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宫中，满身是疲累，在浸满花瓣的浴桶中好好泡了泡，又让江月按摩了一番，这才舒坦下来。躺到床上，裹着暖暖的被子，困意立刻袭来，脑中却又似是清醒着。由于墨阳经常将奏折带到这来批阅，有时甚至会跟她讲一些朝堂之事，故而她也知道一些。墨齐之所以要冷落欣妃，自然不仅仅是因为后宫中的那些“小事”，更重要的是，欣妃的娘家似乎有些不够安分。
欣妃绝不会就此倒下，这是尹海棠早就知道的事情，墨阳冷落她也不过就是一阵子，给她娘家稍稍施加一番压力罢了。等风头过了，她自然会复起，而这除夕是个很好的机会。
而今晚墨阳却还是去了她宫中，难道是尹海棠轻视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吗？
那么，既然自己都这么摇摇欲坠，她又该怎么帮助舒婷呢？过几天，原本的那个计划还要不要实行？
正当尹海棠胡思乱想之际，却听到床边有隐隐的叹息声。
今晚实在太累了，迷迷糊糊间，尹海棠还以为是在梦中，只是皱了皱眉，便转过身去。
“这是怎么了，睡着了还皱着眉头？”一双温暖的大手抚上她的额头，她这才发觉，不是做梦呢。眼皮沉重，双眼微睁，咦，墨阳怎么靠在自己身边了？
“皇上，你怎么来了？”尹海棠并没有起身，却是趁着这脑中尚不清明的时候，由着内心任性起来。吸了吸鼻子，带着委屈和幽怨，轻轻抱住心爱之人的腰，把头埋到他怀里。
没想到，就在这半睡半醒之际，一睁眼竟然看到了墨阳。尹海棠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在做梦。
“今儿宴会上冷落你了，不过毕竟是除夕大宴，我总要给皇后几分面子才是。”墨阳看到她这委屈的模样，心疼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解释道。
你明知道我不是在为了这个才心里不舒服的，还故意顾左右而言他，你要真是给皇后面子，那为什么最后竟然不去凤鸾宫？尹海棠心里暗自腹诽着，并不回答，只是悄悄地瘪了瘪嘴。
墨阳无奈地摇了摇头，并不欲解释，但是看着怀里那个小人儿，又实在是不忍让她心里憋屈着，想了想，还是道：“除夕夜宴，非同寻常，我如果与你过分亲昵，对你来说并不是好事。当然，我也知道，你其实真正在意的是什么，那也是一个道理。”
尹海棠没有反应过来他到底在说什么，只得继续听下去。
“今晚是一年里的最后一个夜晚，据说今晚和谁一起守岁，便能与那个人长长久久，共同携手迎接新年的第一缕晨光。”墨阳神情悠远地看着窗外面时隐时现的光亮，那是宫人仍旧在放着的焰火、宫灯，这些是彻夜不停的，直到明日的太阳升起。
长长久久吗？听完这些，尹海棠有些恍惚，然后之后的第一个反应是，所以你抛下皇后去湘西宫，就是为了和欣妃长长久久？呀，不对，现在他人不是在自己身边了吗。
尹海棠突然就混乱了，脑子里感觉像一团糨糊似的。这时，窗外传来一声长长的钟鸣，接着响起了密集而持续的焰火“噼噼啪啪”的声响，她脑中的混沌像是突然被一道闪电劈开了一般，顿时清明起来。
墨阳今晚原本就是打算来陪她的，在宴会上只顾着与皇后说话，那是为了礼仪周全亦是为了保护她，后来去欣妃宫中那更是为了她好！如果直接来海棠宫肯定不行，可如果到了凤鸾宫那就肯定走不了了，否则置一朝国母的颜面与何地？而且那样子，必然会引起皇后对尹海棠的怨愤，那岂不害了她！
可如果是先到欣妃宫中就不一样了，除夕夜去看望失子伤痛的欣妃自然无可厚非，可黯然神伤的欣妃却无心服侍，皇上看望过便离开了，这岂不是顺理成章？至于后来为何到了尹妃这里，虽是人人心知肚明，但经过这么一番周折必定能让人们对尹海棠的嫉妒憎恨减少很多。
至少，对于皇后来说，与其让皇帝在欣妃那里，还不如在尹妃身边。
“海棠，听到钟声没有？快起来，子时到了。”墨阳一把抱起尹海棠的腰，让她坐起来，“看，外面亮如白昼，宫中各处都同时燃起了焰火。”
尹海棠心结已解，更是满怀感动，原来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已经这么重了么？就算不能专一待我，却也在尽他之所能待我好，处处为我着想，而我却还误解他。眨巴着眼睛，顺从地让他扶起来，也朝窗外看去——明晃晃的闪耀着的明亮焰火，仿如自己与墨阳之间那几乎能触摸到的美丽爱情。
本来，除夕宴会是要举行到这个点才散的，算是帝后与天下人共同守岁的意思，只是考虑到有体恤臣民这一层在里头，有好些进宫来参加宴会的宗亲臣子们，大多还是盼着能与家人一起过的吧，就也不强求他们了。
这也同样成全了尹海棠和墨阳，两人依偎在一起，看着外面的焰火，不时对望一眼，感受对方眼中那浓浓的情意。
等外面逐渐安静下去，困意也渐渐袭来，两人静静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什么都不说，只是被子底下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新年的第一天，且不说还要去凤鸾宫请安拜年，就算是没有这些繁杂仪式也无人会在这天睡懒觉，谁不希望新的一年里有个好的新开端呢。
尹海棠却是被墨阳给唤醒的，她还老大不情愿，直呼太困了，眼睛睁都睁不开。惹得没有一阵无奈，叫了青儿、江月进来服侍二人梳洗，好不容易才真正把她弄醒。
江月作为海棠宫的大宫女，一向谨慎，如果是平时遇到这种情况，她必然要劝诫一番的，可今日却和青儿一样嘴角含笑，看着主子撒娇耍滑，更大的那个主子却全然不在意，反而宠着爱着，她心里也是真心感到高兴。
虽然是过年，但还是和往常一样大清早的去凤鸾宫给皇后请安。不过还好，没什么事情发生，随便客套了一会儿也就散了。
“姐姐，今儿天气不错，倒算是给这个新年起了个好头，接下来一年大约都不会差呢。”尹海棠一语双关，叫上舒婷一起去御花园走走，散散步再回去。
舒婷有些犹豫，担心今天进宫的闲杂人等太多，到时候别再惹出事来。“要不，我们还是早些回宫吧。”
“嗯——”尹海棠瘪了瘪嘴，尾音拉长上翘，明显的不情愿，“我们去嘛，正月初一除了到长辈或尊上处拜年，并不适宜去别处串门，我们回宫也是一个人待着，那有什么意思嘛！”
“那好吧。”舒婷想了想，拗不过只好答应下来，道：“虽然进宫的人多，可是轻易不会到御花园乱走的。而且皇上皇后忙着接见众人，现在没准反而人少呢。”
姐妹俩说定了，便一边赏着未融的残雪，和路边那人工培养出来的鲜花，一路往御花园走去。
从昨儿傍晚开始，雪就停了，像是特地为了给人们一个晴好的新年，却又特特留了点点残雪为这尘世添几许别样的味道。
大路上的雪全部都已经被清扫干净了，一晚之间，仿佛从未有过那些轻灵小仙们的踪迹，最上等的火红织锦绸缎做成大朵大朵的绢花，挂在原本光秃秃的树枝上，乍一看竟是十分热烈。只有一些蜿蜒小路上，才能看到有一些被路人踩脏了的、与枯枝败叶混在一起的残雪，若是心情不佳者，看到倒是要生出伤感来了。尹海棠却偏要往这些小道上走，说是具有自然趣味。
“都随你，只是你慢点儿，可别滑倒了，虽说冬天穿得多，可要摔了也很疼的。”舒婷拽着她的袖子，让她慢点。
“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罗瑶猛地见了两人，不但不向尹海棠行礼，反而大声地质问。
尹海棠面色沉静从容，就像根本没听见罗瑶说的话似的。反倒是青儿听了大怒，但她知道此刻自己不宜插嘴，虽然不说什么，但一脸怒气地瞪着对方。
“芷若贵人，嫔妾流莺阁舒美人给芷若贵人请安了，祝芷若贵人新年新气象，万事如意！”舒婷笑着向前行了个礼，语气非常恭敬，尤其是最后两句祝福的话，说得特别重。
“你！”罗瑶显然被气到了，心胸狭隘的人自然最不惮于把人往最坏的地方想。舒婷那番话停在她耳中，那是极尽刻薄，故意嘲讽她——何况，她也算是没有意会错。
舒婷笑了笑，并不介意她的怒目相视，转头正想对尹海棠说什么，不想罗瑶竟一声怒喝，道：“大胆贱婢！你竟敢对本小主不恭？”
“哦？不知敢问瑶芷若贵人，嫔妾怎么对您不恭了？难道是刚才那个礼行得不够到位么？还是，嫔妾的祝福说轻了？”舒婷笑着反问。
罗瑶一声冷笑，头上的珠钗随之晃动，盈盈玉碎的声音听着倒不错，只可惜这个人却不是很相配。“本小主没有让你起身，你竟然敢起身？”
舒婷笑容不变，看了一下身边的丽香，丽香会意，便泠然回道：“芷若贵人，舒美人身体尚弱，那是连皇后娘娘都免了请安行礼的。”这会已经很明确了，舒婷连在皇后面前都可以不行礼，能给你行个礼，就很不错了，你还想怎么样？
“难道说芷若贵人认为自己比皇后还尊贵？”尹海棠在一边似笑非笑道。
罗瑶顿时面色一变，眼中神色闪了几闪，聪明地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下去，转了调调，对舒婷道：“既然你身体尚弱，怎的我看你很是精神的模样啊，都能伺候着尹妃娘娘出来散心了！”
尹海棠听了这话，不露声色地看了一眼身边的舒婷，却见她只是淡淡一笑，完全没有愠怒之色，反问：“怎么，芷若贵人是见不得我身子好，还是怎的？嫔妾与尹妹妹一向情同姐妹，即便陪着尹妹妹出来走走，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吧？”
罗瑶一哽，她以为自己这话能刺激到舒婷的，没想到她竟然会大大方方地承认，而且对于尹海棠的称呼也不像以前那样，为了避嫌跟旁人一般唤其“尹妃娘娘”，而是极为亲热的“尹妹妹”！
虽然一直都知道两人关系不一般，但是平日也没有见得太过亲昵啊。今儿这是怎么了？这般想着她便更加刻薄道：“怎么会呢？我当然是希望后宫诸姐妹们都和乐平安的，只是没想到往日一贯淡泊的舒美人，原来也不过是趋炎附势的谄媚之徒罢了。”语气里极尽鄙夷。
这话自然是将尹海棠一起骂进去了，这要是再跟没听见一样，莫不是要让人知道她胆小怕事不成！冷冷道：“青儿。”
青儿一见，终于有自己说话的份了，闪过一抹喜色，旋即在看向芷若贵人之后，立刻变色，喝道：“芷若贵人！可不知你这是说谁呢！”
“我们家小主可是什么都没说，难道尹妃娘娘自己认为……”罗瑶还没回话呢，她身边的侍女却自作聪明，尖酸回话，可惜话还没有说完，脸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罗瑶顿时怒了，自己的贴身宫女竟然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打了，俗话说得好，打狗还要看主人面呢！何况，对方动手之人自己也不过就是一条狗，居然敢这般不将她放在眼里！
她冲上前就要对青儿动手，却听尹海棠在一边幽幽地道：“芷若贵人可莫要自降身份的好。”
这么一说，罗瑶的手果真就僵在了半空中，恨恨地放下，不甘道：“我竟不知尹妃娘娘竟是这样教导下人的，我的宫婢自然由我亲自来调教，哪里容得她一个小小的贱婢来出手！”
“芷若贵人说得真好，我也正好想对你这么说呢。”尹海棠笑着道，这话分明就是将罗瑶也放到了“贱婢”的位置上，同时看了一眼那挨了打的侍女，此刻正用怨恨的眼神看着青儿，奈何不敢还手。
“娘娘，她出言不逊，言语中有辱及娘娘的地方，所以奴婢一时冲动出手教训，还望娘娘责罚。”青儿跪下去向尹海棠请罪。
尹海棠挥了挥手便让她起来，淡淡道：“你做的没错，是芷若贵人没有教导好婢女呢。”
直把罗瑶气了个仰倒，气得脸都要扭曲了，转手便给了那个侍女一巴掌，骂道：“贱婢，在这边丢人现眼，还不快滚。”说着就转身离去，由于走得急，手臂碰到了边上伸出的树枝，她竟倒抽了一口冷气，立刻用另一只手捂住。
那侍女见主子走了，也捂着脸跟了上去。
“欣妃果然心思缜密，打人不打脸，让人根本看不出端倪来呢。”尹海棠见此便已明白，想来欣妃是派人在罗瑶身上好好掐了几把。这可比扇耳光什么的要带劲多了，专挑那嫩肉，掐住一点点，轻轻一扭便能让人疼得受不了。
舒婷也道：“是啊，不过罗瑶就显然要逊色多了，这大过年的就殴打近身宫婢，这刁钻凶残之恶名可是又要被大大传颂一番了。”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