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雪燕本人也没料到，事情会闹这么大，她被人送进医院后就一直在医院住着。作协、共青团、妇联、慈善机构，每天来医院探望她的人络绎不绝。
她身体没什么大碍，医生给她做了全身检查，“可怜的小雪燕，有点贫血。”
“可怜的孩子，被吓坏了。”
“可怜的小雪燕，额头磕破了，有点脑震荡。”
耳边每天响着这些话，凌雪燕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她刚成名的时候，只是这次远比那时要轰动。
当年在工地无意发现她的记者，也过来医院探望她，在长枪短炮的见证下，记者眼含热泪让小雪燕安心养病，她穷尽一生也要帮她讨个公道。
“我没事，我跟苒是朋友，你们不要责怪她。”凌雪燕小脸惨白地弱声道。
记者一下失声痛哭，小雪燕有颗金子般的心，时至今日高干女也没站出来说一声道歉。
看着集体流泪的记者，凌雪燕无力地闭上眼睛，如今无论她说什么，或者什么也不说，顾苒已然难逃千夫所指的命运，哪怕她坦白自己的阴暗心思，媒体也会认为她是被逼的，是屈于权力的压迫。
苑倩倩洗了一小竹篓紫红紫红的杨梅，装了一盘送进陆元皓的房间，陆元皓端坐在电脑前，手指噼里啪啦地用力敲打着键盘，他先是跟无数的网友对骂，后来又转换策略，换了小马甲在各大主流论坛上发支持顾苒的帖子。
“眼睛红得跟兔子有一拼了。”苑倩倩捏起一个杨梅送到他嘴边。
陆元皓噘嘴翻着唇，吃不了杨梅，他上火嘴里全是燎泡。
“咦——恶心，渗人。”看他一嘴的泡，苑倩倩抖了抖，急忙去拿药箱。
陆元皓眼睛充血地盯着电脑屏幕，看了他发的字字情真意切的长贴，已经有部分网友转变了对顾苒的态度，可是比起那些谩骂的人数，这微小的力量实在是不值一提。
看着那些恶毒的咒骂，陆元皓直想杀人，一帮躲在下水道里的耗子，顾苒是杀他们全家了，还是奸杀他们妻女了，他们哪里来的无缘无故的恨意？凌雪燕下跪跳河，关他们鸟事？！
苑倩倩拿了西瓜霜喷雾剂去而复返，“张嘴。”她弯腰喷雾剂对着他的嘴巴。
陆元皓张开嘴巴，眼睛依然盯着电脑，“嘶——”苑倩倩按下喷雾剂，他疼得直抽凉气。
“爸什么时候回来？”他含糊不清地问。
陆东带队去俄罗斯参加军演，“不知道。”苑倩倩心里有点庆幸，幸好陆东不在家，这个非常时期，跟顾家有关系的人全都选择明哲保身，顾明辉现在担任闲职，已经被他的同盟放弃了，这个时候不落井下石，就算是有良心的了。
陆元皓点开一个又一个视频，“别盯着电脑了，我洗了杨梅，你给苒苒送去。”苑倩倩伸手挡住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他腾地一下站起来，脖子上的太阳神阿波罗挂坠闪着银色的光泽。
陆元皓端着杨梅走进顾家的院子，远远地就听见钢琴声。
“生我是这块土地，养我是这块土地。祖国啊，我永远热爱你。尽管你还清贫，啊，我总觉得生活是那么甜蜜。尽管你还忧虑，啊，我总觉得未来是多么美丽——”季雅站在钢琴边大声地歌唱。
顾苒坐在钢琴前的长凳上，纤细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舞动。
看见陆元皓，季雅冲他微微点头示意，“啊，亲爱的祖国。无论我走向哪里，我的心紧紧贴在你的怀抱里——”她接着往下唱。
陆元皓放轻脚步，将手里的杨梅放到茶几上，季雅指了指沙发，示意让他坐。
陆元皓安静地坐到沙发上，看着背脊挺得笔直的老人，听着她动情的歌声，望着她满头的银发，他鼻子突然一酸，他有些看不懂了，这个世道到底怎么了，这个社会究竟是谁在嚣张？是有权有势者，还是其他什么人？谁才是鲁迅笔下的麻木看客？
唱完一首歌，季雅走过去坐到陆元皓对面，“苒苒，皓皓送了杨梅来。”她招呼顾苒。
顾苒头也不回地嗯了一声，她自顾弹着钢琴，自娱自乐。
“奶奶，顾爷爷什么时候能回来？”陆元皓问季雅。
顾明辉被双规了，现在音讯全无，不知道调查进展到哪一步。
“不着急，该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季雅微笑道，她活到这个岁数，已经没有任何事能击倒她。
季雅回房间午睡，留给两个孩子独处的空间，顾苒还是个孩子，她真担心那些笔诛口伐会对顾苒造成不可磨灭的心理创伤。
陆元皓走过去，坐到长凳上，跟她坐一起，“苒苒。”他伸手覆上她停留在琴键上的手。
“元皓哥有事？”顾苒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抬起眼帘，神色淡然地望向他。
看见他脖子上的黑绳，她脖子上的项链已经被她摘下来了，她们三个人的纠纷变成了这起事件的导火索，顾苒没办法原谅自己，更加没办法原谅陆元皓，至于凌雪燕只是她误交的一个朋友而已，她不会去记恨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
她生疏客套的语气，漠然的眼神让陆元皓心中一阵刺疼，这个时候再去解释什么，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对不起。”陆元皓低声道歉。
“没关系。”顾苒无所谓地耸耸肩，身为男女朋友，她没办法原谅他，可是现在她跟他没关系了，他们只是邻居，最多算普通朋友，作为普通朋友，她可以接受他的道歉。
两个人陷入沉默，顾苒起身站起来，转身去茶几跟前坐下，她拿起一个杨梅送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唔很好吃，谢谢倩姨。”顾苒点头赞道。
“哆来咪发唆啦希哆——”陆元皓低着头用一根手指轻按着琴键，他没学过钢琴。
“元皓哥，我要午睡了，你自己玩。”顾苒揉了揉眼睛，礼貌地跟他打个招呼，她抬腿去二楼卧室。
陆元皓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身影，然后嗖地一下蹿起来，跟上她的脚步。
顾苒前脚走进房间，陆元皓后脚跟着挤进去，反手关上房门，“苒苒。”他嗖的一下贴上去，从背后紧紧抱住她。
“我们已经分手了，请你放开我。”顾苒平静地说。
“不放，不分手！”陆元皓将头埋进她颈窝里，闷声嘟囔道。
“请你自重。”顾苒声音加重了。
“就不自重。”陆元皓脑袋拼命蹭着她的脖颈，耍着无赖。
顾苒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有些话她不想说得太难听，他现在逼得她不得不开口，“我们不适合，我不想要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男朋友，你不够聪明，又不够冷静，元皓哥，别让我厌恶你。”她一字一句地说。
陆元皓收紧双臂，力道大到似乎要将她镶进自己的身体，顾苒忍着疼，背对着他垂着双臂，一动不动地站着。
陆元皓嘴里的牙齿咬得咯咯响，燎泡全都破了，他不断地吞咽着嘴里的血水，第一次觉得她真是伶牙俐齿，轻飘飘的几句话，每一个字都像尖刀一样往他心窝里插。
他拼命忍着一言不发，他已经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了，再说出什么蠢话就要变成单细胞动物了。
滚烫的眼泪掉下来滴在她细嫩的脖颈上，陆元皓吸一下鼻子，将一溜清鼻涕吸了回去，他紧紧抱着她不放，眼泪将她脖子弄得湿湿的，清鼻涕没憋住，终于垂挂下来，落在她的脖颈上。
顾苒无动于衷地杵着，这一刻她心里真是一片麻木，什么感觉都没有，跟她家人的安危比起来，她们这点小情小爱实在是不值一提，她现在压根就没心思谈什么恋爱。
陆元皓无声的流着泪，不时吸几下鼻子，他们维持着这个姿势一直到傍晚，自始至终，顾苒的心都像铁石一样硬。
最后陆元皓松开她，默默地转身离开她的房间，后背上的温度没了，顾苒陡然觉得有些冷，她抱着双肩迈着僵硬的步子坐到床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