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稍显尴尬的收回手帕，神情中有一种加以掩饰后的害羞，似乎在责备自己的失态。
我招呼甜水再给我拿一盏茶，把刚刚那一盏推到一边，茶碗上仍然盖着盖子。周围的水帘安静的垂落，永远溅不起的水花徜徉在馥郁的茶香之中，又顺着这种浓情蜜意与茶碗散发出的水气相互碰撞，相互责备。
坐在我对面的老人眼神迷离，我不好再说什么，又想到笑晴还在画卷发女郎，准备起身离开。
老人忽然开口：“这点心和这茶加在一起的味道让我想起我之前的一位老友。”
“哦？老友？这样的甜蜜茉莉还能令您联想到老友吗？”我轻轻眨眼，有一种没有兴趣的好奇。倒是甜水、碧风，居然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笑晴一脸的凝重，正想着办法把敲星糕画好。对于我的要求全无压力。
老人全然一种遍插茱萸少一人的情怀：“是啊，只是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老人端起茶碗，不在相提。“倒是你这碗茶，怎么不喝了？却又换了一盏。”
我拿起茶盖轻轻倾斜，老人一看便知。
“我曾经也是这样。看到这水汽，竟以为是这水受不了禁锢，找不到归宿，才向上蒸发，遇到冷气又想到以前的好。变成的水珠上不是，下不是。心里难受，疼痛得很。”
“那您以前遇到过类似的事情吗？”
老人先是一愣，转而淡然的点点头：“曾经年少轻狂，也干过不少轰轰烈烈的事情。只是唯独有那么一件，是终生的遗憾。”
我没有再问，对于来客，我们本着崇高的职业道德向来是不会干预很多的，茶即是茶，糕点即是糕点，老友即是老友，顾客即是顾客。
老人也不再搭话，毕竟有些事是不需外人横加评判的，有时候更需要自己深深体会。
笑晴忽然一脸的小灿烂，抬起头来闪着他的玲珑眼对我放星星。我撩撩我的长裙走过去。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幅美人的画像，波浪卷发盘在头上，樱红朱唇，耳戴珠宝，旗袍加身，手拿折扇，扇面上是一簇清香茉莉。对于笑晴时好时坏的画工，我难以理解。
“怎么，你用了2小时58分47秒的时间就拿这个赝品来交差吗？还是说这是那位卷发女郎的升级版本？还穿越了？”我微眯着眼，语气里是一种不屑，还有一种小欣喜，终于算是出了口恶气。
碧风、甜水忽然想到建议他们开钟表店的黄诗诗，觉得这也是个不错的想法。倒是白镌，自从上一次打电话就再也没音讯了。碧风、甜水齐刷刷的看向老板，难不成。。被老板她。
我现在是无暇顾及甜水、碧风的想法了。笑晴愤恨的看了我一眼：“有件事情我忘记说了，她给我留了她的联系方式。”
“哦？”我一扬眉，“是多少？”
“13579111315。”
碧风是再也忍不住了，他身边有甜水这一个也就够了，为什么还有一个笑晴！“这是数列，你看不出来的吗？！”说完，碧风以眼神威胁我，我要涨工资！
笑晴看着疯了的碧风，把头一别，似乎是在耍脾气。甜水在旁边看着偷偷地笑，真是像极了小情人啊。
我收起笑晴画的画像，毕竟美人如玉，画出来了，当然要好好的留着。等以后装裱起来，再提上齐白石或者徐悲鸿的名字卖掉，说不定也可以赚不少的钱。这么一想，我定定的看了笑晴几秒，不然让他去当街卖画还债怎么样？嗯---值得考虑。不过齐白石好像是画虾的，徐悲鸿是画马的，这样好吗？
我把卷好的画放到瓷器罐里，再回头看向老人时，发现老人好像整个人都在梦游一样，机械的喝茶，机械地吃糕点。看来，品茶、品菜、品酒、品糕点，品什么也不如品回忆来的让人黯然神伤。
曾经在偌大的繁华上海，一位品貌绝佳的贵族小姐名字叫做倾纶，家里并非大家氏族，但也是书香门第，家族富裕。倾纶端庄、善良，自然有很多同龄男子追求，但是她却芳心不动。
后来，倾纶偶遇卓立，两人陷入爱河。他们像其他的情侣们一样约会、看电影，也会一起读书、阅史，但等到谈婚论嫁的时候，却怎么也不能再进一步。不是因为家世背景、不是因为容貌才学，更不是因为什么性格习惯。
卓立心怀抱负，但又想成家娶亲；倾纶想以身相许，但又怕拖累卓立。就好像你站在墙的这边，他站在墙的那边，说的话能听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表达的心意也能明明白白。可是，谁都越不过这一堵墙，既凿不穿，也跃不过。揪心的痛苦。
放下，不甘心；守候，不愿意；在一起，难以思量。左左右右，盘盘旋旋，出不了这院，断不了这墙。最后，只落得香消玉殒，芳华逝去。
突然，甜水一阵琵琶音打乱了老人的回忆。老人抬头，似乎苍老了很多。老人细嚼慢咽的吃完糕点，刚好就着最后一口茶送下去，慢慢起身走出云不茶苑。甜水忙去开门。
碧风收拾着茶碗，茶盘，看着我那一盏没动过的碧螺春，犯了难。碧风愣了几秒钟，端起来放到了后堂，等着我自行处理。
笑晴换好衣服出来，上身一件红色的白色绣花衬衫，下面是普通的黑色西裤，在裤脚和裤边绣着火红的凤尾图案。妖娆的男子。
我打开手机，拨通白镌的手机号码，几十秒后，有了对方应答。
“花皇，怎么了？”白镌关切的、温柔的声音。
“笑晴说那个卷发女郎给他留下了联系方式，13579111315。我们就根据这特征找吧。”我看看书案上的书，等着白镌的答复。
“这不是数列吗？我会尽力的。”
我满意的点点头：“晚上去聚餐怎么样？”我回头看看正在喝茶、吃糕点的笑晴。
“这不太好吧？”白镌有些不自然。
“这有什么不好的？我没把笑晴的羽毛拔下来做成扇子就不错了，这大夏天的。”
“好，如约而至。”我和白镌挂了电话。
甜水、碧风心下窃喜，真要感谢那位卷发女郎，有口福了。笑晴抬起头来，做出宁死不屈状，我双目圆瞪，便立马败下阵来。
笑晴是火凤凰，又是天然的浴火而生，相比其他同类对火的把握更加精细。所以，在笑晴身上最拿手的甚至不是怜香惜玉、美女搭讪，而是对火候的把握。可是，笑晴偏偏讨厌看到火，就像讨厌看到我的那一身红装。
天色静静地变得越来越暗，我在拿着书，一页一页的翻，想找一个比较便宜的、环境绿色清雅的地方，最好可以点篝火。天然的篝火烤肉是笑晴最擅长的。
碧风、甜水收拾着店面，笑晴斜倚着背对着我，看不到表情，却隐隐可以听到一阵碎碎念——————是某种小鸟叫的声音。这是他表达不满的方式，就是，不说我教给他的人话，改成鸟叫。至于意思是什么，从语气就听得出来，无非是为什么我要在这里或者这个黑心的老板娘或者这些不懂得怜“香”惜“火”的家伙之类。
每当这时，只要持续五分钟，碧风总是会黑着脸走入后堂开始记账本。我不禁感叹，难道除了我以外，碧风也听得懂吗？倒是甜水，好像在听鸟儿悦耳的歌唱，干得更加起劲了。
等到一切都收拾得当之后，我正要下令关店，早上来点普洱茶的中山装老人推开门两三步走进门来。
老人还是拿出那方绿色丝绸手帕，先擦了擦汗说：“请问这里的糕点可以单卖吗？”言语之间带着深深的希冀。
甜水笑着，脸上的小酒窝比平常浅了些，刚要说话却被我拦了回去。
“可以。请问您想要什么？”我停下翻书的手，看着老人，目不转睛。
“我想再要一盘那松芯茉莉糕，给，，，给我那位老友送去。”老人虽有迟疑，但最后还是很笃定的说。
“好。”我点点头，吩咐碧风、甜水去准备。
“对了，小姑娘，早上你的那盏茶你最后换了吗？还是留着真的喝了？”老人似乎是忽然想起来一样。
“没有。我没有喝，也没有换，就放在那里了。等到茶凉了，是要杯子还是要盖子水汽自己就知道了。”
老人拿了甜水打包好的糕点，糕点中间还是一株清香茉莉，只是这一株的花瓣上有几滴小小的水珠。
我招呼甜水、碧风关店，笑晴也终于不再耍脾气。
白镌已经等在门外，车门微微的开着，银色的车像一道闪电。
当我转身出门的瞬间，看到云不茶苑里的星星瓶闪了闪，多了两颗浅浅的青绿色的带有蝴蝶细纹的星星，仿佛还带着******的香甜淡雅，久久未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