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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主宰力量

努尔哈赤去世,意味着父辈已开始退出历史舞台,而让位于下一代,即太宗和他的诸兄弟辈成为后金的主宰力量。与此同时,他们的下一代即太宗的儿子侄儿辈也在迅速成长。太宗继位时,像努尔哈赤之孙、褚英长子杜度已经三十岁,代善长子岳讬二十九岁,次子硕讬约二十五岁左右,三子萨哈廉二十三岁,太宗的长子豪格十七岁……他们十余岁时,就随同父、祖出征,南征北战,不断立下战功。如,豪格十七岁那年已经封为贝勒,随同伯父代善和阿敏出征蒙古喀尔喀扎鲁特部。比他年长的杜度、岳讬、硕讬、萨哈廉等已是领兵将领,独当一面,成长为一个方面军的统帅。他们的迅速崛起,成为后金的一批新生力量,未来的希望。太宗已看到他们发挥越来越大的作用,不容忽视。他有意地培养他们,不断地给予恩惠,把他们扶植起来,作为他的政权的依靠力量,同父辈的势力相抗衡。

太宗继位的第四年,也就是天聪四年(1630),他下令给予子侄亲戚以优惠待遇。他开列的名单有:父亲的庶妃所生之子阿拜、塔拜、巴布泰、赖幕布;他的弟弟之子吴达海、塔津、拜尹图、巩阿岱、舒尔赫、哈木加;姨母之子柏尔肯、卜赖、吴把泰、吴齐勘、分代、席尔谈、发库等一大批青少年,都免除了徭役。太宗的目的,是减轻他们的负担,尽快使他们富裕起来。他们得到太宗的恩惠,从心里感激他,对他忠心耿耿,会全力地支持他的。

平时,太宗格外关怀子侄,倾注了自己的感情。子侄中立有军功的,一定给赏。代善的儿子硕讬在大凌河战役中,作战勇敢,大腿处受伤。太宗就赏给他彩缎十匹、布百匹。凡是子侄及宗室子弟都格外提拔,授予官职。如,萨哈廉出任礼部长官、岳讬任兵部长官,均受重用。有的虽未授官职,但都给予很高的爵位,特别是出征时,他们或任命为统帅、将领,或当副帅与助手等,都是核心中的人物。他们有病,太宗都亲自指示如何医治,屈驾探望,以示关怀。天聪八年(1634),太宗率领大军伐明,途中,岳讬生病,他亲率诸贝勒至岳讬营中探视,并命护送回沈阳养病。

子侄中有病死的,他也要亲自临丧。天聪五年,代善第五子巴喇玛年仅二十四岁,不幸早逝。当时,正是盛夏季节,诸贝勒部害怕传染疾病,没有一个人前去吊唁。太宗也正在“避痘所”躲避传染病。当他听说侄儿病故,十分悲痛,通知代善,他要去吊唁。代善再三恳请免吊,派人劝谏。太宗不听,还是坚持前去。代善劝阻无效,急忙赶往十里外的地方候驾。他因为悲伤过度,茶饭不进,身体很虚弱,由两个侍从扶住他恭候。太宗一见代善面,就痛哭流涕。代善不敢哭,怕引起太宗更多的悲伤,就劝慰太宗切勿过于悲伤,又说:“巴喇玛英年早逝,还未来得及效力于皇上,深为惋惜。”太宗停止哭泣后,又劝慰哥哥说:“应停止过分伤心,要努力用在国家大事上。”边说,边拿起金卮,盛满酒,二次让代善喝。又劝他吃饭,亲自操刀,劈开二个西瓜,给代善吃。兄弟间相互关心的情谊,令人感动。太宗亲自临丧,主要是痛失一个有才华的青年将领,要使正在成长的青年新贵看到他是多么关怀他们啊!

太宗对萨哈廉的亲近和厚爱超过了一切子侄。祖父努尔哈赤晚年时,萨哈廉才二十岁左右,他就率军出征,驰援科尔沁蒙古,征讨喀尔喀巴林部,连续立下战功,封为贝勒。太宗即位后,他随从伐明,表现极为英勇果敢。天聪三年,太宗率大军伐明,行至中途,代善等密请班师,认为劳师袭远,难以取胜,要求太宗停止进军。太宗很不高兴,又不敢得罪他的几位兄长。正在进退两难之际,他的侄儿萨哈廉与岳讬力主进兵,给予太宗以极大的鼓舞,当即挥师前进,从而攻克了遵化,迫近北京,次年又攻下永平,萨哈廉与叔父济尔哈朗驻守这里,随后又招降了迁安、滦州、建州、台头营等地。萨哈廉在政治上更有卓越的见解和才能。天聪五年(1631),太宗下诏,要诸贝勒陈述治国方略。他提出:“图治在人。人君能清楚地分辨邪正,臣下自然重视名节。只希望汗慎择能人,委以政事;遇有大的军事行动,应选德才兼备的人作统帅,给他职权,限制某些官职以下的人干预军令,违者应军法从事。”他的想法,与太宗不谋而合。设六部后,命他掌礼部事。在讨论征明、察哈尔、朝鲜三者哪个为先的问题时,他极力主张征明,而且要紧急进征,理由是:“我稍缓,对方就会防守得益坚固。”这些话,又说到太宗的心里去了!

在拥戴太宗即帝位这件大事上,萨哈廉的远见和机智又胜过诸贝勒一筹。本来,诸贝勒大臣已请求多次,太宗就是不肯答应。大家也束手无策。萨哈廉明白太宗的心理,担心诸贝勒是否真心拥护,是否诚心听他指挥。诸贝勒没有表这个态,太宗又不便明说。萨哈廉便出了个主意,委托内院大臣希福等资深大臣上奏说:“臣等屡请,未蒙应允,日夜惶恐,不知所措。臣等想汗不受尊号,罪在诸贝勒不能尽忠信,不能为长久之计,提出自己的好办法。现在诸贝勒决心一改前非,竭尽忠诚,尽心力辅佐汗完成开基大业,汗应接受皇帝尊号。”这席话,化解了太宗的疑虑,很高兴地说:“说得好!萨哈廉为我设想,说到这种程度,很符合我的心意。诸贝勒应否宣誓,你掌礼部,由你决定。”这一重大问题,经萨哈廉解说,便马上解决了。

当萨哈廉患病期间,更看出太宗对他的关心非他人可比。开始,他委托希福代他看望,传达他的话说:“在这么多的子弟中,能提出切实可行治国方案的,启发我所想不到的,激励我所办不到的,全都依靠的是你。你要静心调护,希望你很快地好起来,我对你寄予厚望。”萨哈廉无比感激地说:“陛下这样关心照顾,真希望托您的洪福活下去。如有不幸,臣先去世,也没什么遗憾。只是大业即将告成,却不能为国尽力,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真是可恨!”希福把这感人的话转达给太宗。太宗沉痛地说:“一个国家哪有专靠坚甲利兵进行治理的?一旦统一全国,而懂得治国的有识之士先死了,谁还能帮助我理政?”萨哈廉在病重时,太宗屡次去看望,见他日见消瘦,不禁流泪。萨哈廉也悲不胜悲,他们既是叔侄,又是君臣,不止一次地相互悲痛地流下了热泪。萨哈廉终于死了,才三十三岁。太宗走近他的遗体前,痛哭了四次。为他举行隆重的悼念仪式,太宗亲自主持祭奠,痛哭不止。他对诸贝勒大臣发表了讲话,高度赞扬萨哈廉聪明敏捷,深明事理,公忠为国,才能卓著。太宗为追念的他的贡献,后追封为颖亲王。他去世还不到一个月,有一天,太宗在翔凤楼上偶尔打了个瞌睡。梦见萨哈廉请求赏给一只牛。醒来后,命希福查阅有关规定,知道凡是亲王去世,第一次祭祀时要赐牛一只。萨哈廉是追封的亲王,初祭时因疏忽未用牛。太宗马上命礼部备牛一只,按礼制致祭。

太宗对子侄们的厚爱、笼络,没有自费,他们绝大多数人都成了太宗最强有力的支持者。

清太宗在人才济济的众兄弟子侄中独得推举,顺利地登上汗位,无疑是件幸运的事。但是,他没有因此而昏昏然不知所措。这位从小就在开国创业中成长起来的政治家冷静、沉着,并有远大的抱负,他想君临全中国,使其父子群臣艰难创立的国家由后世子孙永久统治下去。他很讲究实际,不仅懂得治国之道,也懂得人君之道。他说:“若治国之道,如筑室然,基础坚固,庀材精良者,必不致速毁,世世子孙可以久居。其或苟且成功者,则不久圯坏,梓材作浩,古人所以谆谆垂诫也。”一切都不能简单从事,建造房屋就是如此,“惟筑地坚固,叠石为基,经营构造,方堪久远。”

为了把后金这个国家巩固起来,使其进一步发展和扩大,太宗针对当时国内存在的问题,施展了一个政治家的才智。问题在那里?首先,阶级矛盾尤其是民族矛盾相当尖锐;汉族奴隶大量逃亡,满族人不断遭到汉人的袭击。辽东人民奋起反抗。这一严重的局势,是努尔哈赤进入辽东地区后实行错误政策带来的直接后果。他在向辽沈进军的过程中,推行民族歧视与压迫的政策,对辽东地区的人民主要是汉人肆意屠杀与奴役。在战争期间,例如天命四年萨尔浒战役之后,后金攻开原,遇到汉人就斩尽杀绝,在占领铁岭、辽阳、沈阳等重镇时,都进行了程度不同的屠杀。没有被杀的,就被掠掳为奴。后金兵的屠杀和抢夺,使这一地区的百姓惊恐不安,无法从事正常的生产,“沈辽之间,畏贼(指后金兵)不能耕者,延袤数百里。”战争结束后,辽东人民仍然心有余悸。而努尔哈赤继续实行压制汉人的政策,处处提防汉人。那些满族贵族和将吏追索财物,欺压汉人,更加重了广大汉人对满族统治者的强烈不满。努尔哈赤深知他们的这种情绪,曾向辽阳地区的汉人发出通令:你们辽阳人民不要以为汉人可以统治长久,以为我们是暂时占领,这完全是妄想。如果真这么想,你们是自取灭亡!但是汉人没有被吓住,他们采取各种形式反抗满族的统治。如,有的往饮水与食盐中投放毒药,有的把猪毒死出售。此类事多处发生,惊动了努尔哈赤,严令查禁,规定各店铺主人必须将自己的名姓刻在木或石上,立于店前。凡满族妇女买食物都要把店主的姓名记下来,以便监察投毒的人。汉人、蒙古人不断袭击满族人,更使努尔哈赤恐慌。在凤凰城地方,有个叫玛勒图的满人单身行走,被汉人用棍击毙;乌里堪纳齐布牛录下属二人前往盖州,被汉人杀死;尚间崖有三个满人前往广宁,被蒙古人杀死……。努尔哈赤下令:自此以后,不许单身行路,必须集十人以上结伴同行,否则罚银。

更为严重的是武装暴动震撼着后金在辽东的统治。到了努尔哈赤晚年,这种反抗斗争日见激烈。天命六年(1621年),金州有两个秀才聚集十人“合谋作乱”;同年,镇江(辽宁丹东附近)陈良策率军民起义,活捉了后金守城游击佟养正,送给了明朝。镇江所属汤站、险山二堡农民也宣布起义响应。

天命八年(1623年),复州(辽宁复县)城一万一千余男丁叛逃,投向明朝。

天命十年,(1625年),海州(辽宁海城)所属张屯的汉人密秘联络明将毛文龙派兵,袭击本屯的满人。就在这一年,镇江、凤城、岫岩、长岛、双山、平顶山、海州、鞍山、首山、彰义等十余处掀起了反抗后金的武装斗争。

所有这些连绵不断的反抗斗争,表明努尔哈赤进入辽沈后尤其是在他晚年,后金社会的阶级矛盾和民族斗争达到了多么尖锐的程度!努尔哈赤毫不留情地镇压一切反抗活动。天命十年十月,他采取了更严厉的措施:命令总兵以下、备御以上各将官严密搜查各自管辖的村庄,鉴别村中的汉人,哪些是叛逆之人,一经查出,立即斩杀。特别要注意搜查明朝旧官即被革职在家闲居的人,以及秀才、绅士等。努尔哈赤认为,煽动村人闹事的,就是这些人,要逮捕他们,一律处死。这些措施并没有缓和日益紧张的形势,相反,使矛盾更进一步激化了。

经济状况同样很糟糕。经过战争蹂躏的辽沈地区,经济惨遭破坏,没有得到充分的恢复。由于后金实行屠杀与奴役的政策,人口大量逃亡,壮丁锐减,田园荒废,加上天灾接踵而来,经济情况更恶化。清太宗继位才半年,即第二年春天就遇到了大荒年,“国中大饥”,粮食奇缺,物价飞涨,每斗米价银八两。银两还不算缺,但买不到东西,所以银贱而东西昂贵。一匹好马值银三百两,一头牛值银一百两,一匹蟒缎要银一百五十两,一疋布要银九两。东西如此之贵,又买不到粮食,出现了“人相食”的可怕景象。社会秩序混乱,盗窃盛行,牛马成了盗窃的主要对象,凶杀、抢劫到处发生。太宗叹息说:“民将饿死,是以为盗耳。”可以说,经济已到了破产的地步。

这个充满了危机的局势也反映到军事上连遭挫折。天命十一年,宁远城下遭明兵重创,是努尔哈赤兴兵以来第一次大失利。从根本上说,这也是他的失策。明将利用汉人和蒙古人对后金的仇恨心理,晓以民族大义,故能众志成城,击败后金兵的强大攻势。就在努尔哈赤去世前三个月,明将毛文龙派兵袭击距沈阳仅一百八、九十里的鞍山驿(鞍山西南旧堡),这使努尔哈赤十分慌张,连夜赶回沈阳,诸王忙率兵向鞍山进发。数日后,毛文龙又派兵袭击萨尔浒城。此地距沈阳也只有百余里。已成惊弓之鸟的明兵敢于深入突袭,威胁都城沈阳,这突出说明后金立足未稳。它所赖以维持其生存的,不完全是人心一致,雄厚的经济实力,主要是军事力量,即依靠暴力来支撑它的统治。努尔哈赤逝世前,多少已经意识到社会问题的严重性,可惜他没有来得及很好解决就去世了。

作为一个政治家,往往在历史的转折关头、生死不亡之秋,方显出卓越之才。清太宗面对严峻的考验,必须作出抉择:要么维持现状;要么采取新政,力挽危机。他洞悉国内种种弊政,胸有成竹。临危不惧,在极度复杂的形势面前应付自如,毅然实行改革。他不囿于祖宗之法和传统习惯,对他父亲的遗策作了全面调整:有继承,有发展,也有改变,展现了清太宗的政治家的雄才大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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