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庄稼汉被她一番话问的无地自容,老脸挂不住的道,“谁都不想做没良心的事!但是你看我家已有了五个孙女,再看看我家条件,多了实在养不活啊!”
“那孙子就养的活了?”百草冷声道。
“孙子不一样啊,儿孙传代,要真添了孙子,我就是去讨饭,也不会把他饿死!”
“那孙女呢?孙女的命就不是命了吗?就可以随随便便的被杀死吗?”百草不依不挠道。
“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孙女添个一箩筐,以后还不都是别人家的人?”老庄稼重重的叹了口气,有些无望的道,“我都添了五个孙女,要是再添不了孙子。难道要我眼睁睁的看着老王家断绝香火,后继无人?”
百草张口要辩,却被颜初点了哑穴,然后执拗不过的被带了出去。直到走出老远,颜初才解了她的穴道,说,“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何必那么较真?有人喜欢男孩,有人喜欢女孩,我娘当初一心盼生个姑娘,却未能如愿,气的三天不给我奶水吃,也不抱我。”
百草侧目望他一眼,“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想告诉你,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你在意的别人未必认同,所以别人看重的,你也无需在意。”
百草听着,也不知道心里认不认同,她无声一笑,问出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娘就一直不管你吗?”
“头些日子,我爹带着我又当爹又当娘,等我娘气消了,也是慈母心肠。”
“你爹呢?他心里是想添儿子还是添女儿?”百草笑的很自然,如同随口一问。颜初从她的表情中看不出异样,提着的心却不敢放下。
“家父只说,如果生了女儿,他保护我娘母女,如果生了儿子,我们父子保护她!”颜初圆润的回答后,开始转移话题,“这雨虽然停了,但我们衣服都是湿的,还是先找个客栈住下吧。”
百草点头一笑,“你爹是儿子女儿都喜欢吗?那你呢?你是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百草笑笑,没有说话。颜初几次看她,几番张口,话到嘴边似乎又忍了回去。雨后的天空水洗的亮,空气是流动的,景物是美好的,两个人的距离是不远的。但是两人之间仿佛隔了一条无形的裂缝,生生的两端,彼此站成了岸。
隔岸我能看清你的笑,你能牵到我的手,但是无声的沉默却如脚下的道路一样蔓延出去。颜初几次伸手去牵她的手,都被她避开。即使握住了,也万般抵触,不挣脱,不罢休。
“我只问你一句,”颜初说,“假如我手脚不全,或是身体有残,你会嫌弃我吗?”
“那当然!我可不喜欢缺胳膊少腿的!”百草答的毫不犹豫。说话时,两人踏入了一座集镇,悬有破旧匾额的客栈远远在望。颜初像是不知如何接话,只道,“前面就是客栈了。”
两人并排走着,路过一摊卖针线活的小商铺。黑黢黢的室内走出一位妇人来,边走边抹眼泪。她手里端着一个木盆,盆里都是一些搓过的小孩衣裳。
“贱女人,不好好带着我的儿子,让他从床上摔下来。要是哪里摔坏了,老子休了你,反正你这臭婆娘,十年不养人,就是养只母鸡,它还会下蛋,养了你就只能白吃白喝,臭婆娘,扫把星!”屋内同时传出男子骂骂咧咧的大嗓门声,小孩哇哇啦啦的哭声,以及妇人尖声尖气的哄慰声。
百草脚步顿了一下,身后走过一送亲队伍,大红的喜轿,大红的软帘,只是轿夫以及吹拉弹唱之人都被淋的湿透,仿佛一群水鸭子,很是狼狈,也少了许多喜气,几乎没有鼓乐声响。
趁着那一众人接连而过,颜初也将百草生拉硬拽的拉向不远处的客栈,他同店小二要了两间厢房,便要拉着她上楼。只听四周的食客津津乐道的说,“那孙举人原来娶的可是高家院的高家大小姐,听说两人感情也好的很,怎么还是纳妾了呢?”
“这你都不晓得?那高家小姐呀生的一个好看,又知书达理,只可惜过门七年,都未生下一男半女,夫家意见可大着哩!”
“她夫君一中举人,马上就娶小妾,似乎也是薄情之人。”
“这你又错了,那孙举人刚娶高家小姐的时候,还只是一个穷秀才,考了两次才考中举人,婚后的日子孙秀才只埋头读书,高小姐一人操持着家中的里里外外,因为她肚子始终没有动静,可没少受婆婆的气。她婆婆呀,也就是孙秀才的娘,没少当着媳妇的面,让儿子再添一房,无奈孙秀才就是死活不肯!”
客栈里几个点了酒菜的客人边吃边聊着,只听前面说话的人似乎知之甚详。于是有声音忍不住道,“那现在怎么又娶了呢?”
问话的是一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旁边站着一位长相斯文的白衣青年。两人牵着手,准确的说,是那男的牵着小姑娘的手,不知两人之间是兄妹还是有情义的一对。但是看情形,那男的似乎对众人的聊天并不感兴趣,倒是小姑娘听在兴头上,一副不肯走的样子。
像是酒楼客栈的场所,人来人往,耳目众多,敢在这里聊天的,都不怕聊天内容被人知道。有的甚至故意将声音说的老大,就是为了能引起更多人的注意。
那些有心想要吸引人眼球的逞能之辈,最喜欢的就是有更多的看客。听到有人问了,见引起了注意,先装模做样的喝一口酒,才故作缓慢的道,“你年纪轻轻,有所不知,古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高小姐过门七年,也没有生养,从人情伦理来讲,没有比这更不孝的了。”
“尤老二,你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对张家长李家短知道的最清楚,就别吊大伙儿的胃口了,快说说是怎么回事,这孙举人又为什么纳妾了呢?我听说他新娶的小娘子大着肚子,似乎都快生了!”一桌而坐的人听尤老二之前咬文嚼字的一番话,只觉得说了就跟没说一样,那按捺不住的,便催问着道。
百草背抵着他的胸怀,不说话,也不吭声。暮色爬过窗纸,室内光影蒙昧,只能看到人隐约的轮廓。颜初双手覆上女子骨肉匀亭的小手,手指细细摩挲着对方指骨的纤柔和温暖,“小丫头,你能看见我笑,别人也可以。我的笑能给许多人,但我的心只能给一个人。”
颜初用手掌将她的手合拢在掌心,温和干净的声线如一段最无瑕的月光,照进人眼底的同时也撞进人的心底,“我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你,是的,我说不出来为什么喜欢你,但我知道,你就是我不喜欢别人的理由。”
屋子里静悄悄的,颜初徐徐道,“如果有一天我伤残在身,或者手脚不全,你可以选择陪伴或者是放弃。你陪伴,我不会拒绝。你放弃,可以追求自己的幸福,我也没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