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天以后,夏传林的一支商队出发了。这次的商队规模比历次的都要大些,一共有三辆胶皮轮子的马车,上面乱七八糟堆满了货物。这些货物品种很杂,布匹、毛巾、肥皂、蚊帐、草纸等等,还有钢精锅、热水瓶之类,东西种类很多,零零碎碎装满了三辆大车。这些东西都是西边农村里的人用得着的,那边又不生产,只要运过去就能赚钱。以前偶尔也会带些过去,但是每次带的东西不多,一般连一车都装不满,所以都托付给了车行。这次不一样,东西多,价值也高,所以夏文翰跟车押运。
从滨湖出发到西边新四军活动的地区,路并不很远,四十多里路,路况也蛮好的。以前日本人控制得很严,这些东西很难运过去。现在由于日占区需要粮食、棉花、油料这些物资,所以对两边的贸易往来看得松了许多,只要有通行证,一般的东西都能过关卡。
夏传林通过关系弄到了通行证,为了保险,他还以合伙做生意的名义,将伪政府里的“新民会”会长韩金发的儿子拉了进来。韩金发是日本人信得过的人,有了他的儿子挡在前面,一路上过关卡就要容易得多。果然,韩金发派了两个手下,一路将他们送过了日本人最后的一个关卡,这两人才回去。三辆车中间有两辆的货物底下,就是李文良要求帮忙运过去的西药。这批药并不算多,但是新四军搞到不容易,对他们来说这是比枪支子弹更来之不易的宝贝。夏文翰一路上提心吊胆很紧张,没想到有两个韩金发的手下照应,那几个关卡只是马马虎虎检查了一下,很顺利地就过去了。到了那边走出不远,新四军派出的人就将药品取走,剩下那些货物,也由他们帮忙联系好了买家,没用几天时间就都脱了手。夏文翰回来的时候,又带回了粮食等物资,在这边也是很容易卖出去的。
这一趟生意,带过去的日常生活用品由于得到新四军的帮助,脱手特别顺利,收购的粮食也价格公道。回来以后,粮食上面又赚了一笔,夏传林将赚到的利润,大部分都给了韩金发的儿子以及发通行证的官员,可谓是皆大欢喜。韩金发尝到了甜头,反过来盯着夏传林,要他继续做这种生意。为了提高夏传林的兴趣,韩金发给以关照,让夏家的粮店经销粮食的配给额提高了很多。
新四军要偷运的东西并不常有,两个月后才又运送了一些需要的物资,但是并不是药品等严格禁运的东西,风险不大。夏家得到伪政府官员和新四军两方面的关照,虽然冒了一次险,但却意外地打开了一条财路。不过俗话说得好,正所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他们家的生意一好,免不了引起别人的眼红妒忌。
滨湖县伪政府里,上层的官员们勾心斗角帮派林立,为了私利有时候斗得你死我活。韩金发的儿子生意一好,自然引起其他人的垂涎。警察局长和韩金发一贯是面和心不合,常常互相算计。现在夏传林在两边都能拉上关系,生意做得很好,警察局长就找上门来了。他请夏传林上饭馆,一番推杯换盏之后,就向夏传林提出了要在夏家的生意中入一份股。夏传林知道他这一入股,股份只是口头说说的,不会真的投入股本,顶多象征性地给点小钱,然后就等着分红了。要是他这么一来,原本还能赚点钱的生意,不但赚到的钱全部都会被韩金发和局长两个人瓜分殆尽,自己弄不好还要朝里面贴钱。他没有答应,只是说要和韩金发商量商量再给回音。
韩金发当然不会愿意嘴边的肉被别人咬掉一块,更何况还是暗中的冤家对头,他坚决不答应。夏传林如实对局长说了,局长拿韩金发也不能怎么样,心里恨得直咬牙。
警察局长拿韩金发没辙,又不甘心就此吃瘪,思来想去就将这股气都算到了夏传林头上。他暗中派人盯紧了夏文翰,搜集他的一切可疑迹象,想找到什么把柄好报复一下,或者借机敲一笔竹杠。终于,他的手下打听到了夏文翰有两三年的时间离开了滨湖,据说是去了江北。他没能弄清夏文翰去江北以后都干了些什么,但是他查不清夏文翰的底细,当然明白夏文翰也说不清楚这三年的情况。
他向日本人告了一状,说夏传林的孙子曾经到江北参加了新四军,现在回来是为了给新四军采购物资。他对日本人说,现在这个夏文翰常常借做生意的名义,向江南新四军输送物资。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夏文翰又确实经常出入新四军控制区,日本人也开始怀疑。
日本人了解到夏传林是从伪政府弄到的通行证,以前一直少量地从新四军活动的地区买点粮食回来,供他们自家的粮店卖。以前的这些买卖没什么可疑的地方,但是最近一段时间却有些反常——不但来往的货物量大大增加,夏传林的孙子也亲自出马了。日本人又了解到夏家的生意是和韩金发合伙的,他们没有马上抓人,而是要警察局继续暗中监视夏家的动向。
韩金发是个流氓,几十年都是和对手明争暗斗着,自然有保护自己的一套。他在警察局里也有内线,知道了警察局长得到日本人的授意,正在暗中搜集不利于夏家的证据。要是在以前,他会将夏家抛出去,先洗清自己再说。但现在他也知道,日本人大约长不了了,他不能不考虑一旦日本人垮台后他自己的结局。夏传林虽说没什么势力,但是却和国民党上层中的一些人有点交情,他不想对夏传林做得太绝。他知道了日本人怀疑夏文翰是****或者是新四军的地工,但是暂时没有证据。他自己也吃不准这到底是不是真的,要是真的,他更不愿意夏文翰在自己的手里出事——说不定以后可以利用夏文翰和夏传林作为一条后路呢。
韩金发将警察局长和日本人在暗中调查夏文翰的事透露给了夏传林,暗示他让夏文翰离开一段日子避避风头。同时暗示只要夏文翰远走高飞,他会在日本人面前为夏家开脱,不让日本人再追查下去。
夏传林考虑再三,虽不敢完全相信韩金发会帮自己的忙,但是让文翰暂时避一下倒也可以,至少比待在家里坐等日本人找上门来要强些。他和玺臣、文翰父子一商量,决定文翰还是离开的好。在商量到什么地方避风头的时候,夏传林说可以考虑去找李文良,夏文翰怕那样会坐实日本人的怀疑,给家里带来麻烦。他想了想,觉得还是到江海去,那里同学不少,可以在那里找份事做。
夏传林同意了文翰的主意,于是夏文翰带了些钱,就直奔江海投奔同学去了。他走后,或许是日本人也没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他是新四军的奸细,也许韩金发也如他答应的那样,在日本人面前帮夏家说了好话,日本人对此事没有再追究下去,不了了之了。
夏文翰到了江海,找到了同学毛君达——他现在是戎家参股的一家小染织厂的经理。毛君达的老婆逢婉仪也是滨湖县人,也是震旦附中的同学。他们见老同学求上门来,就将夏文翰安排进了染织厂,当了一名职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