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小手覆上他的眼,稚嫩的声音喊道:“娘亲,你快来看啊!爹爹醒了!”
“啪——”一声破碎的声音传来,下一刻,夜岚媗整个人扑了过来,对着玉聪罹的脸唤道,“罹?罹?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是梦,玉聪罹在心底对自己说。
于是他再一次合上双眼,任由那个人不住的呼唤。
没错,一定是梦。因为他的媗儿不会穿女儿装,因为她不会乱分寸到将碗打碎……他对她了解至极。
下一刻,黑暗再次袭来。
救赎的罪孽与永恒的一瞬间,风过境迁的无常变化,这些都是我和你历经几世风雨得来的果,不能退缩,所以我不断的提醒自己,即使再累再苦,也要认得你最真实的模样,这样就不会在茫茫人海中失却了你的温度。为了靠近你得到你的青睐,我不断的成为更好的人,不断的去掉自己的劣根,但是到了最后,我发现,唯一的一个劣根无法出去,那就是想要自私的爱你。
原谅我,自私的爱了你。
如果你觉得那是负担,那么我想我只能放弃你了,至于放弃的方式或许听起来很残忍,但是忍一忍也会过去的,那就是死去。
如果你找到比我更爱你的人,请你到我墓前告诉我,这样至少我能够安心的沉睡,这样至少我有理由来说服我自己的灵魂停止爱你。
即使,不能爱你就是毁掉我的灵魂,也没有关系。
夜岚媗,我这就将一切都还给你。
“不!”夜岚媗惊叫着,她被带到这里的时候玉聪罹已经一身整齐的躺在了这里。他的样子像是睡着了,但是她知道,他的身体上几乎没有起伏,是死了吗?怎么可以?玉聪罹你怎么可以死呢?你要死也是死在我的刀下啊!
“你醒来玉聪罹!你醒来!你要是再不醒来我就和你同归于尽,你听到没有!你不会逞能吗?你不是刻意隐瞒雁儿被南天抓了吗?你不是一定要自己承受这一切吗?你起来承受啊,我让你承受,我再不招惹你,再也不出现了……你起来啊,我爱你,很爱很爱你,我舍不得恨你,孩子的名字其实还有别的意义的,你难道忘了吗,当年你带我去打仗,我饿了,想要射杀大雁,你不让我射杀,你说大雁永远有自己的方向,你说你很想要养一只,可是又担心养它就会让它失去方向……玉鸿雁,就是你说的大雁啊,我为你生下他,养着他,就是想要等到有一天你能到他的身边为他指引方向,让他永不迷失……求你,玉聪罹,求你活过来,我不要没有你……”
他的样子像是睡着了,但是她知道,他的身体上几乎没有起伏,是死了吗?怎么可以?玉聪罹你怎么可以死呢?你要死也是死在我的刀下啊!
他轻轻张开双眼,看着这个满是疮痂的世间,听着最动听的告白,流下眼泪。
这些年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他都不曾悲伤到哭泣,他总觉得这些眼泪要等到真正幸福的时候和爱的人一起流干。
现在或许就是这个时候了吧。
他抬起手,覆在了夜岚媗的头上,被抚摸的人身子明显一顿,不可置信的抬起眸子,“你……你醒了……罹,你醒了,我还以为……还以为……呵呵,呵呵……”又哭又笑的像个傻瓜。
“我听见你在唤我,我听见了你说你不能没有我,还听见许多动人的话,想不醒来都不行啊……”
“笨蛋,你知不知道你为了保护夜玑差点就死掉了!以后不准你再独自一个人承受那么多了听见了吗?夜玑的事情等我回去之后就想办法解决,你一切都要听我的安排!”夜岚媗强调着,擦干眼泪,一脸的严肃。
玉聪罹被她的模样逗得有些想笑,却又觉得无比的悲哀,因为很多事情都没有办法回头了,种下的因就要自己来偿还这个果,于是他轻轻笑道:“没关系的,不解决也没关系的,现在的我只想要陪在你和雁儿身边,直到……我死去。”
“不准说!我不准说你死!”这样强调着,夜岚媗的眼泪就簌簌的往下掉,玉聪罹一急,想要起身,却发现身体根本是僵硬无法动弹的,于是只得一遍一遍的道歉,谁知夜岚媗却也破涕为笑,说道:“你刚刚叫了雁儿的名字。”
“其实我一直很想叫他的名字,可是每次都叫不出口,起初是觉得可能那孩子是你怀念炽雁的纪念品,我没有资格叫这个名字,后来是真的想要叫,可是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才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可怜。呵,说来好笑,天下千千万万个孩子,我是他们的王,却当不起自己孩子的爹。”终于,玉聪罹将自己的心里话全数倾吐,他的目光始终缩在夜岚媗的面上,没有丝毫的躲闪,仿佛这一眼全是幸福。
仿佛今后的每一眼都是幸福。
“笨蛋,笨蛋焕帝,笨蛋玉聪罹,笨蛋孩子他爹,笨蛋笨蛋笨蛋!你知不知道我等你对我说这些话等了多少年?!”
“我知道你等了我许久,所以,对不起,我让你等了这么多年,却不能给你一个完整的风国,是我食言了,是我还不够强大,是我不好。”这样说着,玉聪罹努力翻动身子,想要贴近夜岚媗一些,却依旧无法移动分毫。
这时,夜岚媗俯下身子,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犹如蝴蝶的翅膀,轻盈的不像话,她抬起头,深情说道:“我爱你玉聪罹。我愿在你身下称臣,愿做你的女人,从此,这个世上再没有风国皇子夜兰宣,只有一个真心真意爱着玉聪罹的夜岚媗,她为了他打得天下,功成身退,从此再不问世间纷争,只活在有他的那个屋檐。”
“媗儿……”
“玉聪罹,我爱你,所以,让我做你的妻子吧。”
那个“好”字哽在他的喉间,眼泪再一次决堤,他不知道他还有多久的时间能够完成这段爱,这份始终如一都轰轰烈烈又痛彻心扉的爱,他只想要让这一刻成为永恒。
夜岚媗将玉聪罹带回皇城的时候已是十日后,玉鸿雁从小晓阁里等得都快要发霉了。一听说焕帝平安归来,便撒欢似的跑到乾坤殿外等候。
玉聪罹并没有先去见玉鸿雁,而是到乡贺宫见了玉泽瑛。
在踏进宫门之前,玉聪罹想了很多说辞,但是后来还是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走了进去——和玉泽瑛还是有什么说什么的好,他们之间最适合这样。
“泽瑛,谢谢你,这一切的一切都谢谢你。”他不等对方说话,直接说道。
玉泽瑛扯起一弯唇角,轻轻说道:“我本应是最了解你的人,本应是最坚定相信你的那个,可是到最后还是因为得不到你而憎恶了你,对不起,罹,我想我还是不适合留在这座宫池之中,我想,我应该去寻找那个人了。夜岚媗就由你亲自照料吧。还有雁儿,代我对他说一声后会有期,告诉他待到他成人我一定会回来看他的。”
“瑛……”本想要说些什么的,本想要告诉他自己有多么珍视他这个弟弟的,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又有何资格这样说呢,只有那个人才是真正爱他的吧,“离开之前去看看媗儿吧,还有……天和沐霆。”
“不了,罹,”玉泽瑛走到玉聪罹的面前,一双眸子里染尽沧桑,目光中除却悲伤还有一丝决绝,玉聪罹看得极其真切,只听他继续说道,“有时候比分别更残忍的是重逢,我们之间,除却默默祝福,再没了相见的意义。保重。”
言罢,玉泽瑛长身而过,荷青色的身影依旧温文尔雅,在落日的余晖中显得那般飘渺。玉聪罹忽然就想起从前的玉泽瑛,那个温文尔雅处事不惊的瑛王少,那个记忆里的身影竟然无法与此刻的这个背影重合,是什么让他改变了?还是他一直未曾改变,只是因为身处在帝王世家这个巨大的囚笼里而不得不掩盖住自己内心中真正的感受呢……瑛,往事已过,希望你一切都好,我会在你的远方,以你哥哥的身份为你祈福。
也谢谢你,谢谢你,曾经对我动过情,真心为过我。
“他的心已经不在这里了,离开是他最好的选择。”玉沐霆的声音从宫宇之上响起,玉聪罹知道他早就在那里了——其实玉泽瑛也是早就知道了的。
只是谁也没有说破而已。
“我知道,你希望我们能像从前一样,但是,很多事情发生了就再也回不去了。”玉沐霆一跃而下,落在玉聪罹的面前。
只见玉聪罹摇了摇头,淡淡说道:“不,不见也没有关系,只要我知道你们互相还是彼此牵挂的就好了。只可惜,到最后,花小渗也没有见到他。”
一抹痛色在玉沐霆的眉宇间闪过,玉聪罹却反倒笑了。
“去看看她吧,都是当爹的人了。”玉聪罹点到为止,转身就走。
身后夕阳余晖大片,只余千里风景,一切悲伤化作乌有,一切欢乐戛然而止,这一生只消有一刻惊艳,便可称作永恒!
一行泪顺由面孔滑落。
一颗心终于得到救赎。
渗儿,是你在呼唤我对不对,是你真的接受我了对不对,渗儿……
皇城外,一人斜靠在马背之上。
荷青身影渐渐行进,那人的刀已然出鞘。
下一刻,脚下疾行如风,刀背扣在了荷青身影的脖子处,刀名声骇人至极。
玉泽瑛抬起眼来,对着玉天罹淡淡一笑,而后翻手将刀刃冲内,缓缓闭上了眼睛。
刀刃划破肌肤,一道血痕出现。
玉天罹收起刀,刀风将自己的手心割破。
玉泽瑛睁开眼睛见玉天罹如此,便知道他要做什么,身体顿了顿,最终还是将掌心扣住脖子上的伤口。
“血掌为誓,我玉天罹此生都未做有辱兄弟情义之事,更不会为兄弟的背叛有丝毫的原谅,如今分离在即,我与玉泽瑛的兄弟之情……就此断绝!”几乎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这句话说完,玉天罹强忍住眼眶中的酸涩。
玉泽瑛点点头,缓缓举起沾满鲜血的那只手,对着玉天罹问道:“可怨我?”
“怨。”
“可恨我?”
“不恨。”
“那便好……可否再唤我一声兄弟?”
“兄弟……”玉天罹终于无法忍住泪水,哽咽住。
“兄弟!黄天在上,我玉泽瑛血掌为誓,从此和我的亲兄弟玉天罹断绝关系,在不打扰!保重!”最后两个字还没有说完,便骑上马匹奔驰而去。
玉天罹不敢转身,玉泽瑛亦不敢回头看。
玉天罹等他在这,还牵了两匹马在此。不难看出,他是为他准备的马。
天,你总是那个看透一切的人,更是那个能看透一切却选择无视一切的人,你在沙场之上是最英勇的战士,在沙场之外是守护大家的神明,你是当之无愧的战神!
玉鸿雁在入睡之前依旧没有等到他的爹爹来看他,而且他的娘亲也只是匆匆来见了他一面便离开了。
这时已是午夜,夜岚媗从藏书阁中拖着艰难的脚步走出来,望着空中明月不禁叹息:“我该怎么办,才能将夜玑平安取出呢?”
“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风国禁术的解除之法,全无所获,你到权国的藏书阁自然是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了。”玉沐霆从屋顶之上飞落,一双淡漠的眼望着月夜下的夜岚媗。
“只是乱投医罢了,天色不早了,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夜岚媗转过身问道,下一刻看见不远处的一片宫殿,会心一笑,继续道,“这般守着她还不如直接到她的身边比较好。这些年也该为自己的幸福着想了不是吗?”
“用你这个男人婆说教,”玉沐霆悻悻说道,环着手臂走近,接过夜岚媗怀中的一叠书籍,向着乾坤殿的方向走去,“快些走吧,一会大殿那边的戒备会增加十个小组,你个身份不明的女子小心被当成是刺客抓起来……额,我只是说笑的,别介意。”玉沐霆自知说错了话,尴尬的歪着头说道。
夜岚媗并不介意,只是淡淡的摇了摇头,说道:“走吧。”
月影下,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向着乾坤殿行去。
从窗棂看向殿内,那个熟悉的身影伏在案上似是睡着了。玉沐霆叹了一口气,放下书籍退了出去,夜岚媗拾起一件龙袍缓缓披在了那个人的肩头。
还没有醒。
他……已经感觉不到了。
夜岚媗的眉目暗暗低垂,颤抖着双手覆上玉聪罹颤抖的双眸,而后仰起脸将就要流出的泪水逼回去,换上笑容唤道:“罹,罹?去床榻上睡吧,湿气很重的。”
他睡得很沉,眉宇间有细微的褶皱,好像在做梦,却又像很是痛苦一般。夜岚媗不禁加重手上的力道,玉聪罹这才醒来。
“媗儿,何时回来的?”
“刚刚,去床上睡吧。”
“哦,不,不了,”玉聪罹起身,将从肩头滑落的衣物放好,笑着说道,“我还要去看看雁儿呢,回来就处理积压的政务,还没来得及去看他,几更天了,不晓得雁儿睡了没有。”
“已是午夜过半了。”
一句话,两个人都僵在当场。
良久,玉聪罹才尴尬的笑起来,“都这个时辰了,你看我都忙糊涂了。等天亮我再去看他,歇息吧。”
夜岚媗跟着他来到床榻旁,忍不住从后面环住他的腰身,她怎么可能看不出他的笑容中的面前与自责,可偏偏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抱我好不好。”千言万语也只能化作这样一句话,夜岚媗颤抖着双手将玉聪罹的身子转过来,送上香软的唇,一下一下的辗转反侧,是那般的怜惜。
玉聪罹的眸子一深,将夜岚媗拦腰抱起放在床榻之上。
从海域回皇城的这十日时间,夜玑再一次发挥了它的功效,将他所受得伤都全数治愈,但是付出的代价却是更为严重的被反噬,他的武功不但大不如从前,连感知能力都迅速的下降。
就像方才,他根本没有感觉到夜岚媗的到来。
“媗儿,媗儿,媗儿……”他一遍一遍叫着她的名字,仿佛要将她的名字刻进骨血之中……
她说:“罹,我只要你爱我……”
“娘亲,爹爹!你们怎么都不去看雁儿……”一个童声传入,伴随着一连串紧急的脚步声。
邢苏一路小跑跟在玉鸿雁的身后,低声唤道:“小祖宗啊小祖宗,焕帝还没起呢,你慢点,慢点……”
乾坤殿的侍卫宫人昨夜都被玉聪罹遣走,玉鸿雁一路畅通无阻的进入各个屋子寻找,终于在推开偏殿的大门时嗅到了人的味道。
“被雁儿抓到了!被雁儿抓到咯!爹爹娘亲……咦?你们怎么没有穿衣服?”小家伙瞪着驼铃大的眼睛质疑道,身后跟着闯入的邢苏看到已经起身的夜岚媗当即跪在地上大叫“奴才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