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你甭介意，不过青唯，就我来看你的那些发小统统都是凶神恶煞，那个叫李晨的实在让我吃不消，我真的不太想掺和进去。”小白牙明显不太想去的样子，但留意到我失望的神色，犹豫了一下又立即改口，“其实，认识一下你最重要的发小也是好事儿，而且我也没去过上海环球金融中心吃饭，去吧去吧。”
于是小白牙就这样跟着我来赴约了。穿着浴衣的女服务生引着我们走向千鸟之间，然后拉开纸门。最先映入我眼帘的，是李晨和晓冬，还有似乎刻意坐在一边的卫红。李晨悠然自得地喝着清酒，而晓冬非常拘谨，卫红则脸色凝重地低头坐着。
好复杂的气氛！我觉得自个儿的头上一定画满了黑线，甚至都能听见结群飞过的乌鸦声了。前男友、曾经和我的前男友出轨但现在分开了的闺密，还有我有好感并相处过一段时间的向阳男，以及我，这四个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聚首在这空间有限的包间里，那情景确实是要说多古怪就有多古怪。
“呀，青唯……”我的到来非但没有减轻卫红的凝重，似乎反倒让她更加难堪和不安了，三人置身同一场合在我从东京回来后这可还是头一次，大概这种情景只会让卫红想起那些已经过去，却无法从彼此记忆中彻底消除的往事，她勉强地笑着轻唤我的名字，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白牙，过来吧。”察觉到小白牙也有些拘谨的样子，我回过头轻声说，然后示意他跟着我走。李晨放下手中的杯子迎了上来，就在他来到我面前时，我压低声音说：“一定是你对不对？咋约了晓冬也不通知我一声？我啥准备也没有，要知道这种状况让我多难应付。”
“晓冬受的罪也该到此为止了，虽然他对不住你，可我觉得对他的惩罚也该结束了，我不可能把晓冬永远挡在这个圈子外面，或许卫红能够为你强迫自己这么做，但我可无法抛下晓冬。”
李晨语气不羁却很坚定，然后那乌黑有神的眸子灵活地转动着，“而且没有事先知会的不只是我，你居然带了这么个外人来参加我们的聚会？”还不待我回应，李晨就径自朝小白牙走了过去。
“我还真是感动啊，这种情景该叫啥？‘跟在姐姐身后的小男孩’？或者，‘乖巧听话的新小狗狗’？到底该咋形容才会更适合你一点？”硬生生地挡在小白牙面前的李晨，虽然在笑，那笑容却锋利异常，而紧迫盯人的眼神，也看得小白牙相当的不自在。
“如果我没有听错，你是在说我是一条跟在青唯身后的忠狗对不？要当忠狗可能我还不太够格，至少我屁股后面还没有一条摇得殷勤的尾巴，如果你能教我一下尾巴该咋摇就太好了。”面对这直白的侮辱和挑衅，小白牙并没有明显动怒，但似乎对李晨的咄咄逼人感到反感，因此也很罕见地在言语上作出了反击。
“挺能说会道的，难怪她会愿意带你来。”李晨轻蔑地打量了小白牙一番，“你知道吧？有些条件特别好的女孩子，因为比其他女孩子有能力，因此她们在选择玩具时会更苛刻些，但玩具就是玩具，一旦厌倦了就只有抛进垃圾箱的份儿了。”
“劳驾，你踩到我的脚了。”
经小白牙提醒，我才发觉李晨的脚居然狠狠地踩在小白牙的脚背上，小白牙不想和他起正面冲突想缩回脚去，然而李晨却不肯就此罢手反而加重了力度，原本以为只是男孩间的简单拌嘴，情势发展至此我觉得不能就这样看着不管，于是伸手揪紧李晨的衬衣，用力将他拉到我的面前。
“够了。小白牙今晚是来一起吃饭聊天的，而不是被你当猴耍的。看着人家这样你就不会觉得无聊吗？叽里呱啦地乱说一堆，我都替你觉得丢人。”我用正好让每个人都听得到的音量对李晨说，然后无视他存在地走向小白牙。
“甭答理他，刚才我还以为遇见疯子了呢。”我尽可能地淡化这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与对峙。
“没事儿，决定要来的时候早就做好准备了。”小白牙对此表现出的从容与豁达，出乎我的预料。一般人碰到这种事情准会生气，至少我一定会生气的，可是小白牙却反倒安慰我，然后他不再按我先前说的那样跟在我身后，而是与我并行地向那小桌走了过去。
李晨就这样被我们无视地搁在那里，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李晨现在一定是云淡风轻的表情，可是内心应该被激怒了，但我就是想要这样做，我无法容忍李晨对小白牙这种近乎放肆的态度，我讨厌那样想将小白牙彻底踩在脚下的李晨。
真的觉得讨厌。
重新落座之后，李晨和晓冬坐一块儿，我、卫红和小白牙坐一块儿，晓冬坐在我和卫红的对面，而李晨面对的则是小白牙。晓冬瘦了，BURBERRY PRORSUM的军绿色外套原本充满显眼夺目的硬朗元素，但此刻却因为晓冬的憔悴连带着它的色彩也黯淡了下来。
“对了青唯……”晓冬的话让我的心头一凛，他非常艰难地挤出了这句话，又很迟疑地向我看了过来，也就是在这对视的一刻，他眼角下的那几丝细纹，促使我不由自主地作出了回应：“嗯？”
“在大阪天福宫求回来的签，一直没机会交给你，也有想过让李晨带过去，但我想还是等有天见面了，再亲手交给你比较合适。”晓冬将手探入背包，小心翼翼地取出了被包装得很妥当的签，用双手向我呈了过来。
接过签的一刻，我想起在东京坐在出租车上，晓冬从手机另一端传来的哭声。低头看着他递过来的签，我承认自己还是会心疼，纵然不爱了，但这个男孩在成为我男朋友之前，毕竟是我的发小和死党，这些年来的感情，不是说斩断就可以轻易斩断的。
意识到自个儿尚且如此，更遑论卫红？于是又不动声色地看了卫红一下，她似乎有些发怔。就在我呆呆地看着手中的签时，小白牙轻轻地用手肘捅了捅我，“你还是把它们收起来比较好。”
“啊……”回过神来的我，随即将它们放进包包，面对着满桌的料理，原本在来之前已经想好要怎样说话，甚至想到出现类似李晨又找小白牙麻烦时要如何处理，但晓冬的出现超出我的预料，于是所有的准备全被搅乱，气氛不但出现冷场，而且还怪异地沉重。
过了许久，晓冬开口打破了沉默，他替大家倒了一杯梅酒，然后自个儿先啜饮起来，“我真是坏了大家的兴致，本来今天青唯带了男孩过来想给你们热络下感情的，有我在，卫红不自在，青唯也不晓得该咋办了，看来我就是一祸害啊。”
“不，我没有不自在……”卫红不假思索地说，话一出口她就立刻愣住了，然后转过头来看我，我假装没留意她的视线，只是喝着梅酒，她就这样陷入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的局面，但是卫红显然担心并且害怕晓冬再这样憔悴下去，最后什么也说不下去的她，索性一口喝完了杯中的梅酒。
“其实，当初我真觉得你就一祸害。”小白牙突然接过晓冬的话，不光是我和大家，就连晓冬本人也露出相当惊愕的表情，“我觉得你伤害了青唯，居然还有脸把她推倒，实在气不过才忍不住打了你一拳。”
“我记得。”晓冬苦笑，“很重的一拳。”
“有了这么好的女朋友却不懂得珍惜，而且这样做根本是在伤害两个女孩子啊，我觉得你真的是个混账。”小白牙直言不讳。
“喂……”李晨瞪起眼睛，还没发作晓冬就伸出右手拦住了他，“让他说下去，我想听。”
“可是，慢慢地我觉得感情这种事儿有时候还真是没个准儿的。后来青唯多少也和我说了你们的事，慢慢地我也觉得你这人至少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坏。至少真正的混账，是不会哭的，也不会自我惩罚。现在的你和我那时候见到的你差别太大了，所以看着这样憔悴的你，我觉得真正的混账至少不是你这样的人，这是我所知道的。”
晓冬非常意外的样子，他的视线完全落在小白牙脸上，似乎完全没有想到小白牙会这样说，而小白牙平静地迎着他的视线。就在这时卫红拿起酒瓶，分别给大家空着的杯子重新添上了梅酒。
“我说有人是不是真把自个儿当成救世主了？好像自个儿只要随便开下口就能改变一切似的。”李晨淡淡地说，继而在桌面上探过身体，眼睛直接与小白牙对视，“在这里真正的外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你……”
“你是想提醒我没有资格在这里发言对吗？”小白牙接过他的话，补充了李晨未尽的话语，两个人的目光撞击并对峙着，我惊讶地发觉小白牙个性中强硬的一面，那是我之前所未曾见到的小白牙。
“可怜的孩子。”李晨摇了摇头，又恢复了原先的坐姿，“你为啥会追随着她到这里来？我先前已经明确向你表示过我讨厌你了对不？但就算这样你还是想到这里来，还是想要掺和进我们的世界，那是因为你很喜欢她对不对？”
“李晨你过分了。”卫红出面制止。
“少插手，卫红！”李晨毫不退让地将杯子往桌面一放，他的视线始终在小白牙身上，带着轻蔑不屑的表情，鄙夷的语气也更加强烈，“像你这种出身的男孩，突然认识了这样的女孩子，刚好你是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的人，有哪个女孩在那种情况下能够拒绝一个无害又听话的宠物呢？”
“他并不是宠物，我从没将他看成宠物。”我再也按捺不住地出面干涉，之前我多少对于小白牙表现出的强硬感到好奇，我承认我之所以一直保持观望态度，是因为我也想要探知，在那个犹如阳光般明媚的男孩身上，到底蕴涵着怎样的一种脾气呢？
我想要知道。我想要看看这个不同于我先前印象的小白牙。
“开心吗？听到她这样说，一定开心得不得了吧？‘她说我不是宠物，那就说明在她心里我还是有一定位置的’，你开心地这样想对不对？”李晨悠然夹起一只天妇罗，轻轻嚼了一口，再随手一扬，那只吃了一半的天妇罗就落在小白牙的衣服上。
“她很漂亮，但也很可怕，你不是那种能够应付得了她的人，像你这种住钦州南路的平价公寓，可能拼了一辈子也没法在上海供个像样公寓的人，对她来说只是在脆弱时用来安慰疗伤的忠狗。”
“你很自信，因为觉得你很了解她，对吗？”小白牙用筷子夹起天妇罗，轻轻搁在桌上。当那天妇罗落在他身上时，小白牙脸色一沉，却还是很有风范地坐着，他的目光也未曾从李晨的眼睛移开片刻。
“青唯活在品牌和随心所欲的世界里，她很强，但也会因此伤害很多人，接着就会承受那些人的报复，然后她再反击。自从认识你以后，她弱了不少，这对她来说不是好事，你只会拖累她。她要的你给不了，那些恨她的人也不是你能对付的。听我说孩子，人有时得要弄清楚自个儿的身份和位置，虽然很残忍，但……”
小白牙一直非常努力地包容和克制着，于是李晨的尖锐与锋利也逐渐地消退了下来，然而小白牙接下来的一句话似乎让他相当怒不可遏，在他的话还未表述完时，小白牙这样打断并向他发出了询问：“你喜欢她是吧？”
“啥？”
“你喜欢她，觉得只有自己这样的人才能保护好她，觉得只有自己这样的人才能和她一块儿走下去是吧？”小白牙直视着李晨，“可是什么人可以在她的身边，不是由你或我决定，而是由她本人决定，如果你真觉得我就一宠物忠狗，那么像你这样了不起的人，为啥还要向我说这么多？你这样为难我，不就说明你觉得不安吗？”
“我？不安？对你？”李晨失笑。
“我们见面不多，但我想你是那种自信而自负的人，不会轻易动怒，也不会轻易就随便向一个认识不多的人说上这一大堆话，可是这两样你都在我面前破例了，那就表明你很在意我的存在，不知道我这么说有没有错？”
不只我，卫红和晓冬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来，大家都在观望这场对峙，对于此刻陷入凝重复杂气氛中的我们，简直好像被这场对峙给拯救了一般，但我也很清楚，是时候阻止这场对峙了，在事态恶化之前。
“哈哈哈，好玩。”李晨忍俊不禁，笑着笑着，忽然端起碗里的紫菜汤，一下就向小白牙泼了过去，猝不及防的小白牙中招。卫红吃惊地微张着嘴，立刻掏出纸巾递向小白牙，“给，擦擦。”
我没有为小白牙擦那些汤水，因为我执起梅酒瓶想也不想就照着李晨泼了过去，闪躲不及的李晨同样狼狈地湿了一身。那家伙用力地一拍桌子向我瞪了过来，“你拿酒泼我？你居然为了这只忠狗拿酒泼我？”
“他的名字是国明，对我来说他是小白牙。”我看着李晨说，伸手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用力一拉，李晨的身体向我前倾了过来，“听着李晨，男孩之间小打小闹我不想管，可是如果你在我面前侮辱小白牙，我绝对不会放手不理，如果你觉得我变弱了，那么只管再继续看看，如果你真想这么做的话。”
李晨瞪着我，然后那目光开始闪烁起来，接着他侧过脸，似乎赌气地不想要再看我一眼，拂开我的手重新坐回位置。晓冬拍拍李晨的脑袋，“够了，再整下去大家可都吃不成晚餐了，本来我就够祸害今晚气氛的了，所以你还是好心让大伙都能吃个好饭吧。”
“少来。”李晨恼火地说，但晓冬揽过他的肩膀，那是晓冬明显介入这件事，要好好监管李晨的表示。面对着晓冬，李晨没有发火，因为他心疼晓冬。就像我和卫红之间的羁绊一样，对李晨而言晓冬也有同样无法替代的意义。在接下来的饭局里，李晨故意不去看我一眼，一个劲憋着闷气地吃着料理和不停地灌着酒。
倒是卫红和晓冬向小白牙问了很多事情，也多亏小白牙和李晨的这场冲突，我、卫红和晓冬隔在彼此之间的无形的墙，因着这么一闹倒卸了下来，因为大家在问小白牙的事，聊着聊着就找到了交集点，倒是李晨一直坚持着不肯加入进来。
这晚在千鸟之间待了很久，光酒就续了不少，在晓冬掏出卡准备付账时，一直缄默不语的李晨忽然开了口，“喂，你会打篮球吗？”他出人意料地问小白牙。
“啊……会的。”小白牙完全始料不及，愣了半晌后点点头。
“有勇气和我来场篮球赛吗？如果你还有和我私下相处的胆子的话。”与其说是邀请，不如说是李晨向小白牙发出的挑衅和战书。觉得小白牙实在不适合再和这毒蛇纠缠的我，正准备替小白牙拒绝，小白牙却斩钉截铁地率先进行了回答。
“成。你约个时间。”小白牙这样回答，没有片刻犹豫和迟疑，那种果断和不容置疑的表情，反而让想要规劝他的我咽下了嘴里的话。可能有些时候，女孩子适时地站在身边就好，如果啥事都要以我的意愿为主，那么我和小白牙之间就变得和李晨形容的没有两样了。
刚刚被李晨的话震荡了的我，无法在这种情况下要小白牙照着自己的意愿去作改变，我真的无法这样做。
和卫红定在下午一块儿去吃海南鸡饭，在此之前想去逛些服装店，卫红今天穿了一件DOICE&GABBANA花朵装饰的绸缎散摆连衣裙，走起来就好像身上那些花朵都在随风摇曳似的。我得承认她确实很美，好吧，我只是漂亮而已，所以和她一起时就算只能当陪衬，那也没法子，谁叫我没她那样受上天眷顾呢？
“对了，青唯，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在GUCCI的专柜间照镜子的卫红，转过头看了看我，犹豫了一下，最后用商量的语气这样征询我的意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