隐患。

这次如果她回来,一定好好教训,让她明白自己的身份,让她行事知分寸,让她懂得什么叫取舍。

“我想,还是派个可靠的人去接她就行了。”

“不是那么简单的。”楚霖道,“若非我亲自去接,我怕她不会那么轻易肯回来。楚萃她……其实有一股超乎我们想象的倔劲。”

他一直想起当年槐军攻城时,楚萃站在城头上的样子。

他问她:“如果城破了,楚萃,你打算怎么办?”

她这样回答:“破城之前,我会站到这里,跳下去。”

那一刻,她说得毫不犹豫,目光深邃,表情凝重。

他相信她是做得出来的。

他的楚萃,虽然外表是那样弱不禁风,但内心却非常倔强刚烈。

这样的人,一旦爱,也一定爱得义无反顾吧?

云锅,其实也有包厢的。

这个包厢是老板娘的房间。

能进这个包厢的,只有极其特别的客人。

船老大代传斌便是其一。

当然,亮明了身份的王孙卓垣,也拥有了同样的资格。

包厢里很洁净,浅色的地板,大红的毡垫,一张黄花梨的矮方桌。

银色的锅具,骨瓷的杯,极品的葡萄美酒镇在冰块里。

美食当前,卓垣却无心去品尝。

“今日我找代老大,是为了要请您帮忙找一个人。”开门见山地提出了请求。

“是什么人,劳得王孙殿下要入市井江湖来找?”

卓垣无奈地叹了口气。

若不是得秘密行事,尽量在朝中封锁消息,自然是不用屈尊动用市井江湖的关系。

“是找桩国的公主楚萃。”

“楚萃公主?”船老大蹙眉道,“楚萃公主又来槐国了吗?”

“说来话长,”卓垣道,“她来了,又不见了。据我所知她不会回桩国去,估计仍是躲在了京城的某个地方。”

他躲了她一次,她也还他一次,这丫头,还真是让人不能省心。

桩国那边如他所料已经答应了联姻的事,如今交不出人来,楚霖必定也一个头两个大了。

都是他的责任。如果这次不装瞎子骗她,如果在温泉洞的时候可以稍微克制一下……

只要他没有对她表示动情,事情也不至于闹到如今的地步。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

门是木格子移门,蒙着珍珠色的白纱。

纱影之外,看得清云锅老板娘窈窕的身段。

“代老大,又有一个王公贵族前来求见。”

代老大原是一个江湖大佬,跑船做生意,虽然也有一些各国朝廷中的朋友,都只是一些小角色。像如今一下子连着两个王公贵族前来拜会,真让人出乎意料。

听说是王公贵族,连卓垣也不免有些慌忙,问:“是谁?”

“他说他是——桩国公。”

楚霖?

卓垣突然觉得几分惭愧。

当初他把妹妹托他照顾,但没有想到,他却让她爱上自己……

想起当初还曾信誓旦旦,说:楚霖兄的妹妹,在下亦会当作亲生妹妹一样看待。

可是他却对她动了欲念,并且率先越轨抱了她,也吻了她。

抱过,吻过,也许过娶她的承诺。

但到如今,他却没有能力去履行自己的承诺,连人也被弄不见了。

如何再有脸面去见楚霖?

然而楚霖看到卓垣,却是万分的激动。

他原为避嫌,不想直接拜访天樱阁,转托代传斌去邀约卓垣来云锅一聚,顺便也把楚萃给带出来。

但是当老板娘替他打开了包厢的门,发现卓垣正在上座的时候,他一时意外又惊喜,怔忡着竟然说不出话来。

之前目盲,此刻的卓垣其实也是第一次见楚霖的面。

楚霖梳着四方髻,戴银色镶珍珠的小冠,穿了一件白底的袍衫,领缘与袖缘镶着天蓝色的绣花阔边,天蓝色镶白玉的宽腰带。

他的上唇已经蓄起了须髭,但眉目之间仍然清秀如昔。

眉目之间,与楚萃其实颇有五六分的相像,尤其是一双眼睛,都是大而汪汪,黑葡萄一般的晶莹。

卓垣不禁站了起来,“楚霖兄……”

楚霖下意识地上前握住了他的手,“你……你坐,快坐。”

卓垣不由轻轻笑一笑,“我的眼睛……已经好了。”

“是吗?那你现在……可以看见我的样子了?”楚霖盯紧了他的双目。

卓垣点了点头,“嗯,非常清楚。”

楚霖很高兴,蓦然,却又感到一丝丝的不习惯,反而不敢再去接触他清澈如水般的目光。

并且,有点依依不舍地放开了握住他的那只手。

两相对坐。

关于楚萃的事情,都算是说清楚了。

代传斌去办他们交代的事,楚霖和卓垣的随从都在外面伺候。

卓垣很抱歉地一再向楚霖说对不起。

楚霖只摇摇头道:“少年男女,两情相悦,本是人之常情。像卓垣兄这样的人才,对于楚萃来说已属高攀。本来,如若你们真的可以成其姻缘的话,小弟心里不知多么满意,只可惜……是楚萃福薄。”

沉默。卓垣拿起桌上的壶,替楚霖续了一杯酒。

以前他眼睛不便的时候,都是别人替他添杯续酒,如今由他来做,倒让楚霖觉得几分不自在。

卓垣今天也是穿了一件浅色的袍衫,但外面又罩一件枣色的外衫。

衬得格外白里透红,俊俏非凡。

楚霖不多看他,生怕一不小心目光就沉溺下去,泄露了满心的隐秘。

清了一清嗓子,楚霖道:“卓垣兄,如此说来,你真的将要远行至偏地吗?”

卓垣点点头,“本是实现我自己的要求。”

“虽然如今你的视力正常了,但是……还得使些贴心的人去照顾才是,那里条件毕竟不同京城,一开始,可能还会水土不服,有一阵子要适应。”

在楚霖的心里,总觉得卓垣弱质翩翩,总是怕人照顾得他不周到。

分别的这些日子以来,他常常做梦都担心他。后来楚萃去了,反而心里多少有了一些安定。刚才他说的是真心话,他实在是乐见楚萃与卓垣的婚事的,因为楚萃是他的亲妹妹,他们流着相近的血液。她若长伴卓垣的身边,便也好似自己的一部分可以长伴在卓垣的身边——只可惜天不从愿。

“你呢?”卓垣问,“你做了桩国公以后,一切可还得心应手?”

“一国之君的责任太重大,”楚霖苦笑一笑道,“原本以为不用我来承担,然而命运不肯眷顾,如今……只能竭尽全力而行。”

“你能做好的。”卓垣道,“我一向都相信,你是一个顾全大局的人——你没有令我失望。”

“卓垣兄你……”楚霖突然觉得很感慨,眼眶止不住都有点湿润,“你一直都有站在我的角度考虑,是吗?我谢谢你没有怪我太——自私。”

“为了你自己的国家,一点都不叫自私。反而如果你这次拒绝了槐王的提亲,才让我觉得大错而特错。”

无论是感性或者理性的言语,卓垣总是用那样一种柔和的表情。

“楚萃现在不过一时钻了牛角尖,但我也相信她总会想通的,她不是一个不明事理的女孩。”

提起楚萃的时候,他眼中的神色更是温柔,也带了一点柔软的忧伤。

楚霖亦感染着他的忧伤,幽然一叹。

穿过一个阴暗的弄堂。

灰土墙,茅草房。

乌黑的锅灶,杂枝乱草。

妇人穿了一身粗布的衣服,脏得分不清本来的颜色。脸上都是锅灰,也几乎让人辨不清本来的相貌。

但楚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楚萃——”又好气又心疼,“你怎么把自己搞成如此这般鬼模样?”

妇人起初有点惊慌,但随即往脸上撸了一把,望着满手的黑灰,一下子胆子壮了起来,“谁是什么萃?你认错人了!”

“楚萃,”楚霖向她走过去,“别胡闹了,好不好?”

代老大代传斌的办事效率果真很高。不过一天工夫,就打听到有一个年轻小姐模样的女子,非要跟路边的乞妇对换衣服,并且打听要租一个破旧的房屋说长住。如此古怪的行径,又加上旁人对她相貌模样的描述,几乎可以确定就是楚萃了。

“那么多人都在为你担心,为了你,连我都从桩国亲自赶了过来,你就别再任性耍小孩子脾气了!”

破衣烂衫的楚萃却突然一把抓起了灶上的一只长铲,向楚霖豁出命般的乱挥乱舞,状如疯妇。

楚霖与他的随从们本能地一一闪开,楚萃便趁机就此逃出了门去。

楚霖真是有点哭笑不得,挥手吩咐一声:“追!”

一大帮人就跟着追了过去。

楚萃但往一个报时的钟楼上跑,越爬越高。

楚霖追着,抬头看着,怎么都看不出到顶以后还有其他的出路,不由追得气定神闲起来,不再那么着急。

果然,到了顶层,楚萃只是滞在了一个窗洞口,再无别的退路。

“别闹了,”楚霖伸手要去拉她,“跟我回去吧。”

“别过来!”

楚萃却仍然使着铲子阻着他,并且反身把一只脚举在了窗台上,“你敢再往前走,再往前走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吓得楚霖的随从们都赶紧往后一缩。

楚霖却真正动了怒气,脸色一沉,“楚萃!你试试再胡闹!我可没有那么多的闲情逸致陪你疯!”

“谁跟你开玩笑!”楚萃只是瞪眼望着他,“你要再咄咄相逼,我真的跳下去,一了百了。”继而,眼睛里又漾起了一层泪花,“反正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不要我,你也出卖我不管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疼我的四哥哥了!”

楚霖的脸色不禁软了下来,“楚萃……你怎么又变得这么不懂事呢?”

“就算是我不懂事吧,”楚萃道,“就算是我任性。人越长大,越多烦恼。我根本不想做什么公主,这些天来,我试过底层平民的穷日子,也没觉得什么大不了。如果连这样的日子你们都要剥夺,我就不如去死。反正此生……也许注定我就是要跳这一遭。”

“楚萃!”楚霖又急又气,回身对随从们道:“你们先下去,寡人单独与公主谈一谈。”

楚萃看着随从们遵命退下,道:“没有用的,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改变主意答应去嫁一个没有感情的人。”

“既然连死你也不怕,那你还怕嫁人吗?”随从们走后,楚霖反而没有再好声好气,而是恶声训斥道,“不论你想不想,要不要,你既托生在了母后的腹中,那便注定就是桩国的公主,从出生之日起便是担负着使命而来。想死有什么难?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反正你都想死了,那便死也给我死到王孙卓越的身边去!有本事的话,你去制造一个事故,把你的死诬陷成他的责任,那样也就省得我为了怕得罪槐国而处处为难,省得祸害我们的子民百姓!”

这一席话,把楚萃气得浑身发抖,“没想到你做了桩国公以后变得这样无情无义,你非但……非但一点也不心疼我了,还……还指着用我的死来成全你的所谓爱民之心?”

“是你自己要死的,不是吗?公主你不要做,王孙夫人你也不要做,未来的王后你更不稀罕,那么我就教你一个最不吃亏的死法,我也是在成全你,不是吗?”楚霖一口气厉声说了许多,至此终于轻轻舒了口气,“楚萃,我的爱民之心一点也不是伪饰的,如果不牺牲自己的妹妹,那么我们的国之子民,有多少人就要失去妹妹,失去亲人,甚至失去自己的生命。你不是没有经历过危难,不是没有亲眼看到过人吃人的人间惨剧。以前我也曾经责怪父亲懦弱,处处都受那些强国的掣肘,忍气吞声,委曲求全。但自从我也坐上这个位子,我不能不考虑太多。谁让我们国弱力薄?要想避免战乱与兵祸,要想少死一些人——为了这些大局,有些牺牲,就是不得不背负的。”

大、局、为、重……

又听到这样的话,让楚萃突然想起把自己投身进追杀者包围圈里、用自己的性命护卫她逃到槐国的忠义侯连港,也想起当初毫不犹豫换了她的衣服替她回馨庆宫危险之地的小瑁。

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她身为一国的公主,国是她的家,百姓如子女,但她却比不上侍卫连港,也根本比不上宫女小瑁。就这样跳下去而死,简直死得一点也没价值,还得连累很多的人为她的死而负上背负不起的责任。

她放下了脚,也放下了手里的长铲,缓缓在窗台边蹲坐下来,哭泣。

楚霖慢慢走近,也不顾那一身的脏,将她抱住。

“四哥哥!”楚萃靠在他的胸前,“你没有爱过,你不知道我的心痛……”

“我知道,”楚霖讷讷地说,“再没有人比我更知道那份割舍的心痛,我知道……”

馆驿外面停着马车。

行装皆已备齐,准备尽早启程赶路。

楚萃打扮得非常清素,蓝衫布衣,扎着巾帼。

“我们要走了。”楚霖望着她道,“我也……不准备再去向王孙卓垣辞行了。”

楚萃点一点头,“嗯,一切听从哥哥吩咐。”

她的样子很乖,乖得让人有点心疼。

去去从此辞,相见未有期。那还不如不见了吧。

生当长相忆,死当长相思。卓垣,来生如若有缘的话……

楚萃坐在车里的时候,背对着楚霖,用手帕偷偷地擦着控制不住滚落的泪。

这时,突然有另一辆马车自后面追了上来。

驾车的也是武士装扮,倒让楚霖的随身侍卫们一阵警觉与紧张。

“等一等!”新来的马车里有人掀开了车帘,居然是个年轻的女子,看似大家闺秀的模样,却也不顾什么礼数体统,只昂着头不住地叫唤,“等一等!”

楚萃听到仿佛竟是添鹂公主的声音,忙也揭开自己的车帘,向外观望。

果然看到那一脸着急翘首高喊的女子,真是添鹂。

“停一下!”楚萃浑身一下子注入了精神,连忙也呼喝起来,“快快!停下来!”

添鹂公主的车子比楚霖轻装出行赶远路的看上去要气派得多。

楚萃移驾到了添鹂的车厢里。

她的车厢中铺着大红色织了菱纹的地毯,一张矮方桌。

侍女捧出两个大食盒,里面有酒有菜有瓜果,都替她们张罗在桌上以后才退下车去。

添鹂倒了两杯酒出来,放在各自的面前,“上一次你走也是我来相送,下一次你来……我就不在了。所以这一次,我也一定还要来送一送。”

“小姑姑……”楚萃想起她们如今可算同病相怜,这一刻,看到添鹂真是觉得很亲很亲。

“其实你要比我幸运一点呢,”添鹂先把自己的酒杯端起来,凝神片刻,笑了一笑道,“我是嫁给别人做填房,椹国的前任王后也是我们槐国的公主,论辈分是我的姑奶奶,两年前病逝。椹王原是我的姑爷爷,年纪比我父王还大,如今却要做我的丈夫了……说不定我嫁过去,没过几天,就能升级变成太后。哈哈,想想还真是好玩!”

她笑着,前仰后合,仿佛真的遇到什么开心的事。

楚萃只是同情地看着她,默不作声地就一口喝掉了自己杯中的酒。

当添鹂终于停止了笑声的时候,也喝干了自己的酒,又道:“卓越虽然比不上卓垣,但也算是年富力强,一表人才。”她越过桌子去拍了一拍楚萃的肩膀,“可以了,楚萃,把眼光放低一点的话,你应该可以满足了。”

楚萃还是默不作声,但朝她轻轻笑了一笑,把酒壶拿了过来,又将两个空杯斟满。

“这就是我们的命啊。”添鹂叹了口气,“在这战国乱世,哪一国的公主与国君是好当的?所以我那时就曾劝你——算了,喜欢的东西不一定要拥有。像我,我连喜欢也不敢轻易喜欢什么,因为我从来就很清醒地知道,我的未来是不由我自己的……”

“小姑姑,”楚萃打断她,“我们干一杯吧。”

“嗯。”添鹂举起了酒杯,“干一杯。”

两只瓷杯轻轻碰撞,“叮”的一声。

“其实,”楚萃的目光很忧伤地凝定在某个连自己也无意识的地方,“我最不甘心的是他的态度……他仿佛那么容易就可以把我放弃……让我怀疑他从来也不曾真正喜欢过我……”

“不是这样的。”添鹂叹了一口气,“我们家卓垣自小就内敛,有什么不开心的都埋在心里死撑,不轻易流露让人发现的。也正是这样,让人很担心啊……不过,”她又抬头笑了一笑,“早晚有他命定的女子可以替他分担。楚萃,那个人不是你。”

楚萃的瞳孔轻轻地收缩着,再倒一杯,喝掉,强颜欢笑,“哈哈,是啊,那个人不是我……我以后……以后应该担心的是卓——越,对吧?”

急酒伤身,愁酒易醉。本来楚萃酒量不大,此时便已经开始有点陶陶然,晕晕然。

“该死的!”她重重一拍桌子,“为什么他们两个的名字那么相像?以后成了亲,万一我不小心叫错了,岂不是非常麻烦?”

“是啊是啊。”添鹂公主的酒量其实也不怎么样,也有点东倒西歪了,“叫错了很麻烦哦,尤其是在床上……嘻嘻,到那时你可倒了大霉了!”

楚萃继续为两人倒酒,一边指住了添鹂,“小姑姑你真流氓,满脑子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添鹂靠近她,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难道你脑子里没有想过?你没有想过要跟卓垣……那什么什么的?”

楚萃反手去搁肢她,“坏东西!小姑姑你真是一个坏东西!”

笑闹声传到了车厢外,楚霖和侍从们都有一点怔怔的。

想不到到了这个时候,她们两人还能笑得出来,而且看似笑得还非常欢畅。

但没多久,便又听到了哭声,哭得那叫一个凄惨。

楚霖忙道:“快进去看看。”

于是双方的侍从都抢进去,便闻到冲鼻的酒味,两个公主紧紧抱在一起,哭得眼泪鼻涕哗啦。

大家忙着去把她们拉开来,顺带收拾杯盘的残局。

楚萃醒过来时已经是黄昏了。

车厢里非常的暗。

“小姑姑,再干一杯!”她翻了个身,轻轻嘟囔一句。

楚霖连忙过来,摇她一摇,“嘿,醒了吗?”

楚萃睁开惺忪的眼睛,看了半天,才总算不把轮廓看成双影,“哦,四哥哥。”

“你醒了就好,我们要找地方投宿了。”楚霖说着,用巾帕擦了一擦她流过涎液的嘴角。

“下次别再喝醉了,”他轻轻笑了笑道,“女孩子喝醉了真的很难看。”

楚萃这才彻底有些清醒,坐了起来,“添鹂公主呢?”

“早已回去了。”

“哦——”楚萃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怅然地叹了一声。

只觉得嘴里也很苦,想喝口水。

“哥——”

谁知楚霖先递过来一件东西,“这个,是添鹂公主临走前给你留下的。”他顿了一顿,“……是卓垣的亲笔信。”

仿佛一下子头都不疼了,楚萃抢了过来,迫不及待地打开,就着昏暗的光线——

[当山谷的春花都凋谢以后,又有野菊前来盛开。

楚萃,我说过,不一样的风景,也有不一样的美丽,只要你有勇气去看一看。

今天,你离开,而我也出发去我既定要去的地方。

如我所约,我们是一起走的,不过走了一条各奔东西的路而已。

一宵光景潜相忆,两地阴晴远不知。谁料江边怀我夜,正当池畔望君时。]

“谁料江边怀我夜,正当池畔望君时……”楚萃轻轻地念出来,然后她问:“四哥哥,你说他的意思是不是——他不会忘记我?”

“他的意思是——万水同源,虽然相隔异地,但是饮着相同的水……就仿佛彼此还是很近。”楚霖道。

楚萃把信笺紧紧贴在了自己的心口上,闭上了眼睛。

楚霖亦轻轻叹了一口气,轻轻地跟着念一遍:“一宵光景潜相忆……两地阴晴远不知……谁料江边怀我夜……正当池畔望君时……”

在他记忆之中,永远难忘偷入槐营,与卓垣初相见的那一宵。

初见的第一眼,便迷醉于他倾城的一笑。

那夜,他们订立了盟约,相见恨晚,对饮通宵。

那时候,他的心里,真希望可以一醉到死,地久天长。

只可惜,人间多别离,无处寄相思。

从此便把一颗爱他的心,爱尽万世子民,爱尽天下苍生。

此刻,车窗外面的一轮明月,却竟然比什么时候都更加的圆满。

别离夜。

可是车窗外的一轮明月,却竟然比什么时候都更加的圆满。

王孙卓垣在车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车厢很大,有桌,有纸,有笔墨,四面还都有素绢的灯笼。

卓垣提笔半晌,只写了两行字:心有碍,何处染尘埃?

“殿下,”车外的侍从轻禀道,“准备投栈了。”

卓垣应了一声:“好。”

小客栈,生意似乎很冷清,没什么客官。

但房间设施却还不错,食物也很干净。

为了安全起见,随侍的宦官奴仆还用银针试过了菜肴。

又有仆人抱上了自带的被褥,安置好了床铺。

房间还是套房,里外都有床,外面一张床上安排睡了一个伶俐的近侍,另有侍卫在门外值守。

卓垣吃完了简单的晚餐便上了床,近侍替他挂下了帷帐,便静静退下。

倒是很快便睡着了,迷迷糊糊做着一个冗长的梦。

梦见了父亲和怡妃,于寻常的行走中擦肩而过,在家宴的杯盏间眉目传情,只是背着一个祖父,苦苦地恋慕。

忽而之间,父亲仿佛不再是父亲,而变成了是他自己,站在高高的宫墙之外矛盾地徘徊。

那种思而不得的心情,在道德与欲望间的挣扎,如此真切。

他终于驾起梯子爬上了墙,墙的那一头是怡妃。

仔细地看怡妃,发现她原来长得一点也不似添鹂姑姑的模样,竟像足了楚萃的脸。

不可抑制之中,他紧紧抱住了她,亲她、吻她、占有她。

突然发现有人正在窥视,一双喷射着吃人般怒火的眼睛。

他吓得全身一绷,心脏收缩。

卓垣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一身的冷汗。

一场前所未有的春梦,那样真切真实,但是对象居然会是怡妃——祖父的妃子、父亲的爱人——真是荒谬绝伦。

但是……真的是怡妃吗?

怡妃与父亲是同一年故去的,那年他已经十四岁。而且,由于他与添鹂年纪相仿,常常在一起玩,对怡妃自然也比别人要更熟悉。

真正的怡妃,确实是长着一张与添鹂相仿的脸,所有人也都说,添鹂越大越像足她的母亲。

但是梦里的那个怡妃,分明却是楚萃。

而梦里捉奸的那个人也比祖父年轻得多——卓越!是卓越。

更加荒谬了!他居然梦见自己去爬了卓越家的墙,与成为堂嫂的楚萃****偷情。

在黑暗中擦着满头的汗水,卓垣摇头轻轻苦笑。

无论如何,这样卑鄙的行径,在现实之中,他绝对是打死也做不出来的。

但继而,他的脸色又阴沉下来,愁眉深结。

做不出来,却梦得到,证明什么?

只能证明他还是放不下,他的心里并不洁净。

这一刻,突然有点理解父亲,理解了他当年的一时失控。

他轻轻叹了一声:“心有碍,何处染尘埃?携手只恨太匆匆,最怕是情浓。”

谁知帐外有人接了一句:“不信道,相思苦,回首独醒人何在?追悔已迟暮。”

卓垣一惊,“是谁?”

月光明亮,照在床前人的脸上,连皱纹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卓垣仿若又跌入了梦中般不可置信。

“陛……陛下?”

确实是老槐王,自帐外伸手进来,轻轻抚摸他的脸。

那样的慈爱,而又充满了愧悔。

“陛下,”卓垣迷茫地望着他,“您怎么会在此处?”

“等你啊,卓垣。”槐王收回了手,缓缓退到了桌边,坐下。

卓垣连忙披衣起身,来到他的面前,想一想,还是跪下去,“参见陛下。”

槐王也不拉他,只道:“爷爷恳请你,不要走。”

卓垣低下了头。槐王的突然出现让他一时无所适从,心里很乱。

亲情在这时突然一波一波地涌上心头,爷爷曾经是最疼他的爷爷。曾经宁可让自己瞎掉,也不相信爷爷会是杀害父亲的凶手。

后来知道真相,心里面,其实不是不能理解当年他的心情,心里对父亲的失望反而更深一些。

“爷爷……”他轻轻唤了一声。

“我真的曾经追悔,也许不该让一个女人坏了我与添远的父子之情。亲手杀死你父亲的这件事,我一直也都十分不安。本不至于如此绝决,本可以用别的方法来惩罚他……”老槐王再度伸手抚摸着他的头,“卓垣,爷爷我一生行事霸道,即便觉得有错,也从来不肯向人承认的。你三叔在这方面像足了我,可像得太过了,连一点反面意见也听不进,自以为是,一意孤行。你二叔虽然也有一些才略,却生性伪善、嫉贤妒能,亦不足担当重任。其他几个叔叔更别去说,个个都是酒肉之徒贪图享受。失去添远以后,再没有一个儿子让我觉得可以交付这治国的重任。王孙里面,倒有一些人才,可一旦与你相比,则就显得平庸起来。卓垣,爷爷想来想去,继承大业者,非你莫属。为了槐国的千秋基业、万代祥和,爷爷宁可出尔反尔收回成命,也要亲自前来请你回去。也宁可……就当年的事情,来向你认错。”

“爷爷……”卓垣为难地蹙起了眉头。“如今朝中上下,都觉得二叔将稳坐太子之位,我再回去,岂不是无端结下怨仇?”叹了一口气,“这些日子,我也静了很多,想了很多,以前的事情不想再记得了。只记得爷爷确实对卓垣不差,卓垣感激爷爷。但是那些朝廷之事,权位之争,真的很讨厌很讨厌,唯恐避之而不及了。我……这些年玩得很累,真的不想再玩下去。”

“但你这些年也玩得很好,不是吗?”槐王道,“那些所谓的斗争与权谋,对你来说其实游刃有余。之所以会痛苦,不过因为你还不够狠心。”

是的,不够狠心,对付了谁之后总会觉得内疚,总是又去设法为人补救。所以才感到真的很累。

“卓垣,”槐王突然转换话题,“你和添鹂一向很好,为什么知道我要把添鹂嫁给椹王那个老不死以后,却从来也不试图阻止?”

“因为……”卓垣紧皱着眉,神色略显痛苦地道,“我知道你不是为了个人的考虑而做这个决定,而是为了整个槐国未来的利益。”

槐王点点头,“嗯,为了整个槐国未来的利益,所以连添鹂自己亦很懂事,没有对我发出任何的怨言。那么为了整个槐国未来的利益,难道你就不可以放弃自己的善良吗?难道你就不可以牺牲你下半世所追求的清静吗?”

放弃善良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万一那些叔叔或者堂兄弟们将来有任何人阻碍他登上王位,就得杀无赦。他——下得了那样的辣手吗?

光连想象一下,心都有点颤抖。

“如果你能回来,爷爷还会给你一个额外的奖励。”槐王道。

他疑惑地望着他。

槐王晦秘地一笑,道:“我可以答应,把与桩国公主的合婚书上面,卓越的名字改成卓垣。”

卓垣一怔,“爷爷你……”

槐王拈须而笑,“爷爷还没有老糊涂,这些天来你不进宫请安,却并不影响我派人查探你的行踪。我知道你和桩国那个丫头处得不错,为了她,你剪不断理还乱,‘携手只恨太匆匆,最怕是情浓’……”

卓垣的脸忍不住烧了起来,但转念一想,突然抬起了头,“爷爷,不会你把楚萃许配给卓越的事……也是你为了留下我,而一早设下的一个局吧?”

槐王毫不隐讳地点了点头,“是一个局,也是一个手段。只要你肯留下来,她也便成为我给你的一个奖励。”

卓垣突然感到可怕。想象自己如果留了下来,那么若干年以后,会不会也变成老槐王这个样子?不论真心假意,都习惯性地去算计,玩弄权术与阴谋。

“谁是槐国未来的君王,谁就可以娶桩国的公主。”槐王道,“如果你不留下,那么楚萃还是按原定的计划嫁给卓越——这并不是在威胁你,卓垣,而是让你选择,什么是你想得到的?什么又是你要舍弃的?”

卓垣的脸色在月光下忽明忽暗。

楚萃,他当然想要,但是要楚萃,就要答应成为槐国未来的君王,从此再不离开宫廷权力的是非地,子子孙孙都受累无穷。

王位,可要可不要,但是如果是他坐上王位,说不定真的比二叔三叔他们做得更好,可以安国兴邦,福泽万民。

亲情,他素来不想舍弃,但是他把别人当亲人,别人未必也把他当亲人,尔虞我诈,骨肉相残,历国历代的宫廷之中都是家常便饭。

清静,曾经是他整个前半生最向往的东西。但是真的舍弃了爱人,远离了宫廷,就可以得到预想的清静吗?他的血统不会变,他在别人心目中的威胁说不定也一直都存在……

“不信道,相思苦,回首独醒人何在?追悔已迟暮。”槐王又念了一遍,“卓垣,这句词,寡人不是说的眼下,而是预言你的将来。如果你仍一意要离开,将来等我死后,你一无所有,危机四伏,悔之晚矣……你好好考虑。”

所以,哪怕回去以后是要面对很多的危险困难与责任,哪怕回去以后自己说不定慢慢变得残酷冷血,哪怕回去以后子子孙孙都躲不开那个名利场、是非地,染尽世俗的尘埃……

他,也只能回去。

但是,至少以后不用再去梦里爬墙,至少他的身边可以拥有楚萃。

再苦、再累、再难,至少还有楚萃在他的身边与他一起面对。

还有楚霖,楚霖也会是他坚定的同盟。他们可以一起带领着槐国与桩国百姓,安居乐业。

想到这里,卓垣再一次抬起了头,神色之中不再动摇犹豫,眼神也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陛下,臣孙跟你回去。”

这是最后的抉择,似乎也是唯一的抉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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