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帝爱上你父王的那一年是紫藤妃去世的那一年,那时玉聪罹还小,权帝为护玉聪罹周全,便亲自到风国找风王。成佐帝那个时候为了抓住权帝的弱点,几乎无所不用其极,竟然将刘非洛——也就是玉天罹的母妃洛妃赐给奇王玉洪,从而挑拨权帝和奇王的关系。赐婚的圣旨下达的那一日,正巧赶上权帝动身去风国的前一天。说来也巧,就在三天后,我们达到风国的那一天,正巧是大风王殉逝,你父王骑着雪白的战马在这个殉葬队的最前方,与权帝直直对望。我虽然是一个旁人,但是依旧能感受两人之间那定神凝视的痴迷。宣儿,那一次是为师第二次感受到两名帝王之间的灵犀相通。那之后的三天里,我具体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在临走之前,权帝让我给你父王送去了一件定情信物——写着‘飒’字的骨牌……”
“师父……可是……可是这个?”夜岚媗从怀中拿出那一枚骨质配饰,透过那飞扬跋扈的“飒”字,她看见了那一带君王露出青涩的表情,手握着刀柄认真雕刻的模样。
莫尘染并没有接过那骨饰,只是点点头,继续说道:“这之后的故事,我想你应该都有听说,天下人几乎都知道权帝的那些情史了——为了洛妃逼宫的那些……”
夜岚媗攥紧手中的骨饰,久久没有说话。一阵阵的抽痛从发顶传来,揪心的难过。她缓缓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不知不觉就这样睡着了,有一个盛大的梦境袭来,她置身其中,无所适从。一面是信仰,一面是崇拜,一面是理想,一面是现实。四面楚歌,无一处可以躲藏,每一面都是枪林弹雨的伤害与打击,每一面都是巨大的漩涡亦或是野兽凶猛的獠牙。梦中,她挣扎着哭出了声音,喊出的单音却组不成一个名字。
后来,有温暖的东西将自己包裹住,四肢才回归了暖意。
梦境的最后,她透过迷雾与水汽,看见一个人骑着战马向着她奔跑而来,马蹄所过之处瞬间有繁花开放,草长莺飞,春满乾坤。嘴角就这样扬起了笑意,似是看见了希望。她伸出手去,想要握住那人伸过来的手掌,却在他飞速而来的马蹄下梦境散开,不复存在。
“宣儿终于醒了,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莫尘染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连带着一股香喷喷的菜香。
馋虫大动。夜岚媗顾不得许多,直接从床上蹦起来,就去拿筷子,吃了几口饭菜,这才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师父,你抱我回客栈的吗?”
“不是我还会有谁?”莫尘染打趣道,给自己倒上一盏甘露,咕嘟咕嘟的喝下去了,复又补充道,“怪不得玉聪罹在信中告诉我要我多多照顾你饮食,瞧你那轻飘飘的身子板,怎么看都不像个大老爷们!”
“玉聪罹?信?他给你写信了?”夜岚媗心下一紧,脱口就问。
不奈,莫尘染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翘着二郎腿叹道:“那小子用了军营里训练有素的大白雕传信给我,说你离开了奉远,沿着北边一直向皇城方向而去,要我速速迎你,护你周全,还说你身体欠安,要我多多注意你的饮食,莫要让你生病。”
“那信可还在?”
“怎么会在?你也是知道的,大白雕就是这样,以味觉寻人,找到人之后,将信衔在嘴里,待到看信之人看过后,便立即吞入腹中。”
听过莫尘染的解释,夜岚媗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低劣的失误,不禁脸上一红,女子娇羞一览无余。这时,莫尘染将罩面扔给来,大喊道:“给我蒙上脸,为师的看不得自己的徒弟生的比一女人都美的样子!妖孽啊妖孽。”
三日之后,师徒二人重回皇城统军军营。莫尘染隐在军中,夜岚媗便直直奔向玉天罹的军帐。
侍从将夜岚媗带入军帐,夜岚媗不免手心出了汗,一直低垂着眼不敢看向一直在看着文案的玉天罹。
今日的玉天罹穿着深蓝色的锦缎超跑,以如星光一般的银色束带束腰,墨发随意的在脑后用黑色的上等绸缎绑起,英气中带着一丝惬意,让人不禁想要再度瞄看。
但夜岚媗只是匆匆的看了眼,便没有任何的动作。她不知道该怎样开口,更不想要开口,直到玉天罹将手头的文案放下,以手撑面,淡淡的说道:“大哥要我给你安排一个简单的差事,说你在奉远那里染了病。兰宣,你可有什么想要做的吗?”
夜岚媗没有想到玉聪罹回真的将她的事情安排好,于是一丝错愕来不及收回,刚刚好落尽玉天罹打量她的眼中。她只得干咳一声掩饰尴尬,随即朗声说道:“并无大碍,属下想要和其他士兵一起操练,以备战用。”
“那为何你要带着罩面呢?脸可是受了什么伤?”玉天罹眯起眼睛。
下意识的去摸罩面,夜岚媗急忙否认,继续说道:“有些疹子罢了,已经看过大夫,并无大碍,再者也已经带的习惯了,便不想要摘下去了。”
果然是伪装的高手。玉天罹淡淡微笑,若有所思的环住胸口,良久才言道:“要不然,你就去接替我大哥的位子吧——皇城统军四庭队青队副队长。这个任命权我还是有的。”
接替……他的位子?夜岚媗在脑海中翻来覆去的想着这句话,情不自禁的弯起嘴角,最后双手合十抱拳,说道:“谢都统!”
回到军帐,夜岚媗躺在玉聪罹的床上不想动弹,一直盯着床顶的简约雕花看个没完。她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父王原来深爱着一个男子之后的心情会如此平静,更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做出一连串没有任何考究的决定,全凭一瞬间的决定,但是她知道,她是真的想要帮助这张床的主人,是真的想要通过他们达成的协议方式来实现自己的誓言与约定。
夜已深,冬雪翻飞,又是一面沉睡寒冷,却不闻旧人声。
东尘。
火灿国,焚香城,王城焚天大殿。
一个蜷缩着颤抖的身影伏在冰冷的地面上。
那身影之下,是如注的红色流痕,空气中有血腥的味道。
危坐之上,火灿君主——炽南天满眼盛怒,他颤抖着将一盏烈酒饮入,而后对着那伏在地上的人大声叫喊:“你说啊!夜玑怎么会丢?怎么会……不说?给我打!往死里打!”
言罢,三名黑衣侍卫从角落里走出来,抡起如小臂一般粗细的鞭子就向那人身上抽去。
地上的人仿佛已经没有了疼痛的感觉,嘴巴咬的死死的,一丝声音也不发出来。
炽南天将酒盏扔掉,这个人踉踉跄跄的从危坐之上走下来,逼伏在地上的人。
然,一个鲜红的身影挡在了炽南天的身前,来者微微颔首,说道:“君上,莫要着急,这样死讯不会有结果的,就将炽雁交给影儿吧,让影儿让他吐出所有事情!”
来者便是火灿国第一智者——影大人。影从五岁时便有倾城容颜,被炽南天从民间发现后宠养于后宫之中,后因其国士无双的智谋特准她参与朝政,几乎二十年间盛宠不衰。
听见影大人的话,炽雁才有了一丝反应,只见他的唇慢慢的蠕动,一个“不”字清晰可辨。
然而,没有人在意他的想法。下一刻,炽雁的身体便被侍从架起,拖出了焚天大殿。
炽南天喷着酒气的唇印在影的脸颊,连声音都变得谄媚:“那本王便将这个逆子交给影儿处理,千万不要心慈手软啊!”
“那是自然。”她说道,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一室漆黑。满是伤痕的残躯伏在地上。那人似是没有了呼吸,就那样安静的伏着。一双红色的兔皮靴子在残躯之前站定。
“雁,我只问你,你是不是将夜玑给了夜兰宣。”影沉声问道。
那具身体颤了一颤,随即缓缓的挪动。那满是尘埃的地面之上被拖出一道血痕,直至墙角。炽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抵在墙角处坐起来,仰着一张脸,露出血红的牙齿,一字一字的说道:“你……又何必……多问。”
下一刻,炽雁便被一个怀抱所环绕。影的声音从肩头传来:“雁,你又何苦为一个男人而如此痴恋啊。你看看你都成了什么样子。”那声音之中满是心疼与心痛。炽雁一个皱眉,将紧挨着她的面孔的脸向外偏了一偏。
影的身子一震,而后将手剜入炽雁最深的一道血口之中“啊!”他几乎痛得晕过去。
“雁……”瞬间,她阴狠的表情被他的叫声唤醒,取而代之的又是大片的心疼。影将炽雁的面托起,而后用唇吻去他嘴角的血渍,犹如着魔一般的舔着他的唇角。
炽雁浑身再没了挣扎的力气,任由她吻着。直至她要将舌探入他的嘴,他才咬紧了牙关,痛苦的闭着眼睛。
无奈,影只得停下,叹道:“你明知道我爱你有多深,却从不对我求饶半分,你可知道,若你能屈服我一点点,可能我就不会去让炽南天攻打风国了。”
“所以,我才恨你。”他的话如上天最后的宣判,将她最后一点理智也消磨光。她大力的扯去他身上已经与血肉长在一起的破碎衣物,引得他不住的闷哼,而后似是得到了极大满足一般抱住他的身子,抚摸过每一道伤痕,将他身上所有的血水吞吃入腹。
当她的唇落在他的胸口心脏的位置时,她张大了嘴,狠狠的咬了下去。
如果说,摧毁恨意的将会是爱,那么摧毁爱的一定也只能是爱。爱越深,恨越重。人生往复,层层叠叠,交织缠绵,爱在积累,恨在填充。
爱与被爱均是痛苦。
他的眼角滑过泪水,为自己,也为身前那个痴迷的女子,若能重来,或许他会努力试着爱她,可任谁都知道,人生不会重来,爱情,无法取代。
他说:“影,你别这样,我不值得。”
“谁说你不值得,谁说你不值得?在我心里你比什么都重要。你不要再想着那个男人好不好,不要再想她,我把你放出去,我们一起离开这里。雁,你知道的,我不是要故意伤害你的,这些伤,真的不是故意要给你的,你别恨我好不好,我害怕你恨我啊,雁,我求你,我求求你,看看我,看看我。是我从小就守在你身边的,是我为了救你做了炽南天的禁脔的,我都是为了你的,就算你不爱我,至少要可怜可怜我不是么?雁……我好怕失去你的……”影的语气简直可以用哀求来形容,她原本孤傲美丽的容颜已经不再,消瘦的肩在不住的颤抖,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将头埋在炽雁的怀中。
不知过了多久,炽雁总算缓过来一丝元气,将手放在了她的肩上轻轻的拍了两下,换来了怀中女子一抹娇羞,她细声软语的说道:“雁,我这就放你出去。”
西统权国皇城统军军营。
夜岚媗穿戴着副队级别的黑红相间的战甲出现在校场之上。
将士们议论纷纷——这兰宣被重罹当做男宠之事人尽皆知,全军上下没有一个人敬重兰宣此人,如此这般,玉天罹却破格升其为青队副队,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于是,当大榜张贴而出时,几乎是同一时间,朝中大臣全部上书权帝,要求严查此种关系,怀疑玉天罹徇私放官,有辱朝廷信誉。
然,这一次权帝的态度却不若刚刚传出玉聪罹重新兰宣那会子,相反的,他极其淡定的摆摆手,笑言道:“当初是朕误会了重统帅,现已查明,兰副队与重统帅乃是清白的关系,众位爱卿就不要再追究了。”
“兰副队”三字一处,明眼人便心有所悟。权帝如此称兰宣,便是已然默认了兰宣在军中地位,如此一来,便再没了人敢说兰宣一个不字。
军中的流言蜚语也随着兰宣在军中极其低调的行事作风而销声匿迹,一切看起来都是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唯独夜岚媗,心中越来越是惴惴不安。
夜岚媗拜托莫尘染再一次去奉远走廊一带打探玉聪罹的下一步行动,然而除却进一步发展当地市场外再没了其他动静。
与玉泽瑛的相见那件事成了她的心病。风国皇族三大秘术中的两大秘术的外流使得她滋生了各种各样的想法,可每一种想法到了一个阶段都会遇到瓶颈从而无法进行。于是夜岚媗就在想,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是她所不知道的。
在每一个夜晚,那一个梦境总是会重复着出现,梦境的最后她总是想要伸出手去牵住骑在马背上的人伸过来的手,可每一次,都会被马蹄踏破,醒来时,满脸的泪水。
浮生若梦,醉逍遥话重逢,浮生不若梦,两手空空。
慢慢的进入深冬。
出了每日午后的三个时辰的练兵外,夜岚媗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埋在军帐之中看玉聪罹留下来的书籍,有时候通宵达旦,有时候只读到黄昏。
玉聪罹看过的书,每一页都会有批注,在纸张的最下放,用毛头小字轻轻点点的写,有时候是一句诗,有时候是一个叹句,更多的时候是一个词。
夜岚媗最爱的便是看这些批注而后想象着他看书时专注的模样,然后歪着头问自己他现在在做什么。就这样一日复一日,积累的久了,她竟发现自己是有些许想念他的。
于是提笔,写信。
将信简单的折好,放在木筒之中,而后将春季收藏在匣子里的一瓣牡丹花瓣放在其中。她就这样看着那一只最普通的信鸽飞向天空消失在远方,罩面下得容颜展露了遗世的灿笑。
她知道,这信,多半是寄不到的。
信是真的没有寄到奉远城。
展开这封信的人不是玉聪罹,而是身在未廖城的玉沐霆。他低头看着信上内容,露出淡淡的笑容,而后对着身后说道:“她说,银雪倾城古树秃,一瓣牡丹解君苦。她还说,一切安好,重罹。”
他就是那样懒洋洋的靠在床榻上微眯着双眼微笑,不说话,又好似说了千言万语。白色的绸缎卷着他的身体,有一种说不出的纯洁。可那眉眼之间分明是艳绝天下,惹人心痒的。
玉沐霆很是无奈,将信放在烛火之上燃尽,而后双指夹着牡丹花瓣踱到那艳色倾城之人的身边,没好气的扔在他的白色衣袍上。
玉聪罹盯着牡丹花瓣良久未动,玉沐霆以为他是在沉思于是也就不再说话,谁知,玉聪罹却在这时开口,说了一句极度煞风景的话“你说那兰宣是不是真的好男风呢?”
玉沐霆翻一个白眼,摇了摇头,直直走出帐子。
那是一室的宁静,他将花瓣轻柔放于掌心,而后细细端详,叹道:“再过些时日,我便给你一份惊喜,到时可不要吓到了哦。”
放走飞鸽之后的第三日。皇城统军全部副队级别以上的将帅均被请入皇宫。
乾坤殿。
黑压压的跪了一地的人。龙座却是空的。
皇城通判贾思廷身穿暗红色的朝服,利于危梯中段,负手而立。
夜岚媗恭敬的低着头,不敢有半分的异动。
贾思廷将邢苏呈上来的卷宗端正的拿在手中,朗声说道:“众位,想必不久前的奉远盗贼事端大家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了,我大权国正处于盛世,出现此等现象乃是让人痛心疾首之事,经由两院大学士以及通判级以上的全部官员商定,我英明神勇的大权帝授权,特此公布此号集令,”说到此,贾思廷将卷宗展开,读道,“盛世英雄武式会,将于正月初八皇城附属城镇皇勇县空繁巨谷召开,特招令天下英雄前来比试,朝廷命官、武将均可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