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地吃下一粒药，药效没那么快能显现出来，但心里哪处已经觉得好了一些，有点匆忙地说了句‘谢谢’，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到。
高晨一边听着音乐一边开着车，眼睛余光看着后视镜，一句话都没有说。
然后又慢慢地穿越过周边几个繁华的城市，傍晚的时候停了一次车，因为车子快没油了。在加油站下了车之后众人就四散开来，主要是去下WC跟下去活动活动筋骨，坐了几小时的车让腰骨都有些僵了，尤其是黎露，一下车就像解放了一样，大口呼吸着外面的空气，之前也不知道她会晕车，感觉就是没什么能难倒她的一个人，结果又会迷路又会晕车，跟她的外表一点都不配。从WC出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加好油了，高晨从加油站的小卖部里买了一袋东西，黎露大概是在车里憋了很久，跑到了国道旁边的高坡上。叶婷走到高晨旁边，他拿着地图跟杨宇在上面指着说，再往东走十几公里就能找到住宿的地方，他说话的时候表情是认真的，不像平常永远都在开玩笑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样的高晨莫名地靠得住。虽然他下一秒就垮下了表情说“不过在这之前先吃东西吧吃东西吧我快饿死了”。
于是叫大家一起过来吃东西，才发现黎露已经走开了一段路，在高坡上对着站在下面的萧澈不知道在说什么，叶婷就理所当然地大声朝他们喊道：“你们快过来吃东西了在那边做什么啊！”那边黎露听到了就朝叶婷这边看了一眼，然后转过来对着萧澈说了句什么，然后伸出了双手。
落日把天边染成暗红色，火烧云从地平线上堆叠而起，连绵到视线以外的远方，从路的这一边看过去，好像有一半的天空都沉在了下面，黎露站在高坡上，傍晚的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凌乱，叶婷站在离他们二十米远的地方，清楚地看到黎露昂着头对站在坡下的萧澈说了一句什么，边说边朝他伸出了双手，然后他的动作就停住了，现在想来可能是错觉也不一定，但是那一刻给叶婷的感觉就是世界上的一切都停住了，风停住了，落日停住了，心跳也停住了，萧澈的动作清晰地截在了原地，好像被什么拉住了、扯住了、停下了，时间暂停了。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他慢慢抽出了原本插在裤袋里的双手，缓缓地朝着她的方向抬起了双臂。
“A veil has lifted that shrouded my eyes. The folds that lay over me no longer lie…”
“It shines in your infinite smile, it was like a gift floating down through the dark…”
“Is it you??”
光线在时间里缓慢地摇晃出一个角度，一连两天在路上行驶，把时间沉淀得越来越长，离终点却越来越近，大家开始不再说话，偶尔的只言片语也像沙砾，细碎地散开，心里亮起一点磷光，被搅拌过的颜色，车里响着很轻的音乐，钢琴声缓慢地亮起，像裹着一袭黑衣的夜晚点亮的一根蜡烛，她脸上带笑地向你叙述世间的美好、甜蜜与灿烂，声音如同一首长在梦里的诗，火焰在风中轻轻地摇晃着，照亮了未来的脸。
你们要去哪里？
梦里的人这样问着他们。
手机屏幕上亮起了关机的画面，然后又慢慢地暗了下来。黎露无声地合上了机盖，把头歪向一边，窗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点点的星光，虽然不多，但却是城市里很少见的。高晨在前面小声地对旁边已经睡着了的萧澈说“快到了”，于是把视线斜向前一点，果然看到公路那边更多更密集的灯火。
进到市里之后就明显喧闹了很多，于是身边的人陆陆续续地醒了过来，杨宇从底下拿起一袋水派给大家喝，接过来的时候还是冰凉的，是冷气的关系吧。这么想着的时候又停了一次车，高晨走下车去向当地人问路，隔得挺远的听不见他说什么，只看到他点点头仿佛很冷静睿智的样子，跟杨宇有点像，可回到车上之后就听见他扬扬得意地说：“果然在北边，我的直觉就告诉我是在北边！”
“你确定不是因为那间旅馆叫北溪？”
“请不要把我跟你这种东西南北都分不清的家伙相提并论好吗？”高晨狠狠地白了黎露一眼。
“那么请问‘东西南北都分得很清’先生为什么在一路上停了几十次来问路呢？”
“不满？”高晨挑眉。
“只是深切怀疑。”黎露冷冷带过。
“……来！到驾驶座来你开！我打赌你明天日出都开不到那间旅馆！”
“赌什么！”
“什么都行！赌头发！赌内裤！赌手指！”
然后……就莫名其妙地吵了起来。
“好了不要吵了。”杨宇做了个停止的手势，“高晨已经开得很棒了，只是大城市一般几个月就要改道一次，就算知道路单双行或者行向变了也是走不通的。还有你，赌什么？明明连车都不会开，从学校走到车站还要迷路！”
高晨马上爆笑“哇你是傻×呀！”，黎露哽了半天不得已吼一声“叶婷！！（你竟然说出去了！）”就在叶婷以为自己接下来肯定要被打死的时候，杨宇就挡在了自己跟黎露中间苦口婆心地压下了黎露的气焰。
“乖，听话。”杨宇。
“又不是三岁小孩！”黎露。
“啊！开错路了。”高晨。
“活该！”黎露迅速地。
“下车！我要碾过你的尸体！”
就这么吵吵嚷嚷了一路，到了高晨在网上订定的那间温泉旅馆的时候已经比预定的时间要晚了许多，在前台登记完之后五个人就各拿了一把钥匙上楼，都在同一层，两个女生拿了左边两间连号的房，三个男生就在右边。回房的路上叶婷说等下放下东西就去泡个温泉一起去吧一起去吧，黎露打了个哈欠说又不是正宗的有什么好泡摆了摆手就走进房间。房里不大，一套桌椅一张单人床一间卫浴，却布置得很精致，床边挂了一面很大的镜子，墙纸是清淡的白色，挂了些仿的油画，旁边是雕刻精细的水晶壁灯，淡金色的光有点像在梦里的感觉，在床上坐了一会儿之后就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就是一面大大的落地玻璃窗。黎露有点怀疑这到底是一间旅馆还是一间星级的酒店，事实上一间有十几层楼的旅馆它存在的本身就已经完全不是旅馆了吧！
难道这里的温泉是正宗的？在思考了片刻之后黎露只得了这个结论，然后有点后悔刚才没答应跟叶婷一起下去，可这点后悔在她走进卫浴之后就完全消失了，因为在浴缸上面有两个水龙头，其中一个旁边挂着的牌子印着“温泉水”三个字。
放了二十分钟的水，温泉水跟冷水交替着放，脱掉衣服就下去泡，水温调得刚好，有点烫又不至于太烫，水里有淡淡的硫磺的味道，黎露躺在浴缸里，重新开了机的手机放在浴缸边上，她看着开机画面过后亮起来的白色屏幕在五秒钟之后又暗了下去，没有再亮起来，然后一点一点地把头沉进了水里。
没有未接电话。
泡到一半的时候门铃响了起来，第一次黎露躺在浴缸里懒得起来，然后就响起了第二第三次，没完没了一样，于是匆匆忙忙地站起来裹上旅馆里的棕色睡袍头上包着块毛巾就走出去开门了。
“谁啊。”抱着“如果没事就来找我就一定要打死”的心情走去开门的黎露，在下一秒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叶婷回房间里拿出从家里带来的毛巾跟睡衣，换上旅馆里的拖鞋就想去楼下泡温泉。
然后她在门口停了下来，她把东西放在地上然后折返回床边。
床上放着一个行李袋，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包由透明的塑料袋子装着的粉末，高晨送给她的手机也放在床上，抽掉了SIM卡，然后开着机纯粹充当手表的作用，现在它的屏幕上亮着白色的光，接收到的最后一条短信是上车之后才收到的，高晨发给她的短信。
“我们马上就到了。”
叶婷在床上坐了三分钟，然后拿起了那包粉末走到马桶边上。
一分钟后，她按下了冲水键，强力的水流在面前静静地形成了一个旋涡，映在她的眼瞳里，慢慢地消失了。
黎露坐在床边看着在自己房间里晃来晃去了十几分钟的高晨，深深地觉得他是时候消失化为宇宙尘埃了。
“我说了叶婷在楼下温泉那边！你还有什么事！”
高晨看了她一眼，然后随手拉过椅子面向椅背地坐在她面前：“我无聊。”
“我知道你无聊，你一直都很无聊，为什么不随便找个楼跳跳。”
“好啊，你陪我。”高晨笑着说，不知道是讲笑还是说真的，黎露一时没能回答上来。
然后接下来的五分钟高晨就一直坐在她对面笑笑地看着她，也不说话，黎露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你到底有什么事？我要睡觉了。”
“那你睡啊，我又不吵你，还是你习惯裸睡？”
“……”黎露哑口无言了一会儿，正想着要跟他大吵特吵一场，这个念头却被对方的下一句话击了个粉碎。
高晨坐在她对面，下颚抵在椅背上看着她说：“欸，你喜欢我吗？”
“……鬼才喜欢你！”她愣了一下，又本能地顶了回去。
“……可是我很喜欢你啊。”高晨说着仰起了头，手肘抵在身后的桌子上，慢慢地笑了起来，“我很喜欢你，很喜欢萧澈，很喜欢叶婷，也很喜欢杨宇……你知道么，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人可以永远都不长大那该有多好呢，永远都不长大，永远都是小孩子，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永远像现在这样一直在一起了吧，什么都不用改变，什么都不用想，就这样一直在一起的话……”
黎露静静地看着他，听着他说话，房间里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只剩下卫浴里的那盏还开着，可是窗外的月光很亮，照进来淡淡的一片白色，轻轻地落在他的眼眉上，她看着这样的他，心里有点痛，却说不出一句话。
“可是……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人总会长大的，很多事……都会变得不一样……”高晨说着，然后突然把手伸向了黎露。
黎露的第一感觉是后颈被一双手揽住了，而最后的感觉是瞳孔因为惊讶而扩张了开来。
高晨的椅子只剩下两只椅脚留在地面上，另外两只悬空。
月光慢慢地被飘过的浮云遮住。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突然到她一直没有反应过来，那是一个吻。
萧澈回到房间之后就拉开了窗帘，他没有开灯，其实在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不太适应灯光，于是现在他静静地坐在黑暗里，只有窗外的月光淡淡地照进来。他在月光里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这一双手做过很多事，有些事让人后悔，有些事让人庆幸。
今天傍晚的时候她站在高坡上笑着说“那我跳下来你要接住我”，风很大，落日很美，虽然明知道不可以，但还是伸出了双手。
为什么呢。
——你觉得……人做了错事之后，真的能重新来过吗。
明朗的月光照在手上，他想了很久，然后轻轻地握紧了手心。
天空上，不知道哪里飘过来的浮云慢慢地遮住了月亮，一点一点，就像戏剧结束时的帷幕一样，缓缓地落在这个漆黑的世界里。
被敲门声惊醒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多的时候了，叶婷从床上爬起来迷迷糊糊打开门之后看到了高晨一如既往嬉皮笑脸的样子。他说，快点下去吃宵夜。
到了楼下才发现没有别人，高晨看了看手机说他们都已经到了，我们也走吧。于是叶婷就跟了上去。
夏季夜晚的风依旧是闷热的，陌生的城市里依旧有繁华的灯光、人与车流，高晨走在自己旁边，能够听到鞋子跟路面摩擦的声音，侧过头去，看到他肩线落下来的位置。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到一句话，“他在这里，却无法被靠近”。
他明明在这里，他的声音，他的眼神，他的气息，只是永远无法靠近。
到了夜市才看到大家都已经到了，除了黎露，叶婷问了一句，已经拉开了椅子的高晨就转过头对她笑了一下：“她不太舒服。”
冒着热气的烧烤陆陆续续地上桌，各种肉串、烤翅蔬菜片、几个气锅摆了满满一桌，因为比较早吃的晚饭，到现在已经有点饿了，烧烤的香味又刺激了食欲，于是大家都欢快地吃了起来，席间还开了几瓶啤酒。叶婷长这么大第一次喝酒，两杯下肚整个人就开始晕晕乎乎的了，以至于伸过手去拿肉串的时候不小心拿了高晨面前那串，咬了一口才看见高晨笑眯眯地望着自己说：“这串是我吃过的。”
叶婷愣了愣，那边杨宇气定神闲地喝下一杯酒，然后取笑她说：“这不是等于间接接吻么。”
叶婷的脸迅速地红了起来，她看着高晨微笑着的眼睛，想说些什么，又无法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高晨开的口。
夜市很热闹，到处都是人说话的声音，杯盘碰撞的声音，炒菜的声音，肉烤得嗞嗞作响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各种诱人的香味，高晨的脸埋在气锅白色的烟雾里，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笑容显得温暖又朦胧，像一个梦境，像一场梦。
在梦里，高晨说：“那可不行，我的吻是要留给黎露的。”
说完他侧过头看着瞳孔在一瞬间放大了的萧澈说：“你不知道吗？刚才我跟黎露接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