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春梅明白了,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烦心事,都是陆炳兴这个坏种在暗中操纵。她明白是明白了,可是却没办法阻止这件事,事情还是继续困扰着全家。她有件事情想得很清楚,那就是决不能把美瑛嫁给这么个人渣,要不然真的会毁了女儿的一生一世。
她继续为美瑛寻找着婆家。不久,终于在县城的南边,有一户人家愿意迎娶美瑛,而且那家的条件还不错。春梅悄悄去了趟男方家里,看到了那家的儿子,二十一岁,年龄正合适。那个年轻人读过初中,知书达理,看着很老实、很稳重。男方的家境不富裕,但比自家要好不少,至少有几亩地,人口不多,全家衣食无忧。
接下来,男方提出要看看美瑛,这倒让春梅犯了难。照理说应该是男方的家长先到女方家里相亲,现在春梅先去了男方家里,这已经是不合规矩的了。男方提出看看女孩,同时看看女方的家庭,这都是合情合理的,不能拒绝。可是一旦男方兴师动众来相亲,被陆炳兴知道了,肯定会生出事端,这件事肯定会被他搅黄了。
春梅实在没办法,只好把事情对媒人和盘托出,要媒人从中斡旋。男方倒也通情达理,他们离这边有二三十里地,也不怕娶亲以后陆炳兴去找麻烦。他们答应了春梅的要求,在相亲的那天尽量不惹人瞩目,对外也不说是相亲,只是以走亲戚的名义到赵家走一趟。
到了相亲这一天,男方的父母带着儿子,提着礼物去了赵家。走到赵家不远的地方,他们被人拦住了,问他们是到谁家去?他们回答说是到赵家走亲戚,他们以前在临江那边就认识赵汉昌,只是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现在偶然得知赵汉昌住在这边,就过来看看,叙叙旧。
拦路的人正是陆炳兴的爪牙,他当时没表示什么,放他们过去了。事后陆炳兴知道了这件事,马上引起了他的怀疑。他找到城里韩金发手下的小兄弟,要他们去打听一下。没多久,他们就打听清楚了是怎么一回事。
男方无论是父母,还是男孩子本身,对美瑛都很看得中,回去就考虑起了什么时候合八字,什么时候定亲事。可是八字还没有一撇,他们家里就遭到了莫名其妙的骚扰。先是不知道什么人朝他家扔石块,砸坏了玻璃和屋瓦;接着儿子出门又被人打了,打人者还警告他:不要动城西赵家女儿的脑筋!
男方感到了威胁,害怕了,就让媒人回头了赵家,这门亲事又黄了。
陆炳兴经此一事,更加有了紧迫感。他现在没有了以前的权势,不能像日本人在的时候那样,公开对赵家进行胁迫。但他手下都是些流氓地痞,人数没有日本人在的时候多,但现在这几个人的底子,甚至比那时候的手下还要差。那时候他手下还有一部分人并没坏到根,只是跟着他混口饭吃;现在这些喽啰,却是一个比一个没有人样,全是些不屙人屎的败类。他就靠着这些爪牙,使出了流氓手段,不让赵家有安生日子过。
陆炳兴的目的达到了,赵家被他骚扰得苦不堪言。那个什么狗屁“清查委员会”,还是不断向赵家施加着压力,就像一把刀悬在空中,虽然不砍下来,但是时刻让赵家觉得提心吊胆——金生说他看过的书上说的,那叫什么“达摩克利斯之剑”。赵汉昌和春梅,还有长生夫妇,都不懂什么这剑那剑的,但都被弄得心神不宁。
双方就这么较着劲,就像是一场疲劳战。陆炳兴今非昔比,使不出什么十分大的手段,心里也着急。他暂时也还不想把赵家逼得太紧,还想着真要是娶了美瑛,那再怎么说美瑛的爹妈就是他的岳父母。可是眼看着事情一直这么拖着,似乎遥遥无期,他真的火了。
这时候北方的仗越打越热闹,****开始渐渐失去优势。江南这片地方是“京畿重地”,战火离这里还很远,但是战争的后果却也波及到了这边。地方上开始征兵,说是征兵,其实更多地是按人头抽丁,还常常演变成强迫性的“抓壮丁”。
陆湾也有征兵的指标,不过不是征的士兵,而是运输队,说白了就是民夫。附近村里已经有人被拉去当了民夫,据说这些民夫完成使命以后,大都被补充进了军队,最后还是上战场充当炮灰。
陆湾和附近几个村,征集民夫的事落在了陆炳兴的身上。村里这次要出两个民夫,陆炳兴把其中的一个,落到了金生头上。
在将金生送出去之前,他要陆士泉出面,告诉春梅:只要她答应把美瑛嫁给他,金生就不用去当民夫,要不然他只能“公事公办”。
春梅并不是那么好威胁的,她横下了心来,一口拒绝了这个非分的条件。金生知道以后,也不愿意美瑛为了自己做出牺牲。他考虑再三,决定选择逃亡。
这天夜里,金生在郁春芳的痛哭流涕中,带上一个小包袱,摸黑踏上了不可预知的逃亡之路。
陆炳兴知道金生逃走,顿时暴跳如雷,但是人既然已经走了,他也没办法再把人变回来,只好不了了之。可是金生的事暂时不再提起,却并不表示陆炳兴就此放过赵家,他又动起了别的脑筋。
赵家美瑛是他想要弄到手的,再往下去,两个弟妹又还没成人,这几个人都没法下手。他想到了长生。
长生虽说分了家,按照征兵或征集民夫的条件,他作为单独立户的一家之主,家中没有其他的男丁,是征集不到他头上的。可是眼下可以用来威胁赵家的,也就只有这个长生了。
陆炳兴知道长生不识字,一直为这个家劳碌,有点私心。长生讨了个家主婆,又是一个私心比较重的女人,这就给了陆炳兴可乘之机。
陆炳兴找到了长生,直言对他说:“长生,你弟弟金生逃跑了,按照规矩,他可以被通缉,一旦抓回来就当做逃兵处置。逃兵会是什么下场,我不说你也是知道的。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由你顶替金生,去当壮丁。
“长生,你说说看,这件事怎么办好?是通缉金生好呢?还是你去代替金生好?”
长生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愣在了那里。
陆炳兴看长生不说话,但显然自己的话在他身上产生了效果,于是放缓了口气说:“长生,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做,所以到现在,金生的事情我一直压着,没有向上面报告。你也知道的,我看上了你家美瑛。我是真心想娶她,这么多年了,我都没有对她和你们家怎么样,就是想着有朝一日我们说不定会成为亲戚。
“长生,我不管你是怎么看我,我可以告诉你,只要我娶了美瑛,我一定会对她好的。你看我都这么大了,讨了老婆肯定是当宝一样供着的,不会亏待她,也不会亏待你们全家。你好好想想,想通了就帮我劝劝你爹,特别是劝劝你妈。人生在世图个什么?还不是图个吃得好、穿得好,日子过得舒心吗?”
长生依然没说话,但是看他的表情,应该是心有所动。陆炳兴这次没有再说什么,看着长生,让他有点时间想想。
等了一会儿,长生有些犹豫的说:“炳兴,我只好回去试试看,成不成我不敢保证。我妈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她不一定能劝得动。”
陆炳兴笑了,不光是脸上笑,心里也偷着乐——赵家终于被他撬开了一条缝,接下去事情或许会出现转机了。
长生回到家里,在母亲面前却开不了口。他把这件事对朱雪芬说了,谁知朱雪芬听过以后,马上满腹怨气地对他说:“你妈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这么不给陆炳兴面子。美瑛也是,早晚不是都要嫁人吗?嫁给陆炳兴有什么不好?现在这样,弄得金生逃了,还要连累到你。真要是你被抓去顶替了金生,那我和孩子怎么活?你应该听炳兴的,好好劝劝你妈和美瑛。”
长生犹豫地说:“就是这个炳兴实在不怎么样,有点不争气,名声不好。”
朱雪芬说:“那又怎么样?你不懂的,越是像炳兴这种烂料货,对自己的老婆越是当宝。我看他不会亏待美瑛的。再说不管怎么样,炳兴现在还是有点官职的人,以后我们也好借不少光。”
长生听了老婆的话,觉得她说的有点道理。他也想到了王慧娟,但再想想那毕竟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是要好好把日子过下去。
第二天,他婉转地劝母亲,是不是就答应了陆炳兴,那样金生也可以回家。春梅听他一说,当时就骂了他一通。长生这人是个狗脾气,吃软不吃硬,被春梅一骂,他的狗脾气又上来了,和母亲顶撞起来。
美瑛听到了大哥的话,又听他对妈出言不逊,顿时爆发。她冲到大哥面前,大声说道:“大哥,你怎么就那么没有骨气?你忘了慧娟嫂子是怎么死的啦?你要是怕陆炳兴,那你就去投靠他,给他当条狗好了,不要打我的主意!”
美瑛的话不好听,长生更加愤怒,和美瑛吵了起来。
赵汉昌过来,喝止了儿子和美瑛,朱雪芬也过来,把长生拉回了自家那边。
这件事过去了,长生和美瑛兄妹两个好几天没说话,家里的气氛很压抑。长生没有再说这个话题,几天以后全家的气氛又缓和了。不过赵汉昌听到了大儿子说的话,心里有点动摇了,他忽然觉得长生说的未必错,那样至少一家子的日子可以平安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