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意家的门铃响了。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时间,已是下午4点多。他只当这是吴理来了,因而动作就懒懒的;下床时又似乎找不着鞋,再一看,就在脚下。他又开始找袜子穿。
“快点呐,刘二意,我知道现在就你一人在家,怎么磨蹭的像我平时交作业似的?哥我是马哈啊!”门铃似乎已传达不了门外人的急躁情绪,取而代之的是噼里啪啦的敲门声。
最后一小句驱使刘意光着脚丫冲出去开门。
自从冯奇走后,马哈便算是刘意最好的朋友。虽说马哈有时有些傻气,但其为人非常简单、毫不做作,且有着同龄人早已丧失的童心童趣。而这,也大合了刘意的脾性。
为了证明谁的的乒乓技术更旋更炫,两人可以在晚自习间隙偷跑到操场上一决高下。马哈在每次输球后都抵赖说是月黑风高影响了发挥,刘意情急之下,竟从外买来一捆蜡烛,点在台旁,既照亮了场地,又感应了风速——马哈无词可赖。
在郑主任宣布谁去网吧谁会死的很难看的禁令后,马哈当天晚上就硬拉着刘意去网吧兜了一圈。刘意不解:为什么我们要这么拽?马哈得意:玩游戏本身不是最快乐的,最快乐的是在老师家长眼皮子底下玩游戏。这样,能体验到一种偷偷摸摸做坏事的快感。刘意听后,心生感慨:真是‘学生之意不仅在玩,更在反抗发泄矣’。
不过最让刘意感到快活的,莫过于放学这一路上收获的邪趣了。两人早就约定,在这个时候什么都可以谈:谈游戏动漫啊,饮食男女啊,世界和平啊,ET的存在性问题啊——可就是,不能谈学习。
马哈时常会随身携带一把baby才会玩的BB枪向刘意炫耀,刘意自然不愿示弱,他直接从家带来自己改良过的新式弹弓(弹性更足,威力更大,射程更远,更有一石二鸟、一击双鸣之效)。于是,两人便在灯影下对着灯柱比试准度。遇到奔驰宝马之类的名车,马哈不知为何,总是冲动地想去放气,而刘意的职责就是帮忙望风以及检查四个轮胎的气是否放得均匀。最撩拨两人神经的莫过于——刘意瞄上一片封闭的枯草坪,便灵活地从口袋中掏出打火机,只一点,便风助火势;而马哈的任务便是及时用脚踩灭刚燃起的火苗,当然,他偶尔也有失脚的时候。每当这时,刘意总要大度地宽慰他:没事没事,你已经尽力了。所谓‘春风吹不到,野火烧又生’嘛。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但这一切的一切,都在高三的某个晚上,结束了。
那天晚上,风刮得特别厉害,吹动了两个人的衣襟。一路上,橘灯黯黯、落叶萧萧。马哈一反常态地沉默着,刘意心中也不是滋味:他知道马哈和1班王游常去网吧的事被难得精明的老袁发现了。王游态度恶劣,拒不承认,据说又惹怒了郑主任;马哈由于声泪俱下地承认错误,又得老袁力保,所以暂不会有退学的危险,但他此时,想法肯定已有了90度以上的大转弯。果然,在最后一个十字路口,马哈镇定地用脚蹭停了车。他迎着冷风,流着热泪,终于向刘意提出了分手这个决定。
刘意虽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倍感意外:“为…为什么?大不了你以后不找王游不去网吧便是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跟我说拜拜?”
马哈瞥着刘意的跑车,冷笑道:“为什么?因为我们俩不合适!我们原本就不该在一起!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你虽然笑着玩着,可成绩还算优秀,家境还算富裕,而我呢,考试总徘徊在倒数几名,家庭的状况你也是知道的。呵,我要是再不努力,我的整个人生就毁了!这些,你都知道么?”
刘意听后,仰天长笑。他拍着马哈的肩膀,若有所悟似地说:“我知道了,一定是老袁这么对你说的吧?!他这个人你还不知道?!他的话你也能全信么?!他这分明是在挑拨我们俩之间的关系!你…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傻?”
“别碰我,”马哈边即刻甩掉刘意的手边决绝道,“没有人让我这么做,这是我自己决定的。原因也很简单,就是,我想上大学。”
从此,刘意再也没在这条路上看到马哈的身影。而马哈,也似乎在刻意逃避着刘意:他每晚都会主动请求留在教室里再自习一段时间再回家。
一次玩闹的旅途,一段快乐的时光,一份纯真的友谊,就这样,Game Over。
所以这次,刘意见马哈主动上门来找自己,喜出望外。他欣欣然打开门,却又心存些芥蒂:“你…,你怎么突然想起找我来了?”
“嗨!咱们不是哥们么?说这话倒显得见外了。反正现在高考都已经结束了,我也没什么可拼命努力的了,所以还不趁此假期痛快地玩玩?正好今天也是成绩公布的一天嘛,我想两个人在一起等总比一个人紧张兮兮的好吧?”
马哈笑答得非常自然,以至让刘意完全无法想象几个月前他还跟自己形同陌路。
“再加我一个!”正说间,吴理也探着脑袋从楼下冒了上来,且是一贯的声色嘹亮、自信逼人。
刘意见状,只得笑说:“那你们稍等我一下,我看这天色不太正常,我得去卧室拿一把雨伞先。”
“你还是不是男人啊,”马哈一把拉住正要往里赶的刘意,并拍着胸脯说,“咱们什么大风大浪的没见过?淋点破雨算什么?”
吴理也忙有力地点着头,似乎是认可马哈对于男人的定义。
刘意执拗不过,只得匆匆穿上鞋,带上房门,跟他俩一道下楼。
“没事,我带雨伞的。”这时,吴理忽而又变戏法似的从身后亮出一把折叠伞来,以示自己瞒天过海的才华。
马哈不知所谓,刘意干笑几声。
转眼已转至大道。由于暴雨将至,所以路上的行人便少得可怜,即使偶尔有一两个闪过也是神色匆匆步履更匆匆。阴沉沉的天空与灰蒙蒙的街道将原本炎热的盛夏妆点成清冷的晚秋境象,但周围实在可感的高温又分明提醒着你这不过是上头的障眼法而已。忽有一阵凉风吹过,的确让人倍感惬意,但却已微微地带了点雨腥。
三个人漫无目的且又各怀心思地晃荡在路上,不知该说些什么。
道路的一边,一面目可笑而又可憎的哈巴儿狗正用自己呆滞的狗眼向四周张望,见完全没有任何实在的威胁,便放心地翘起狗腿,对身边一颗刚长成的小树,肆意妄为了。
马哈便开始指着它没话找话讲:“你们看那狗那熊样儿,装的跟没事人似的。倘若哪天,我把所有的树木都砍倒了,那…那还不把它给憋死啊!”话还没说完,自己就仰头大笑起来,以期活跃气氛。
“你不可能把所有的树木都砍倒。”吴理冷静地分析道。
“到那时,狗就该另换个姿势了。”刘意仔细观察着它说。
“哎呀!”马哈突然抬脚大叫一声,引得六目齐聚于他的脚底板。原来,是踩上了先前那狗的产物。
吴理看后,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他扶扶自己的眼镜,摇头叹息说:“这叫什么来着?所谓的报应啊。谁让你刚刚大肆侮辱人家狗来着?所以我说,无论何时,我们都只该管好我们自己,少说一些没用的话,不做半点无关的事。”
刘意也随口打趣说:“看来你今天是要走****运了。”
“真的吗?”马哈听后,气息立马变粗、两眼瞬间就直。他像突然联想到了什么似的,以致对着自己的大腿狂拍都不感觉疼:“我就说呢我就说呢!我感觉自己这次发挥得特别好,比之前的模拟考都好多了!看来…看来这是天意啊,让我马哈也踩对了一回点!”
话题,自然无可避免的就扯到了高考上。
吴理倒不太看重马哈的反应。他暗瞟了一眼刘意,见他是一副完全置身事外的悠哉神情,便只当他也超常发挥了,因而心中略有些不安。他边仰头看乌云边低声试探说:“那个…,刘意呀,数学最后一题最后一问好像还蛮难的哦,我可是花了好长时间才解出来。你…,觉得怎么样?”
“最后一题是什么题来着?”刘意问。
吴理底气瞬间十足。
“就是那个无穷数列题啊!你…你该不会是忘了吧?还是…”吴理脸上的笑容实在藏不住了,便索性一齐打包交给酒窝管理。
“我当然是不会,”刘意见吴理这么开心地笑了,自己也当然不好意思不笑,“其实当时我只是大略地瞟了瞟,感觉跟它不亲近,再加上先前一直被那道立体几何与三角函数相结合的题目困扰着,所以也就没功夫搭理它。”
“哎,不该不该,”吴理摆起手,神采愈发飞扬了,“这终究怪你平时题目做的不够多,所以不能融会贯通:你一定很奇怪怎么三角关系还可以发生在三维空间里?哈哈,其实我跟你讲,这是你们的思维定势!你完全可以在那立方体中作出辅助面来,再将所求平面的角挪到其中加以比较,最后,也只需代入简单的公式就可求出看似复杂的结果…”
数学是马哈的后腿,拖得他在总成绩上步履维艰。所以,他见此刻刘意和吴理探讨得那么“深入”,自然就要浅插上一句:“喂,咱能不说那三角不三角的问题吗?说说…说说作文吧,好几十分呢,那多带劲儿!”
吴理作为一个全面发展并立志上中华大学的高材生,自然语文也不敢差。他见马哈平白打断自己的高论,心中便很有些不快,因而忍气反问道:“哦,那你就不妨说说你是怎么写的,让我们也见识一下?”
“好嘞!”马哈好容易逮着一个表现自我的机会,当然不会错过,“题目不就叫‘放飞白鸽’么?实在是好写得很!我把那白鸽看作是自己远大的志向,而放飞的过程也就是我追逐梦想的过程。我希望未来的自己能成为一个有钱人,一个有着较高社会地位的人,一个走到哪儿都被别人簇拥拥戴的人。这么说虽然有些粗鄙,但却是我的心声。围绕着这个期望,我构想了好多实现的途径,譬如先做暑期工,锻炼自己的社会实践能力;常读书上网,掌握第一手资讯;多与人接触,积累人脉资源等。格式上我是严格按照老戴教的‘花开三朵、各表一枝’的稳妥套路来。语言逻辑上虽比不了你俩,但也算是诚恳流畅。所以我猜,得分应该不会低吧!”
刘意听后,满心要说点什么,但想想一来马哈也是自己的好友,二来他的这番言论总比那些“心有龌龊动机,笔下道德文章”的人要高强许多,便隐而不发。
吴理却冷笑着点评道:“呵,这也就是你的所谓梦想?!可别玷污了这个圣洁的词汇!”
马哈见吴理如此贬低自己的作文及做人,自然万分不甘:“哎呦!你既然这么说我,那我还真想想听听你的所谓圣洁的梦想是什么?”
吴理虽已听出马哈话语中饱含的讽刺意味,但他在自己执着的梦想面前,绝不会退缩:“我的梦想其实很简单,就是力争成为一名数理领域的专家。为此,我首先要考上中国最一流的大学,受到最顶尖的思维培训,并认真努力地过完本科生涯;继而,再保送上研究生直至博士生,如果有必要的话可能还会出国留学,总之,是要一步一步深化我的专业研究,最终,实现今日许下的诺言。你可不要认为我是在说大话,我坚信自己是有这个实力的。不信?咱们就先看看高考成绩再说吧。”
一席话噎的马哈哑口无言自卑不已。他也只得避开吴理、笑向刘意:“哎,二意,你的梦想是什么?我也很好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