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然。”晓冬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所决定的每一件事,一定都有你的理由,这些年来一直如此。”刚说完这句话,他就迅速转身离开去做我嘱咐的事。当客厅只剩下我一个人时,卸下坚强镇定的面具,我焦躁地在大厅里踱起步来。
李晨,千万不要有事啊。如果有个意外,我绝对不原谅你!我在心底一遍遍地祈祷着,而每祈祷一次,我的心就绞痛一次。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最深的恐惧,那种从头到脚都沉浸在害怕中的感觉,就仿佛本能地想抓紧可能会失去的、最珍贵的东西一样。
晓冬行事的速度向来很快,两个小时后我就接到了他的电话,而他派来的人也以最快的速度汇集到淮海中路的骊王俱乐部。这是一家标榜意大利品位的会员制俱乐部,内部的装潢带着典雅的意大利情调。
当我与晓冬进入一楼左侧的大罗马厅时,冰玲正和六七个年轻男孩融洽地玩在一起。当留意到我们这两个贸然闯入的不速之客时,冰玲的瞳孔中掠过一丝惊诧,“麻烦来了。”听见她这么说的男孩们全都沉下了脸,眉宇间洋溢着浓浓的杀气。
今晚的冰玲穿着一件BOTTEGA VENETA紫色绒绒肩连衣裙,配SERGIO ROSSI紫红色渐变漆皮高跟鞋,柔顺的长发用一根紫色的发带系了起来,美艳得不可方物。
“你们是咋闯进来的?”冰玲略微意外地审视着我们,“这里可是守卫森严的会员俱乐部,外人根本无法进入。”
“如果你真是这么想的,就未免太低估了我们的实力,以我们其中任何一个人的力量,要进入这里都不会是一件难事。”我笑盈盈地朝着冰玲走了过去,步伐尽量从容,就像什么事也未发生过一样。
然而有两个男孩像是为了维护冰玲似的拦住了我,对于他们的举动,我并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的神色,只是柔柔地唤了声:“晓冬。”
或许是沉陷在懊悔和自责的情绪中煎熬得太久,晓冬的出手比平时要狠得多,那两个男孩根本连防备都来不及,就一齐倒了下去。
“晓冬带来的人已经守在了外面,如果你们还想逞强要英雄救美的话,恐怕就只能被抬走了。”我推开另一个挡路的男孩,终于近距离地站在了冰玲的面前。
此刻我的愤怒情绪已经达到顶点,从未如此地想要反击过,正是由于之前的宽容,才会导致毒蛇也被卷入了旋涡。
“你们在怕啥?想要验证的话就到门口看看,到底是否像他们说的那样可怕。”冰玲开口调动着陷入迟疑的男孩们的情绪。
于是有一个男孩飞快地冲了出去,最后却是相当震撼地退了回来,“外面有人,而且是很多人!我们完了,出不去了。”
“是吗?真不愧是青唯啊,我还以为你已经不行了,这么看来你还没完蛋啊?”冰玲反倒变得从容,嘴角浮起挑衅的微笑,“动用了这么多人来堵截我,你到底想干啥啊?容易受伤的大小姐。”
“李晨在哪里?”我的表情沉了下来,目光锐利地瞪着她,“是你做的吧?然而单凭你一个人的力量是办不到的,你找了老夫人来介入这件事吧?”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些啥。就算知道,我又为啥要告诉你?我就是讨厌你们这种拉帮结派自以为是的人!”冰玲兴味盎然地观察着我的脸色,语气却愤懑不已,“看着你焦急的样子真是有趣极了,我怎么会错过这样大好的机会?”
“这样啊。”我冷冷地说,每当事态紧急时,我反倒就更能冷静,“这倒让我想起你父母平时都不怎么管你,你从小是被老夫人带大的,像你这种没有享受过父母关爱的人,也不懂得怎么爱人,难怪这样冷冰冰的,‘冰玲’这个名字取得还真是恰当。”
“王青唯!”像是被揪住了致命伤,冰玲的脸一下变得铁青,目光锐利地瞪向了我,“你在说啥?”
“所以你才会喜欢小白牙,因为在那种阳光男孩的面前,你内心的阴暗似乎才能被照亮和受到安抚。”我仿佛完全看不到冰玲的脸色,“可是不管你有多想抓住小白牙,也无法弥补内心那个畏缩阴暗的自己的缺憾!”
“住口!”冰玲情绪失控地喊,反手一掌狠狠地冲我掴了过来。
然而我反应比她更快,一下就抓住了她的手,继而反手一耳光重重地打在她的脸上。随着清脆的声音响起,冰玲整张右脸都肿了起来。
“以为还会像前几次那样得手?如果只是对付我也就罢了,但伤害到我的死党,我绝对不会就此罢休!”我扯住了她的头发,“快告诉我他在哪里?”
“甭做梦了!”冰玲奋起反击。
看到我们厮打在一起,那些男孩们犹豫不决地交换着眼神,晓冬发现了这一点,只用一句话就把他们镇住了,“如果想被抬走只管充英雄,如果没屁事就给我滚!今儿个我不是冲着你们来的!”
“如果只是对付我的话,你要咋样都行,我既不会躲也不会逃。”我愤而再度扯住了冰玲的头发,并牢牢掐住了她的脖子,“但要是伤害到李晨,就算变成夜叉,我也会保证绝对让你付出惨痛的代价!”
冰玲拼命地挣扎着,却完全无法摆脱盛怒之下的我。在这个时候,我的心里充满着坚定的、没有丝毫回旋余地的、想要守护自己最珍贵事物的决心和想法。
冰玲渐渐喘不过气来,她惶恐地瞪着我,而我一句话也不说,表情决然地持续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这时候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谓的自尊,冰玲艰难地喊出了求饶的话。
“我输了,他在我奶奶那里。”冰玲忍着喉咙的疼痛说,“李晨让我吃了大苦头,所以我把这些事儿……告诉了奶奶。”
“晓冬你听见了吧?马上与卫红联络。”我推开冰玲,冷冷地看着她,“虽然咱们有时候为了自己会不择手段,但我和你不同。这些话我只说一次,如果你再伤害到我的朋友,我保证会让你哭不出来!”
“你好像认为只要知道线索,就可以救出他一样。可是你真认为能够拗得过我奶奶?”冰玲摸着自己的脖颈,语若浮丝地挤出了这句话,像是在证明自己并未失败一般。
“真愚蠢啊。”这是我离开前所留下的话。看着晓冬伴着我步履匆忙地走出大罗马厅,再审视周围为了自保而舍弃自己的男孩们,冰玲面如土色地倚在墙上,泪水不停地涌出眼眶。
“刚刚很凶悍啊,像只拼命想要守护孩子的母豹一样,连我也被那种气势吓了一跳。”走出骊王时,晓冬停下脚步说,“我先去卫红那边一趟,你就先回公寓休息吧,有消息的话我会立刻通知你。”
“拜托了,有消息立刻通知我。”我勉强地笑了笑,试图让自己和晓冬都能平静一点,“我不准备就这样回去,如果一个人待在公寓里,我一定会控制不住情绪的,我想要联系一下小白牙。”
“是吗?那么我先走了。”晓冬拍了拍我的肩膀,随后带着召集来的男孩们朝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我一个人茫然地走在淮海中路,拨通了小白牙的号码。
“青唯?”手机里传来的清澈嗓音突然让我有股想哭的冲动。
“小白牙,我想要见你,现在可以出来吗?”只是听到那个声音,堆砌在心扉周围的高墙就渐渐坍塌,我竭力抑制着想哭的冲动,但抖动的声音还是出卖了自己。
“咋了?你的声音有点不太对劲。”小白牙担心地问。
“只是想要见你,现在我的心很乱,真的特想见见你。”我无力地说。为什么?为什么在别人面前都可以表现得那么坚强,偏偏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就不行了呢?
“知道了。”小白牙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很坚定温和地说,“你在哪里?我现在马上过去找你。”
“我在上海书城前等你。”我挂断电话,然后朝着约定的方向走去。小白牙并没有让我等很久,看着寂寥的我孤单地站着,小白牙流露出忧心的神情。
“青唯?你没事吧?你在电话中的语气很让人担心啊,是不是发生啥事了?”
“只是突然想要见你,只要见到你,就觉得没有啥事是解决不了的,只要见到你,就觉得还是有希望的。”我回避了他的询问,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只是喃喃地说着此刻的心情,然而这种无法衔接的话语却反而增添了小白牙的担忧。
“青唯,到底发生啥事了?今晚的你真的很不一样!”小白牙仔细地观察着我的表情,在我面前微微弯下腰,注视着我的眼睛,“你要告诉我发生了啥事,我才知道该咋样去做。”
“没啥……大不了的事,只是……想要见你。”无法告诉他实情,不管怎样,在事情还没有解决前,不想把他也卷进来,我伸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啥也甭问,只要这样陪在我的身边,哪怕只是一会儿也没关系,拜托你。”
小白牙沉默下来,我的焦虑烦躁瞬间通过体温传递了出去,那种不安与无助,一下就感染并触动了小白牙。
在这一刻,我真的感到两个人的心意是相通的,我所承受的压力与彷徨,在他的心里,也能感受得如此鲜明真实。就在视线交织之际,我手机响了起来。
是晓冬的号码,我立即按下接听键,“咋样了,有头绪了吗?”
“我通过张浩和老夫人联络了一下,张浩说老夫人只说了一句话‘让那两个姑娘过来’。”晓冬语调快速地说,停了一下又不放心地说,“这样不行,李晨已经出事了,怎么能让你和卫红两个女孩去见她呢?老夫人是超乎咱们预料范围的人啊。”
“没关系,就对她说咱们接受这个要求,至于其他的事,我待会儿马上赶去卫红那里,一切等咱们三人见面再说。”我斩钉截铁地回应,旋即挂断了电话。为了不让晓冬有质疑的机会,我干脆关掉了手机。
“咋了?到底发生啥事了?”小白牙还是忍不住追问,仅从这几句话里,他就能判断我正在经历着一件非同寻常的事情,然而好像只要想起他根本无法替我分担些什么,小白牙就变得同样的烦躁不安起来。
“真的没啥大不了的事,所以不用担心。”我避开了他的视线,想给他一个安心的笑容,可是在他的面前,一切都变得无法控制,甚至所有的伪装都失去了效果,我的笑容居然充满了难过与痛楚。
为什么?为什么只要被他那样凝视着,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内心最脆弱的部分就无处遁形了呢?只是想要好好地待在他的身边,哪怕只是听他说些平常的琐碎话题也好,只要那样心便会逐渐安定下来。察觉到自己的依赖,我对此也觉得吃惊。
“咋会不担心?如果是青唯的事,如果我告诉你我不担心,你觉得那会是真心话吗?”小白牙伸出手,第一次很用力地将我拉了过来,“突然把人叫到这里,然后又啥事不说,这样做真的很折腾人,知道吗?”
“我是你的朋友吧?如果是你的朋友,那么悲伤的事、不安的事,不也应该要一起分担的吗?”他的双手按住我的肩膀,“所以告诉我,让你把我叫到这来的真正原因。我就那么不值得信赖吗?你那些死党能知道并一起商量的事,为啥我却不可以呢?”
“因为真的没啥需要一起分担的事,如果我们是朋友,那么你是可以信赖我的,对不对?”我反驳,心又开始疼痛起来。
如果说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希望守护的事物的话,那就是不要让这灿烂的笑容再蒙上任何的阴影。
“所以,现在啥也甭问,只要稍微把肩膀借我靠下就好。”我微笑着,也不管自己的笑容有多难过不安,径自朝着小白牙宽阔厚实的肩膀倚了过去。
我确实需要这样做。不知不觉间,只要他在身边就觉得无比放松;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他在身边就至少还有一点安心的感觉,似乎只要努力就能够解决。
这种奇妙的叫做“安全感”的体会,是我向来为自己努力争取的,没想到和小白牙的偶然相遇,这个男孩却把这种我一直在拼命追求的东西,原原本本地在不经意和不留神间传送给了我。
而且他本人可能还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在今晚之前,就连我也没有充分地意识到这一点。可是在发生了这种大事之后,我在最无助难过时,想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他。现在在他身边,我的脆弱与坚强一并涌现了出来,矛盾地在自己体内抗争着。
“青唯?”在我倚上他的肩膀时,小白牙整个身体都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然而我只是安静地倚在他的肩膀上。
“你真的……啥也不愿意说吗?”小白牙轻轻叹了口气,温柔地轻抚着我的长发,然后敞开双臂,用力地抱住我。
这个拥抱来得自然而直接,他似乎只是想要把自己的温暖传递给我,似乎只是想让我知道不管在什么时候,他都会在我身边。
“如果不想说,我不再勉强你。”他用一种充满疼爱怜惜又无奈的语气温柔地说,“但是,如果真的觉得不安无助,甚至超过了你所能承受的限度,不管咋样一定要先想到我。我们是朋友对吧?朋友就是在最困难或者无助的时候,相互帮助守护的。等你需要找一个人的时候,不管咋样一定要打电话给我。像现在这样啥也不知道,只能抱着你的感觉,真的难受啊!”他喃喃地说,更加用力地抱住了我。
小白牙,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牢牢地倚着他的肩膀,心乱如麻地反复搓着自己的衣角,低头不停地默念着。
第二天,我和卫红一大早就赶到晓冬的公寓,老夫人的管家张浩会到这里来接我们。等待张浩到来的时间格外漫长,晓冬有好几次都忍不住站起来踱步,而卫红则紧紧地握住我的手。
她知道我有多在乎和担心。
当清脆的门铃声响起,晓冬是跑着去开的门,我和卫红同时站了起来。大门外,一个穿着贴身的ARMANI深蓝色休闲西装的英俊男人,优雅地对着我们笑了笑。当彼此的视线碰在一起时,我知道,那是张浩没错了。
“我是老夫人派来接两位小姐过去的。”张浩和声说,“如果没啥特别的事情,两位小姐现在就和我一块儿起程吧。”
“这……”晓冬不放心地回头看了我们一眼,“张浩,我也要一块儿过去。”
“可是老夫人说过只见两位小姐,晓冬,这个忙我可真帮不上。”张浩语气虽然温和,态度却坚决得没有回旋余地。晓冬看着他也没有丝毫退让,同时加重了语气,“张浩!”
“知道了。”张浩轻轻地吐了口气,“开上你的车跟过来,但你只能待在府邸外面,你的人和车不能开进去。晓冬,甭再为难我,这已经是我能帮上的最大的忙了。”
黑色的奔驰车行驶在车水马龙的道路上,我的手始终和身旁的卫红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而张浩则坐在司机旁边的副驾驶座,怡然自得地端坐着,跟我和卫红都没有太多交谈。
高雅英俊的男人,即使在上海的上层社会也并不多见。我注视着张浩的背影思忖着,能够让这种男人俯首听命为之效力的老夫人,她的强大与可怕程度,并不是我和卫红这样级别的女孩能够抗衡的。
但即使如此也必须去见她,在这辆奔驰后方,是晓冬的宝马。这一次的事件对于我们都是从未处理过的棘手,但就算这样,我们也必须去做!
奔驰在上海郊外一座具有中国古典风情的大宅前停下。“到了。”张浩说,大宅外装着监控摄像头,那摄像头对准奔驰之后,两扇大门悠然打开。
张浩取出手机,我听见他说:“晓冬,你只能在外面等,你要和青唯她们说话吗?”
接着,张浩将手机向我们递了过来,我接过了手机,晓冬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青唯,别担心,老夫人应该不会为难你们的。”
“老夫人啊……”我透过车窗朝着那间大宅望去。这间大宅的装修设计结合了中国古建筑的优雅与尊贵。
“那么,我们去了。”我深呼吸。
“真的没问题吗?你们两个?”晓冬依旧不太放心地问。
“如果连你都这么说的话,那要咋办才好呢?”我回应,“从小到大我啥时候把事情搞砸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