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文翰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当上了大队副,而且还是师部警卫大队,这自然招致了许多的嫉妒和敌意。警卫大队的几个中队长,在这里滚打了这么长时间,都没得到这个位置,现在让夏文翰这么一个当兵都不到两年的人占了先,心中更是不服。好在大队长和师长关系极好,既然是师长看中的人,他也就接受了,并且在底下人发些牢骚的时候,还会帮夏文翰说几句,所以夏文翰总算是在这个大队里站住了。
夏文翰到警卫大队不久,师长就召开了一次大队长以上军官会议。会议的内容让所有与会者都感到吃惊:韩德勤在黄桥大战中吃了新四军的大亏,他迁怒于李明扬部作壁上观不予其支持,事后一直对李明扬所部排挤打击,不但不给李部给养补充,还放任甚至诱导日本人对李部步步紧逼。李明扬总指挥和李长江副总指挥,鉴于目前部队生存环境恶化,决定采取一个非常手段,以谋部队实力的保存。
师长宣布的事情确实非同小可——鲁苏皖边游击总指挥部所属兵力将被一分为二,大部分人随副总指挥李长江改弦易辙,投降日本人;少部分人由李明扬率领继续打着原来的旗号打游击。师长说副总指挥李长江投降日本人,那也是权宜之计,是为了解决粮饷和保存实力,明降暗不降,今后两支部队还是自己人,暗中会共济互保。
参加会议的军官们难免有人心中打着小算盘,有想追随李明扬的;也有想不如跟着李长江,先混个有吃有喝再说的。夏文翰心中忐忑,他宁可继续跟着李明扬,哪怕粮饷不济、风餐露宿,也不愿意投降日寇,即使这种投降是假的,他也不愿意去背一个“汉奸”的骂名。好在师长接下去说,本师被划到了总指挥李明扬的一路中,只是要离开这里,朝东边移动到下河地区打游击,要大家回去立即做好准备。夏文翰松了一口气,他看了看周围,有些军官和他一样表现得轻松了,但也可以看到有几个军官的脸色有些失望。
没几天,李明扬带着一部分官兵向东开拔。他们离开后,李长江就宣布易帜,留在原地名义上加入了汪伪系统。
两部分人分开以后,都没有如事前想的那样如意。李长江成为伪军,受到新四军的攻击,结果损兵折将被赶出了原先的地盘。李明扬在下河地区生存更为艰难,受到了日本人的挤压。几个月后,刚入夏天,日军对下河地区的李明扬部进行了扫荡,并且驱赶着李长江部作为扫荡的前驱。
扫荡之前,李明扬得到了李长江送来的情报,知道日军要有军事行动了,事前做好了准备。但是下河地区河湖港汊虽多,毕竟是平原,部队很难做到完全隐蔽,顶多也只能是躲避罢了。
那天上午,日伪军驾着汽船,沿下河一路前进,并且不放过沿途的港汊支流。夏文翰的部队隐蔽在一大片芦苇荡里,芦苇是新长出来的,一片青绿,倒也不怕敌人放火烧。
快近中午的时分,从下游传来了汽船“突突”的马达声,很快就可以看到汽船拖带着的一系列船队。最前面的那艘汽船,船头甲板上站着李长江。李长江似乎并不怕有人朝他开枪,就那么大模大样站着,丝毫不加遮掩。他身边是几个卫士和军官,能听到他一路上不断高声向手下发着“命令”,那些命令与其说是让手下做好战斗准备,还不如说是告诉沿岸或许隐蔽着的昔日部下——他和日本人来了,已经到了哪里。在他后面的船队,他的手下们也心知肚明,一路上不时朝两边的芦苇荡中开着枪,不过那些子弹只是打断了许多芦苇,却离开隐蔽着的人们的头顶很高。
夏文翰所在的这片芦苇荡面积不小,敌人如果想要将它包围起来,那就要用很大的兵力,而且不熟悉地形的话还不容易做到。师长也在这里,因此芦苇荡里隐蔽的弟兄不少。师部警卫大队是满编的,一共有四百余人,有两个中队保护着师长在芦荡深处,夏文翰的中队被派到了前沿。但是他们并不是在最前面,在他们前方还有师里其他的部队守御,从河那边到他们这里还有几十米的距离。
最前面的那支部队一动不动隐蔽着,一直到李长江的船队开过,他们松了口气。但是紧接着,后面过来的船队全是鬼子。他们并不出声呼喝,只是远远地跟随着李长江的人马前行。当芦苇荡里的人看清出现的是鬼子之后,惊慌之下,有两个新兵动作大了些,被鬼子发现了那里芦苇的晃动。船上的机枪响了,这些机枪不像前面李长江的机枪那样抬高枪口了,他们的射击非常准确,子弹就落到了隐蔽着的队形里,死伤出现了。
鬼子的火力越来越猛,芦苇就像是被刀割一样不断被打断,岸上靠前的队伍隐蔽不住了。他们还击的火力太弱,伤亡迅速增加,终于有人开始向后撤退,很快就变成了逃跑。鬼子这时候开始上岸,夏文翰率领的中队也投入了战斗。但是鬼子的机枪火力准确而凶猛,夏文翰身边的官兵纷纷中弹,他只好带着部下边打边撤。后撤了一段距离,芦苇丛中的岔路渐渐增多,鬼子不熟悉地形,追击的速度慢了下来,夏文翰才退到了安全一点的地方。他看了看身边,跟着他的人只剩下二十多个,其余的弟兄不知了去向,也不知他们伤亡了多少?又有多少脱离了险境?
鬼子搜索的声音渐渐逼近,夏文翰退到大队主力所在的地方,却没有看到大队长他们,也没有见到师长。他只好在几个熟悉地形的士兵带领下,继续朝芦苇荡的另一边退去,没多久就退到了芦苇荡的边缘。到了这里,他才看到大队人马都在前面狂奔,已经没有了队形,四散放鸭子一般各自逃命。
这片芦苇荡虽说很大,但是三面都有河道,如果鬼子或李长江的部队利用汽船的机动能力包抄,应该可以将他们大部分人都合围在这里。还好鬼子对地形不太熟悉,而相对熟悉地形的李长江,则拖拖拉拉有意绕着远路,在很大的一个面上留下了口子,在这里的人马才大部分逃出了鬼子的包围圈。
夏文翰由于身处最后面,他们逃离芦苇荡以后,鬼子很快就追了上来,总算他身边的这二十来个弟兄没有弃他而逃,凭借着地形,他们边打边退,最后逃脱了鬼子的追击。
他在几个小时以后找到了师长他们,四散逃跑的人马也渐渐聚拢。夏文翰清点人数,跟随在他身边的弟兄只剩下十来个,后来寻找过来归队的也只有不到二十人,他带的这个满员中队,临了一共只有三十来人回来,且其中还有十来个是带着伤的。
这一仗对夏文翰来说打得有点莫名其妙,他根本没能组织起像样的抵抗,整个中队就被前面退下来的弟兄冲乱,只好随他们一同逃跑。那损失掉的近百个弟兄,到底是死在鬼子枪下了,还是趁机逃离了部队,他都不清楚,实在有点窝囊。
这一仗夏文翰所带的中队,包括中队长在内损失了近百人,算上受伤的弟兄,整个中队差不多是全军覆没。另两个中队长本就对他提升太快颇有怨言,这时就趁机向大队长和师长进言,说他带兵无方,作战不力,应该追究他的责任。
夏文翰所带的这个中队,无论是中队长还是底下的官兵,都是和他相处得最好的,只可惜中队长在几天后被证实已经阵亡了。但是那十来个随他突围的弟兄,在师长问起这件事的时候,都实实在在说了那天的情况,有几个明显帮着他,有几个也至少没有说他的不是。师长了解情况以后,心里明白在那种情况之下,夏文翰能做到最后撤退,而且还是边打边撤,虽说没能带出整个中队,但能做到那样也算可以了。因此师长没有责怪他,也没有降他的职,只是关照大队长,以后尽量不要让他独当一面,等他再经过一番磨练,有了更多实战经验以后再说。
大队长全听师长的,见师长保夏文翰,他本人也并不像两个中队长那样对他有嫉妒,所以也就劝说手下不要再节外生枝,夏文翰依旧做着他的副大队长。
这次战斗李明扬部损失不小,而李长江也因作战不力,引起了日本人的强烈不满。七月的一天,李长江应邀出席日本人的宴会,结果中了毒,虽然他有所防备,保住了性命,但大脑受到了损伤。
李长江被日本人暗算,李明扬也受到国民党上层的猜忌。夏文翰的同学秦镇海,自从他们到了江北以后,两人一直没有来往,但这天他却来找夏文翰了。夏文翰并没想得太多,老同学来访,当然要尽尽地主之谊。他在驻地附近的镇上找了家馆子,两人点了几个菜吃喝起来。酒酣耳热之际,秦镇海问起了夏文翰在这里的境遇如何?是否愿意再做点对自己有利的事情?
夏文翰不明就里,问他:“你说的是什么事?怎么叫对自己有利?”
秦镇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对他说:“你现在是大队副,升迁得算是快的,但是没有什么实权。你要想再进一步,那就要有人做靠山,这方面你想过没有?”
夏文翰放下酒杯,说:“我不太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老同学了,现在又只有我们两个人,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要是有什么好机会,我有了好处自然不会忘了你的。”
秦镇海这才说了这次来找他,是受了上峰指派。他告诉夏文翰:他在去江南找同学从军的时候,已经参加了军统组织,那次到江南还有一个主要的任务,就是受命于军统,去联络江南散落的一些****武装,把他们拉到江北的部队里来。实际上这些部队如果被拉过来,那就会成为军统直接控制的武装,可以用这些部队监视和制约江北林林总总从属于不同势力的武装力量。他那次到江南没能完成这方面的工作,连一支部队都没能拉到,他的上峰很失望。
现在李长江投降了日本人,虽说事先李明扬向委员长说明了这是假的,是为了保存力量,委员长没有反对,默认了。但是对李明扬,上面并不完全放心,他现在也调到了李明扬的部队里,上面要他暗中监视李部官兵的动态。
秦镇海说:“文翰,你现在是师警卫大队副,对你们师长的动向应该很清楚。你如果能够加入我们的团体,不要求你做什么对不起你的师长的事,只要注意他还有其他上层军官的动向,有异动的话马上报告团体就行了。”
夏文翰一听,这不就是当特务吗?心中就有点不以为然,但没有马上拒绝,而是问了句:“你说的异动都指的是什么?”
秦镇海以为他同意了,就说:“主要是有没有通敌和通共的倾向,别的都不重要,就这两点要严加防范。你如果加入我们团体,我已经和上峰说好了,平时你什么都不用管,也不用按时报告,只需要你注意上面说的两点就行。怎么样?要是你答应了,就填个表格。以后上峰会设法关照你的提拔,给你一个好前程的。”
夏文翰没有当场答应下来,只说要回去考虑几天,再给他答复。两人又喝了一会儿酒,尽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