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两岁有就自己记忆的小孩，后来我想，我之所以被称之为“恶魔”，大抵离不开我两岁就有记忆的原故，因为在后来才知道，大家还有五岁的记忆就不错了。
我五岁的时候还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大会做，做得最多的事就是挨打，没错，是挨打。
我有一个很老很老的奶奶，在我有记忆起她就让我叫她叫奶奶，她又黑又瘦只有几根长长的白头发，脸上的皮像大路对面一颗树的皮，那么皱。我和她一起住在一栋单独的小院子里，靠近着人们所说的世界上最恐怖的街，第五街，我在四岁的时候才知道那叫第五街，奶奶说那是一条吃人的街。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奶奶每天都要打我，每天都说要杀了我，但从不让我去第五街让别人吃了我，也不杀死我。
奶奶每天出门的时候，都会拿着一个大大瘪瘪的麻布口袋出门，然后捡回满满一口袋东西，那个大口袋里和奶奶身上都会有难闻的气味，不像隔壁小妞和她的小花狗身上的味道那么好闻，小妞和小花狗也不会理会我，一见到我就会跑开，好像我会咬他们一样，其实我很多次都想告诉他们我喜欢他们，根本不会咬他们，但是我一直没有说这句话的机会。
后来，我知道奶奶在做什么事了，奶奶在捡垃圾，别人不要的东西，奶奶是别人口里的垃圾婆。而且奶奶很凶，连小花狗见到她都会躲起来。
奶奶虽然一回家都会打我，但是奶奶还是会做饭给我吃，甚至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开心地扯开她的嗓子叫上两句，然后嘿嘿地对我笑，我知道那个是叫笑，因为露出她黄黄的牙齿比平时要来得好看一些，那个时候她也不会想着要打我，我就会过上不太痛的一天。
奶奶心情不好的时候会让我跪在地上，用木条打我的手，我的脚，奶奶看见我流血了就不会再打我了，或者奶奶会拖着我从来不洗的头发把我的头压到屋外的井旁装满水的大缸里，说我是恶魔，然后还会把我装进她那个大大的麻布口袋，把袋口扎起来，我在里面没多久就会昏过去，然后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放出来的。
五岁那年快过年的有一天，奶奶把我洗得干干净净的，穿上从来没穿过的衣服，把她自己也洗得干干净净的，穿上没有味道的衣服，在小院子门口站着。不一会儿就来了一辆大车，车子里走下来一个男人，奶奶说：“叫爸爸！”我看到那个男人看着我不说话，他的脸长得比谁都好看，身上的味道比谁都好闻。我知道爸爸是什么，爸爸是会对你笑的人，会抱你的人，会亲你的人，会叫“哎哟，我的宝贝！”的人，小妞的爸爸就是这样，但是这个男人一样都没做，所以不是我爸爸。
那男人什么也没做，只是拿了一个箱子给奶奶，然后又钻进大车子里走了，奶奶拿着箱子笑得黄黄的牙齿全都蹦出来了，我想我今天不用挨打了。
那天晚上奶奶真没打我，奶奶还喝了点白得透明的东西，然后东倒西歪躺在了地上，她把我叫过去要我跪在她身边，她说她不是我亲生奶奶，她是我一个很远很远的远房奶奶，因为我所有的最亲的人在我出生那天就全死光了，只剩下我爸爸一个，所以我爸爸也是恨我的，我不知道什么是恨，也不能问，因为问多了，奶奶肯定又要打我。她一直那样说下去，说我妈妈是一个孤儿，我知道孤儿是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因为很多人说我也是。她说我妈妈嫁给我爸爸后，生下我的那天是自杀死了的，然后我的亲生爷爷奶奶在我出生那天从外国坐飞机回来看我，结果飞机掉进海里，淹死了。我本来还有一个姑姑，也是在我出生那天，为了赶回来看我，被车子撞死了。反正奶奶就是说我出生那一天，害死了四个人，所以没人要我了。奶奶还说了，要不是我爸爸一直给钱给她，要不是她命硬，她一早就把我这个天生的害人精索命鬼打死了。
我那时候也不知道到底什么叫死，那天我见奶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而且我怎么吵闹，怎么翻东西她都不会起来打我，我看到那个叫“爸爸”的男人拿给奶奶的，可以让奶奶很高兴的箱子，我觉得里面肯定有很多好吃的东西，我想把它从柜子上拖了下来，结果太重了，它自己掉了下来，然后里面洒下了一张张红红绿绿的纸，还有一些洒在桌子旁边奶奶用来烤火的暖暖的炉子了，烧起了一大团火窜上来，很好玩很漂亮的样子，所以我就将那些纸捡起来全部朝炉子里扔，虽然不是吃的，但是这么好玩的东西我也是第一次玩，难怪奶奶会那么高兴。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奶奶就把我从床上拖了起来，问我是不是我动了箱子里的纸，我说是的，奶奶听了就把我的头往墙壁上撞，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额头上有热热的血流下来，不知道是不是痛了，然后奶奶又狂叫着把我拖到院子里，拿起藤条往我身上抽，抽得很重，因为我看到自己手上脚上有皮都翻起来了，然后胸口那里也很痛，然后我哭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我跟奶奶说我下次不敢了。我真的下次不会再烧掉奶奶喜欢的东西，因为奶奶拿起小木凳子砸在我腿上的时候我听见“咔咔”地响，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快过年了，到处都有鞭炮声响起，奶奶好几天没有回家了，我只能自己爬着去找吃的，厨房所有能吃的东西都被我吃光了，我只能出去，看看别人会不会给我吃的。然后我就一直爬着，觉得自己爬了很久很久，很远很远，从白天爬到了晚上，外面的人很少，不过也有人会把吃的递到我手里。这个时候到处都有烟花放上天空，我坐在一个角落里，觉得那些烟花很漂亮很漂亮，我想等我长大一点，我也要去放。
等我看够了，我觉得我也许该回去，要不然奶奶看到我不在，肯定又要打我。
“哪里来的小鬼，要死了还跑来这里挡路！”我听到这个声音后就有人将我踢飞了出去，这时候我想我一定会死了，我大概知道死是个什么东西了，跟我昏迷前一样，眼睛里黑了，不会再睁开眼，大概就是死了。
结果，我掉在了一个人的身上，那个人身上有那种大麻布袋的味道，跟我一样，头发大概一直没洗过，但是眼睛却很亮，很黑，那些放上天空的烟花把他的眼睛照了出来，很漂亮。
“小鬼，妳被打成这个样子居然还有气在？”他的声音很温柔，我只能睁开一条缝的眼睛看到他的牙齿也很白，我决定我喜欢他，然后我把我手里别人给我吃不完的食物递给他说：“你要不要？”。
他大笑，我想他肯定很开心，所以我也很开心。他摸了摸我的手，然后又摸了摸我的脚，眼睛越发变黑地说：“小鬼，以后跟我吧！”
我像着魔似的点了点头，他抱着我离开了那条街道上，我在他怀里沉沉地睡着了，他的怀里有我熟悉不喜欢的味道，但是很温暖，我一下子就睡着了。
后来我好久一直没回奶奶那，因为我不能走动，爬也不知道要爬到哪里去，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
那个奇怪的人让我叫他老乞丐，他叫我小鬼，我很喜欢，因为他叫我小鬼的时候我觉得他的语气就是喜欢我，而且我还是第一次有听起来很开心的名字。
老乞丐带着我住在一个废弃的工厂里，这里住了很多和老乞丐一样的人，我马上就知道了这些都是乞丐，而且现在的我也是，我并不以成为乞丐为耻，我还觉得快乐，每个乞丐都对我很好，虽然没有小妞和小花狗那种好闻的味道，但是他们每天都会来陪我，给我讲故事，比我大一点点的小乞丐有时候还会偷摘一些花送给我，所有人都说我好得很快，然后想带我上街一起去行丐，说我笑得很可爱，一定会得到很多的钱和食物。
然后待老乞丐回来的时候，他们都会从我身边一哄而散，好像很怕老乞丐。
老乞丐每次回来把我喂得饱饱的，然后用一块还算干净的布擦干净我的脸说：“妳伤好了之后，不是要去行乞的，我是把妳带回来练武的，知道了吗？”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只要是他的话我都听，因为他还知道我其实喜欢爱干净。
那时候的我还不会算日子，我只知道自己好得又可以活蹦乱跳了，而且每天都开心快乐，每天和一群小乞丐玩了回来，老乞丐就会把我弄干净地让我吃他带回来的好饭好菜，我觉得日子就这样一直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但是从老乞丐教我练武那天起，日子就没那么地好过了点，他让我每天天不亮就起来蹲马步，蹲马步这名词也是老乞丐教我的，然后一直蹲到大家全都起床出去行乞了为止。别的乞丐都走完了之后，老乞丐才会出去，但是还要我一个人在废工厂里一直做蹲跳，做累了就换踢腿，再做累了就换跳厂外的台阶，反正是要一直在动，我答应了老乞丐，所以我从来没有偷懒，我想老乞丐对我那么好，我也要对他好。
后来，天气慢慢暖和起来，我越来越觉得自己跑起来比一般小孩子都快，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那时候我开始想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去看看奶奶，我想回去跟她说我再也不要跟她住在一起，因为不是所有人都不要我，老乞丐他会要我。
就在我那样想的不久之后，有个小乞丐带我上了大街，我才知道我现在在的地方就是奶奶嘴上吃人的街，我那天爬进来的就是这里。我让小乞丐把我带到了第五街的最北端口，我就看到了我和奶奶一起住了五年的地方。
我朝着那个打有记忆以来就知道的院子走过去的时候，小妞像不认识我似的对我笑，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但是我现在只跟奶奶说说话就走，而且我以后不住这里了，所以我没有跑上去说我喜欢她。
我进了院子喊：“奶奶。”
奶奶跑了出来，望了我半天说：“妳是那个魔鬼生的恶魔？”
我点点头，奶奶以我想不到速度关上了院子的大门，然后抓住了我的身子，我怎么挣也挣不开，我知道她那个表情就是要打我。
“奶奶，妳不能再打我了，我现在不是妳的，我是老乞丐的了。”
“妳这只恶魔小小年纪说的什么话，敢给我逃出去三个月不回来，妳回来就应该做被我打死的准备。”
奶奶只用一只手就抓住了我两只手，我知道自己比小妞大但是比小妞看起来小很多，所以我还是没有很大的力气，奶奶就这样抓起我就把我扔进了水缸里，我浮出来她又把我按下去，然后还拿小木凳砸我的头，想起来，那浮浮沉沉的样子，真是一种非人的折磨。我想我不能就这样被打死了，我还得去找我的老乞丐，所以我按老乞丐教我的，把气凝到脚底，一个用力，便跳出了水缸，然后再一个凝气，跳上了墙边堆着的瓦砾，以奶奶抓不到的速度翻过了矮墙，在墙外说：“奶奶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有了老乞丐我才不会回来呢，我奔进了第五街之中，义无反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