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威胁朕。”权帝陈述,面无一丝慌乱,气场更盛。
“不,不是威胁,是在告诉你——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来做这件事,我一定要让他知道,其实他的父皇真正想要除掉的不是奇王玉洪,而是那早已一头华发的成佐帝!告辞!”言罢,莫尘染一个闪身便从窗户处飞出,没有惊起一丝风浪。
缓缓起身,花小渗踩着莲步移进阁中,刚过转角,胸口一阵起伏,呼出一口恶气——真是个讨厌的人,比起他罹皇子不知温柔多少倍!
——玉沐霆双眼已是爆红,哪里故得上夜岚媗嵌制,反手一个轮臂躲开夜岚媗束缚,再一次压倒花小渗,怒吼,“他真的未死,一切都是假的,是骗局!你以为只有你最受伤吗?我也很难过!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纠缠你,就算你求我,我也绝对不会再纠缠你!”他吼着,吼得被掀翻在地的夜岚媗与被压在床上的花小渗均是一愣。
有片刻的宁静,时光似是在那里定格后空白。
玉沐霆,我真的对你厌恶至极,为何还要在你身边痴恋你的身体?花小渗,刺下去!刺下去,一切就都解决了!
他睁开眼睛,浅褐色的眸中映出她痛苦不堪的脸。迅速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翻身压于身下,不可思议的瞪着她。
“花小渗,你要杀我?”
花小渗痛苦的神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阴冷与狠绝,这瞬间的转变,使得玉沐霆一凛,随即便知道了其中缘由。
他环住了她,任凭她将刀子刺进他的身体,而后顺着她的脊背轻轻安抚,一下一下,满是爱怜,他用最轻柔的声音说道:“小渗,你是不是也很痛苦,很挣扎?你究竟是怎么了呢。我知道你很痛苦,所以让我和你一起疼吧,小渗……小渗……”
“啊……”她硬生生将刀拔出来,看着如注的血流奔涌而出,大声的叫喊。她的体内就像是住了两个自己,拉扯着自己的神经,不断的争斗,摧残着仅有的理智。
玉沐霆大骇,翻手打掉她手中的刀子,钳制住她乱抓的手,死死的盯住她的面。
只见她额前和颈项处的青筋暴起,双眼空洞失焦,嘴唇颤抖,牙齿大力的咬合着,一张粉面已是通红,大量的汗水流淌着,混合着泪水打湿身下的床被。
他大声的喊道:“小渗!小渗!我是沐霆!我是沐霆……清醒啊清醒!”
她却仿若未觉,依旧处于一种极度痛苦的盛怒之下,每一次的挣扎都比上一次更猛烈。
玉沐霆的心如被刀割,眼泪已是控制不住的滴落,他拿起刺在床上的带着鲜血的尖刀,直直抵住自己的喉头,大声喝道:“花小渗!你不就是想要我死吗?我死了便是!你何苦要这样折磨自己!”言罢,手上一个用力,便向着喉头刺去。
她就是那样猛力的扑到他,刀的边缘滑过她如墨的长发,落发散了一肩,垂死的命运,嘲弄床榻之上两个疲惫不堪的身躯。
他不可自信的看着床顶,缓缓撑起花小渗的身子——她的眼已是清明,水光涟涟,有万千情绪晕在其中。
他不禁轻轻的唤她:“小渗?”
“沐霆……我是小渗……”她微笑着说道,而后,那微笑化开,双眼闭合,软软的身子垂了下来,人已是没了知觉。
正在备录军情的白虎被侍从宣到玉沐霆的军帐。一入得军帐便看见玉沐霆浑身是血的站在帐子的最中央,一脸的冷酷冰寒。
他说:“白虎,你即刻去寻一位名叫简葵的女子。”
“是。”白虎答道,即刻行动。他没有多问玉沐霆关于此女子的任何消息,因为他知道,倘若玉沐霆知道,就一定会告知,没有下文,只能说明,玉沐霆对这个女子也是不甚了解。
奉远城的情况逐步好转,百姓的生活恢复到了战乱之前得状态,许多商贩开始留意起这片原本毫无生机的土地,异乡人士留宿奉远走廊的越来越多。入冬之前,一切都稳步发展着。
自从玉聪罹为夜岚媗平反之后,便再没有人说夜岚媗是个“男宠”。相反,大多数人见到夜岚媗的时候都是恭恭敬敬,点头哈腰,这让夜岚媗反倒是不适应了。
红梓那一群军妓对夜岚媗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同时也一直利用着夜岚媗来换取一夜的侍寝。起初的时候,夜岚媗会觉得心中不快,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渐渐平静下来,不再去想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因为,她已经没有了多余的精力,手臂上的刀口已经开始不再那么容易的愈合了,即使是用夜玑也无济于事。
这一日又是红梓侍寝,夜岚媗将她打发回去,告诉她一会准备好了药便给她送去。
因为是军营,所以根本没有可以照见容颜的东西,夜岚媗只得用刀刃来代替。从眼睛开始,那大片的阴影直直盖住半个脸蛋,嘴唇脱了皮,干裂的可怕。她用手轻轻拂过面,如避蛇蝎一般的扔掉刀子,慌慌张张的带上了一张罩面。
身边的夜玑极其讽刺的闪烁着韵白的光芒,如获生机。
她抱紧自己的身体,蜷缩一团。
帐帘就在这个时候被掀开。玉聪罹身穿一身素雅淡蓝的长衫跨入帐中。这段时日,一直在同南方的几个富商协商军队协调商运的事宜,便一直没有见夜岚媗。这样的一晃,已是一个多月了。今日送走了最后一位商人,从奉远城回来便直接来看夜岚媗。却怎料,她竟是这个样子。
他一步一步的走向她,在三步之外站定。看着桌子上炮制了一般的甘露,以及掉在她脚旁的刀子,不禁皱眉问道:“真不明白,为何你要我日日夜晚喝着带着你血的甘露,报复怨恨也该有个结束吧!何况,听侍从说,已经再没了对你指指点点的人了。”
她未动,只是稍稍偏过头去,冷冷道:“有没有人对我怎么样我不管,我就是要你每一夜喝到我的血水,让你记得我在为你养着夜玑,让你心生内疚,怎么样,不可以吗?”
“好好好,我喝,我每天都喝。兰宣,你怎么这么倔强呢?”玉聪罹坐在夜岚媗的身侧,伸手揉乱她的发,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语气是多么的宠溺。
然而,她仿佛是被刺到了一般,翻手甩开他停在她头顶的发,喝道:“走开!你没出现的这一个多月,我过得很是快活!少来这里破坏我的好心情。”
“兰宣。”他霍的站起来,厉声叫她的名字。
她捂住耳朵,躲得远远的。可,刚刚迈开步子,脚下一个不稳,便直直栽向地面。
疼……她呼着气站起来,却因为手臂一点力气也无而无法动弹。身后之人因着担心快步上前几步,却在一步之遥处顿住——这个女人为何总是和自己过不去!好心来看她,居然说些煞风景的话……什么叫破坏她的好心情……这女人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我这一月都在为了奉远城的事情糟心,自然是没什么好玩的事情讲给你让你心情好。你若觉得在这里呆得烦了,那就回皇城吧,我会和皇城那边打好招呼的。让你心心念念的四皇子来为你安排一切!”言罢,玉聪罹大步走出帐子,徒留夜岚媗一个人伏在原地。
她闻到泥土掺杂雨水时散发的味道,酸涩的鼻尖有凉凉的液体滑过。
“疼……”她呢喃着,吃力的从地上爬起来,而后抱住腿就那样干坐着。
“让你心心念念的四皇子来为你安排一切!”
呵!是啊,心心念念的四皇子,心心念念的大将军王!我夜岚媗干嘛要在这里和你玉聪罹耗着?你个该死的!
入夜时分。
玉聪罹端坐在桌前,脊背挺得直直的,烛影之中,徒添一抹忧伤。帐帘掀开一角,他忙收敛面上失落的神色,翻阅文案,嘴上却说道:“怎么样,想好了没有?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民女是来侍候统帅就寝的,哪有刚来就回去的道理?”说话之人的声音很是甜腻,不若玉聪罹心中所想的爽朗。
一丝狼狈闪过他的花面。然,下一秒,他抬起眸子,对着红梓笑道:“还以为是那会子吵着要回老家的小战士呢。”
“呵呵,统帅日理万机,可千万别累坏了身子。刚刚竟然没听出来是红梓来了,让红梓很是担心呢!红梓虽然没有读过书,但是红梓却知道,这人的身体应该仔细照料……”
红梓还在一旁说着话,他的思绪却已是飘散——没有听出红梓的脚步声吗?为何自己会这般的无法集中精神……
“统帅,喝些甘露吧。”红梓将一盏甘露放在玉聪罹的手边,随后绕到玉聪罹的身后,为他敲肩。
甘露……他盯着那一盏甘露,苦涩的抿起嘴角,而后端起。掀起面罩的一角,饮下。
依旧是淡淡的血腥味道,依旧有一股暖流滑入五脏六腑。
翌日。
云层被初阳染红。夜岚媗简简单单的收拾了包袱,而后环视了军帐,没有任何留恋的掀开了帐帘——既然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意义了,那么就潇洒的离开吧!她低头想到。
然而,当她抬起头的那个瞬间,整个人都愣在原地,脚下的步子怎么也无法迈出。
“我就知道你一定受不了我的刺激,一定会打包袱走人的。”玉聪罹扯着孤傲的笑,抱着胸扬起下颏说道。
此时的两个人都照着罩面,彼此看不见容颜和表情,然而,论气势,显然高大英挺的玉聪罹要占得优势,而高挑修长的夜岚媗反而显得很是柔弱。
她定了定心神,而后用最冰冷的声音说道:“重统帅真是神算,兰宣自命无法适应奉远军营的生活,想要回皇城老家,还请统帅成全。
“回老家?你的老家不应该是在海的那一边吗?什么时候你的老家变成了皇城了呢?”
“你……”轻而易举的被激怒,夜岚媗无言以对,她知道,此时此刻,她说什么都是错的。
可谁知,那身前的男人却摘下罩面,瞬间牵起她的手重新回到军帐。
帐子中没有点蜡烛,唯一的光亮便是初阳的光芒,一室的昏黄。
他攥了攥她的手,而后还是松开了。说道:“我是来为昨晚的事情来道歉的。对不起,兰宣。我昨天是真的想要来看看你的,却不知道为什么,你会那样对我说话。能告诉我你是怎么了吗?还是我真的做错了什么?”
她听着他的话,将左手附在那只刚刚被他握过的右手上面,淡淡的,极其淡的说道:“不,你没错,我就只是很不想看见你而已。”
“总要有原因的吧?”他继续追问,并伸出手去摘她面上的罩面。
她反应很剧烈,翻手打掉他的手,大声骂道:“少碰我!你个娘娘腔!”
“你说我什么?”
“我说你娘娘腔!来来去去、反反复复、扭扭捏捏,玉聪罹你不觉得你很是反复无常么,像个女人一样,凡事都任凭自己的心情,而后再后悔,再回来道歉,你贱不贱啊!”
“兰宣!给我适可而止!”他的声音很是低沉,闷的人心慌。
然而,她却执意的要说,刻意的去忽略他的怒意:“我想要离你远一点,请你走开!从我到军营开始,从我在你身边开始,我便没有过一天舒服的日子。以前逃亡的时候,我知道我可以保护我娘而觉得心底踏实。可是,你看看现在,我成了什么?我被人说成了男宠,还要用自己的血血供本应该属于我的夜玑,最后还要担惊受怕,怕你不能兑现你的诺言,到头来我什么都没有,甚至还是失去了我的宝物!玉聪罹,你说,我怎么在从你身边待下去?”
“这些话,为何你从前不说?”
“我从前不说,是因为我又盼头,我又希望,我以为你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值得依靠的人,可现在,我忽然就觉得你也不过如此!”她背对着他,两行清泪滑落。
“什么时候开始的?什么时候开始不再信任我的?”
她听他这样问,忽然就慌乱了起来——是啊,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应该怎样说才能让他无话可说呢?夜岚媗,你快想啊,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见她许久未答,原本隐忍的怒意一点点被释放,语气也越发的寒冷:“夜岚媗,你说不出来吗?那就对了,因为,我玉聪罹根本就没有对不起你,我一直在兑现我对你的诺言,奉远走廊治理完毕之后,快则明年春天,慢则明年中秋,我们就可以回皇城了。那之后,我们就全力备战,直面敌军……”
“玉聪罹,”她深深呼吸,将泪眼闭合,又睁开,极度平静的说道,“从你要找夜玑的那个瞬间开始,我便不再信任你了。夜玑是我大风国的圣物,你却让我帮助你寻得它,你——将我的感受放在何处?”
“那是因为……”
“不论什么原因!我都不想听!那之后,我们夺到了夜玑,你却又不要。那个时候的你,其实早就算准了我会不忍心看着夜玑遭受嗜血之苦而用自己的血去血供它,所以你刻意的放弃了夜玑!”
“如果你这样理解,我无话可说。”他是真的被伤到了,他没有想到他在她的心中竟然是这样的不堪。
“玉聪罹,我夜岚媗,向来不喜欢欠别人的,”她转过身,眼中无波,从怀中拿出一个锦盒,放在桌子上,继续说道,“这个是夜玑。我想我不再需要它了,所以就用它来还你救我母后的人情。从此以后,我们就此别过。再见!”
初雪化梅纷纷舞,绕指缠绵萧萧暮。与君一别踏殊途,独守芳华不可辱。
夜岚媗就是那样的离开了。
犹如她的到来一般,突兀又理所当然。他连她的背影都不敢看一眼,因为害怕舍不得。或许就是骨子里那一注骄傲,使得他忘记了怎样去低头,又或者,他的心底,就是期盼着她此刻能离开自己的吧,因为,接下来,那样一场战争,他已经做好了用鲜血交换的准备。
那一枚晶亮润白的珠子在他的掌中,散发出诱人的光芒。他低垂这眸子,抿紧了唇线。
初雪的日子,最是伤感。
夜岚媗苦笑着,扫落肩头的落雪,将包袱放在木桌上。这时店小二跑过来,大声问道:“这位客官,来点什么?小店今日新开了上好的菊园酿,可是要来一壶?”
“不了,只要一些简单的饭菜便好。”夜岚媗挥挥手,将一些碎银放在桌角。
店小二大概看了下钱的数目,并没有急于收钱,应了一声“好”便跑开了去。
不刻,一桌子与碎银数目相称的菜饭摆在了夜岚媗的面前。她动了动筷子,这才发现自己还蒙着罩面,于是顺手扯下来,开始胡吃海喝。
一旁桌子上的人嗤笑出声,“想不到,重统帅的男宠竟然生的如此憔悴,果然,过气的宠奴就是不得好,若知现在何必当初,自作孽不可活啊!”
夜岚媗攥紧手中筷子,并不做声,只专心吃饭。
说话之人一身荷青,英目熠熠生辉,一面清雅却被三道刀痕破坏。只见那人轻摇手中折扇,一脸戏娱的走到夜岚媗身侧,压下脸庞在她的耳畔说道:“玉聪罹不要你了,你可是觉得伤心?”
“敢问阁下这与你有何干?”夜岚媗讶然于玉泽瑛的变化,但是理智告诉她,此刻绝不是与玉泽瑛针锋相对的时刻,因为,她正有找他的打算。
“并无关系,”玉泽瑛弯眼一笑,换上温和的语气说道,“天字一号房,我等你。”
在推门进去之前,夜岚媗假设过许多中设想,但是没有一个是经得住自己的推敲的。她找玉泽瑛无非是想要确认奇王的真正目的,但是她不确定,现在的时机是否正确,如果时机不得当,恐怕是要给玉聪罹填麻烦的。
轻敲三下,夜岚媗推门而入。
那荷青的身影倚窗而坐,如墨一般的发飘扬身后,那完美的半张脸有数不清的落寂。
“兰宣,我大哥对你可是真的好?”他首先开口。
这倒让夜岚媗有些不知所措了。可又来不及多想,只得脱口而出:“你也看到了,不过是玩玩罢了。”
“大哥不是玩弄感情的人,他这样做,定是有他的苦衷。”
“玉聪罹倒是好命,有你们这几个信他敬他的兄弟。”夜岚媗不禁唏嘘。
窗边的男子偏过头,荡起一抹柔软的笑,轻盈的落于地面,缓缓开口:“兰宣,你是一个特别的人。让我来猜一猜你的身份可好?”
“愿闻其详。”
“你第一次出现,是在冯时运被斩的那一夜。你毫不避讳的出现在人群之中,无论是气质、风度都与人们口中风国唯一子嗣夜岚宣无异,行为如此大胆,令在下实属佩服。”
“难道说,你第一次见我就猜测我是夜岚宣?”夜岚媗打断玉泽瑛,不禁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