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梅的婚期终于定了,阴历的八月二十三,据说这是风水先生挑的,那天本是个中上之吉的日子,但是合着新郎新娘双方的八字,就是一个上上大吉之选,主夫妻进财添丁、百畜兴旺。女方送嫁妆的日子也定了,是七月十九。
眼看送嫁妆的日子将临,春梅还是那样,既不很兴奋,也没有十分的抵触。柴永康的心渐渐定了,开始准备喜帖,那些住得远的亲朋,现在就要发出了。
赵汉昌的心越来越冷,本来他还存着万分之一的奢望,为了多赚点钱,在码头上每天尽力地抢着活干。现在他又有点回到过去那种混一天是一天的状态,不但是梁寒烟和他说话他懒得搭理,就连春梅来了,他也提不起精神来。这天下午,码头上来了一船货,他拖拖踏踏过去,活已经被别人抢走了。他也不在意,站在一边看别人干活,看了一会儿就想打道回府,春梅来到了他身边。
码头上除了忙着卸货的力夫们以外,没活干的人都走了,青玉今天也没有陪春梅来。赵汉昌看着春梅,也不说话,反倒是春梅把他朝旁边拉了拉,离开别人更远些,开口就问他:“汉昌哥,你打算怎么办?”
赵汉昌好像没明白一样,说:“什么打算怎么样?”
春梅说:“我说的是我们的事。”
赵汉昌还是没明白:“我们的事?我们有什么事?”
春梅气得要死,在码头上又不敢大声骂出来,涨红着脸说:“你就真的看着我嫁到城里去?一点办法都没想过?”
赵汉昌这才醒悟过来,但是他又不好说他想过千万条办法,没一条是行得通的,只好低声说:“那你说怎么办?”
春梅这时候脸上的红色渐渐褪去,显得少有地坚定,问道:“那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到底想不想要我?”
赵汉昌听她这么问,顿时觉得看到了曙光——难道春梅还会有什么法子?难道她说动了她爹,她爹又有新的想法了?他赶紧回答:“喜欢!我想要你!做梦都想!”
春梅没有多说别的,直截了当说道:“那好,你带我走,随便到哪里去,我都跟着你。”
赵汉昌大吃一惊,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说好,嘴张合了几下,这才磕磕绊绊地说:“你,你是说……,我们……私奔?”
春梅斩钉截铁地说:“对!你敢不敢!”
赵汉昌想得比较多,马上想到去哪儿?今后又怎么生活?还有,私奔是大逆不道的事,将来到了新地方,被别人看出来他们是私奔,那也是会遭人白眼的。他没有马上回答。
春梅急了,说道:“赵汉昌!你听好了!要是你不想要我就直说,我不逼你。但是我告诉你,我绝不会嫁给别人,你不要我,到了嫁人那一天,我就死给我爹看!”
赵汉昌被她这么一激,忽然想到柴永康给自己的一百洋钿,于是不再犹豫,说道:“好,我带你走!你说,什么时候走?”
春梅好像早就想好了:“汉昌哥,礼拜一下午三点,有一趟小火轮去滨湖,你先去买张船票,票买到滨湖。后天我会来,你买好了船票就给我。到礼拜一那天,你早上就到菱塘码头上等我,我在那里下船,再怎么走等到了那时我们再说。记住了,除了带上钱,什么都不要带,替换衣服都别带,免得别人疑心。现在不多说了,我回去了。”
礼拜一到了,春梅像往常一样出了门,柴永康看到她空着手,青玉跟在她身边,两人说着话,他知道她又是去码头看赵汉昌去了。他想——快了,还有不到两个月,女儿就要出嫁了,凭良心说,他们两个也怪可怜的,哎,就让他们再多见几次面吧。
码头上没有见到赵汉昌的人影,只有一条小火轮,烟囱冒着黑烟,正在升火,看样子快要开了。小火轮的客舱和它后面拖带的客驳船舱里,坐了一大半的人,还有一个两个的客人正在上船。春梅已经观察过好多次,知道小火轮这种模样,马上就会起航。她在桥头的石条凳上坐了下来,对青玉说:“青玉,你回家去一趟,把我枕头底下的几块钱拿来,我想买点马蹄酥,再买一坛黑杜酒,回去给我爹妈尝尝。我快要走了,还从来没有孝敬过他们呢。你先去店里问问价钱,问好了再回去拿钱,要是不够就问我爹要一点。去吧,我不想来回走了,就在这里等你。”
青玉不疑有它,答应一声走了。
春梅等到看不见青玉的身影,站起来向码头上走去。这时候小火轮上的水手已经在吆喝:“船马上开了,还有没有要上船的!有要上船的赶紧了!”
水手吆喝了几声,见没人答应,就去动手抽跳板。这时候春梅一脚踏上了跳板,再一步就到了船上。那个水手看看她,见她一个单身毛丫头,一样东西都没带,感到有点奇怪。但他什么都没说,反正看这个毛丫头是个有钱人家出来的,也不怕她不买票。
春梅刚坐稳,小火轮就“突突”地冒着黑烟离开了码头。
当青玉拿着钱回到桥头的时候,不见了小姐,她以为小姐自己到镇上去看马蹄酥和酒去了,就回头在镇上找了两个来回。她再次来到桥头,依然没有见到小姐,这才急了。码头上一个熟人看她着急的样子,走到她面前问:“青玉,你是在找你们家‘六小姐’吧?”得到肯定的答复以后,那人说,“‘六小姐’刚才上了小火轮,开走了。”
青玉一听,急得眼泪都下来了,想想没别的办法,赶紧一路小跑回去给老爷太太报信。
柴永康夫妇听青玉前前后后一说,明白这个小冤家十有八九是和赵汉昌串通好,两人一起私奔了。柴永康连忙叫来春梅的两个哥哥,要他们马上想办法去追小火轮,又叫两个男仆也去。顿时,柴府里准备钱和行李的,套车牵马的,来回奔走不知忙些什么的,乱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