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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温柔乡里多自尊

男人在一起相处得好,且相处得久的特别少。男女如夫妻间发生了冲突,还有一种调剂的办法,而男人之间呢?除非是同性恋。

男人你不服我,我不服你,妒忌、猜疑、憎恨、蔑视、排挤、打击,或以虚伪的夸奖、吹捧等假象掩盖这些,男人就这样在互相周旋、互相争斗中感到没有自尊,或者建立不起自尊,或者失去自尊。男人便在女人身上找自尊。女人也喜欢给男人自尊。这就是为什么男人喜欢善解人意的女人的原因,为什么青楼生意始终红火、且禁也禁不绝的原因,也是为什么红颜知己是文人普遍的精神祈求的原因。男人在花街柳巷完全寻求性刺激、性满足,只是少数,而喝了几滴墨水,自以为是才子的男人,却主要是为了一颗破碎的自尊心,泡在温柔乡,让自尊发芽。

柳永的词写了一首又一首,给朋友看,朋友说写得不怎么样,或者说还需要努把力,或者来句你这是什么破词,我劝老兄还是不要写这些东西,你根本没有文学细胞,出于朋友我才直言……柳永听了这些话,能不伤自尊吗?男人不给他自尊,他不会不要自尊,于是他就到女人堆里去找自尊。他的词传开了,他成了女人崇拜的偶像,他重新获得了自尊……

柳永在“才子词人”和“卿相”之间一直存在着矛盾,他一生中绝大部分时间是“白衣”,在他考不中进士的那段“奉旨填词”的日子里,他流浪江湖,漫游四方,和妓女们厮混在一起,给她们写唱词。他了解下层市民的生活,吸取他们的语言来表达妇女特别是歌伎们的思想感情,为此人们认为他的词是早期的市民文学。仕途上艰难不进,而创作上却取得辉煌成就。男人不认同他,却没有妨碍他的创作,他的词反而比那些瞧不起他的人更流传。“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叶梦得《避暑录话》)。

男人啊男人!在贾宝玉眼里,男人都是污泥浊水,他喜欢那些姐姐妹妹。贾宝玉没有思考一个问题,即男人为什么这样坏?这个问题的反面就是:女人对于女人就不坏吗?男人不会像女人那样哄着他、宠着他,许多男人是不会把你宝二爷放在眼里的,即使放在眼里也是假的,心里是不屑一顾的。他们如果太在意你,他们就会觉得自己不重要,不如你,他们的自尊心放在哪儿呢?

男人说贾宝玉幼稚、浪荡,说他的对联写得狗屁不如,说他身子骨柔弱不像男子汉。反过来,他说别人是欺世盗名的肮脏的东西、是写不出一篇像样的文章的狂傲自大的腐儒。他在讲别人不好的时候,是抱着一种对抗、攻击与戒备的心理的,他在男人身上看不到能给他自尊的希望,他就把目光移到了女人身上。那些女人其实并非像他想象的全是清水,她们之间同样是充满斗争,并照样欺骗他、咒骂他、羞辱他、报复他,有些人哄着他、宠着他是有目的的。贾宝玉找到了自尊吗?找到了。他打断牙往肚子里吞说找到了。不这样,他是活不成的,他回不了男人堆里去。他若用玩女人那一套玩男人也是玩不成的,要知道那些男人也是玩女人的人啊,比他更会玩。

把男人得罪光了,或者觉得男人都得罪了他,那个著名的思想家钱谦益,感到孤独、落寞,学术的自尊是建立在人格的自尊之上的,可没有人与他唱和,也就是说他的学说得不到别人的认可,他的自尊的大厦发生了摇晃。后来是柳如是这个红颜知己给了他温暖的自尊,使他在学术探索的道路上,再次向前迈进了。他与小柳交流,自如、自在;小柳对他钦佩、夸奖,亲切、真诚,使他获得了精神上极大的满足。这种满足是在男人那里得不到的,至少在世时得不到。自以为有几把刷子,觉得学问不在老钱之下的人,还有觉得你钱某人一出名就掩盖了我的光焰的人,还有你老钱确实厉害,但不等于我就不行,你是你、我是我,所以你思想上的发现也好,学术上的进步也好,都不值得宣传,等等这些人都不会给他多少自尊,他们让钱谦益感到自尊心隐隐的刺痛,然后是剧烈的伤害。柳如是让他坚挺了起来,精神、思想、更重要的是自尊……

柳如是是一位活动于明末清初的著名歌伎、才女,她个性坚强,正直聪慧,魄力奇伟,声名不亚于李香君、卞玉京和顾眉生。

柳如是本名爱柳,她读辛弃疾词:“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而情不自禁地说:“这句就是为我写的。”于是自号“如是”。她是浙江嘉兴人,生于明万历五十年,由于家贫,她童年时被人拐卖到吴江为婢。她后来出落得美艳绝代,好读书习文,以致才气过人,成为秦淮风流名妓。她留下了不少值得传颂的轶事佳话和颇有文采的诗稿《湖上草》、《戊寅卓》与尺牍。她还精通音律,长袖善舞;书画也颇负名气,她的画流畅简约,清丽有致,书法深得后人赞赏,称其为“铁腕怀银钩,曾将妙踪收”。

柳如是曾与南明复社领袖张缚、陈子龙友好,与陈情投意合,但陈在抗清起义中不幸战败而死。柳氏找对象要求很高,许多名士求婚她都看不中,最后于崇祯十四年她20余岁时,结交了年过半百的东林领袖、文名颇著的大官僚钱谦益。老钱的自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后来清军占领北京,钱谦益投靠清政府,影响了声名,自尊又一落千丈。南京成立弘光小朝廷,柳如是支持他当上了南明的礼部尚书。不久清军南下,当兵临城下时,柳氏与老钱谈好一起投水殉国,老钱下水池试了一下水,说:“水太冷,不能下”。柳如是“奋身欲沉池水中”,老钱把她拉住了。

钱谦益作为高级知识分子代表,在清朝掌握了统治权后被请到新政府北京工作,受到很多人讽刺,他被人瞧不起,为了找回自尊,他称病不能工作,然后回到了他的温柔乡——柳如是的身边。柳如是原谅了他,继续爱他,让他恢复做人的自尊。

人自尊地活着是头等重要的事,放弃自尊是人生最大的失败,自尊意识比较强的文人尤其明白这一点。可是,看好自尊又相互不给自尊或无意于别人的自尊,这就使生活中出现了一种“自尊异性整合”现象——彼此给予、彼此得到。那些落拓的文人,泡在女人堆里,被他人说成是堕落,其实是对他们的误解,他们活得开心,在一声声甜甜的“哥哥”中,自尊得到了修复,他们可以尽情地谈诗论文,抒发人生感受,发表对社会的看法,他们个性着、才子着,在崇拜、敬佩至少也是平等的目光中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尊。

有一篇写海子的文章,说现在海子成了不少年轻女诗人灵魂倾诉的对象,可海子生前却得不到一个女人的温柔。作者提出,假如海子在女人那里得到了温柔,他会不会选择死呢?这只是种假设,这种假设在海子身上成立不成立不去管它。而值得人注意的是海子生前没有死后出名,生前他在诗歌圈子里受到压制和排挤——这很正常,文人是不喜欢搞偶像崇拜的,文人崇拜自己,而骨子里又希望别人崇拜他——就是这种环境,人在圈子里,怎么改变它?只靠自己坦然对待。可海子不被重视,不被看好,不被认可,他的自尊放在哪里?他生前是有几个朋友的,但他能获得多少补偿?一个诗人是需要倾听者的,不倦的倾听者。海子有吗?他要是有红颜知己,心境是否会有所改变呢?但愿你不要用顾城的事来推翻这种假设。

突然想,那些在女人当中失去自尊与得不到自尊的女人,不是同样希望在男人身上得到自尊吗?被女人看好的男人不给她自尊,她不同样会痛苦与绝望吗?男女都一样,关于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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