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念头在李哲心里已经很久了，他有想过找母亲帮忙，但每次都还是把话语埋进了自己心里。
“你有什么事吗？”方文静看出他的犹豫，主动问他。
“哦……没什么。”李哲想了想，还是算了吧。
方文静没有再继续追问，如今她走不进他的内心，却很清楚他的性格，宁愿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也不愿意听从内心。多年来，母子之间已经形成天然屏障，他无从探寻她心底的森林，她也无法探寻儿子的内心。
李哲是想跟方文静要钱，在那晚看到常笑的白纱裙被污渍弄脏之后，他便想为她买一条新的裙子。尽管心里已经想了千百遍，面对母亲的时候，他还是无法开口。他不能坦然地告诉母亲这钱的用途，也不能对母亲坦白他心底的感受，还是另想其他办法的好。
想破了脑袋，钱都是不可能凭空掉下来的。这也是他面对常笑自惭形秽的原因。他的衣食住行，每一天的花销都是靠母亲。让他拿什么来讨一个女孩的欢心？在他一筹莫展之际，眼睛突然瞟到屋里的抽屉，方文静平日总是随意将纸币放在里面。
趁方文静离家之时，他颤抖地打开平日里他从来不会关注的抽屉。
方文静的抽屉收拾得整洁而有条不紊，这与她多年来行医的习惯有关。李哲从最隐蔽的抽屉开始找起，那些大大小小的钞票工整地叠放在最上面的抽屉里，这屋里就他们两个人，方文静做梦也想不到素日里懂事的儿子会将手伸向她的钱币。
他把翻乱的物什一一放回原处，突然在最下面一个抽屉的深处看到一个红色的锦盒，出于好奇，他把盒子打开，里面竟然还有一个精致的首饰盒。他再打开盒子，紫色软缎上是一只钻戒，一见光便散发出熠熠的光彩。
他将戒指取了出来放在手心细细端详，饶是他这种对珠宝一窍不通的人，也能够从这只戒指浑然天成的钻石上，感觉它的不菲价值。锦盒里还有一张照片，虽然已经年代久远但保存得很好，照片上的方文静偎依着一个男人，眺望浩瀚无际的大海，明媚的笑颜清晰可见，两人堪称一对壁人。
照片的背后还有一首小诗：花开彼岸本无岸，魂落忘川犹在川，醉里不知烟波浩，梦中依稀灯火寒。花叶千年不相见，缘尽缘生舞翩跹，花不解语花颔首，佛渡我心佛空叹。
字迹纤丽娟秀，是方文静的字迹。在李哲的记忆中，他从来没有见过母亲这样的欢笑，她与照片上的男人之间，其中有多少的悲欢离合是他和他父亲都不曾知道的。方文静将这些记忆尘封之时，必定掉了不少眼泪。以至于有几个字都已经模糊了，依稀看得出来，是眼泪的形状。
这些年所有的疑问，在此刻都找到解释的答案。照片上的那个男人，分明是这些年来李哲经常见到的那个人。
李哲脑袋一片昏乱，心里流转着苦涩的汁液，为他的毫不知情死去的父亲，为他这么多年来苦苦守望的母亲。
为了不被方文静发现抽屉被翻过的痕迹，他后来还是把钱放了回去，一切照旧。
经过几天的寻觅，李哲找到一个工作，周末到一个咖啡厅当侍应。工作很简单，也很轻松惬意。一个月下来，数数拿到手的工资，虽然只有薄薄的几张，李哲也觉得满心欢喜。这是他第一次靠自己劳动挣的钱。
又到了方文静的生日，今年恰逢周末，李哲准备向经理请假，用自己挣的钱给方文静买了个生日蛋糕回去。
他一上午的脚步和动作都是轻松的，他靠自己挣的钱，给他最重要的两个人买礼物，以后也许有那么一天，他会肩负起更大的重任。
他的笑容直到看见他们进来的时候冻结，那一刻他真宁愿自己没在这里出现，他们更没有走进过这间咖啡厅。
谈笑风生的两个人与他的目光相遇，笑容即刻僵住，李哲也不能保持他平静的心情，他恨恨地看了一眼他们，在他们面前想说点什么，但什么也没说出口，突然冲出门去。
方文静愣了几秒，随即追出门外，“李哲，你听我说！”
李哲不听，他只有用发足狂奔的举动发泄内心的情绪。他已经知晓了母亲心里的秘密，她曾经刻骨铭心的恋爱，他以为那也已经成为过去。可是为什么，他们要以如此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他万分不能接受。如果此事败露，相信与他有同感的不止他一人。
方文静终于追上他，他第一次如此冷淡对待自己的母亲：“我会忘记今天，您不用担心。”
“儿子，”方文静气吁喘喘地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看过你的戒指，还有照片。”李哲说，“妈，有些秘密不会保存到永远。”
“不管你信不信，我和常万峰之间，真的只是一年单独见一次面而已。”方文静解释说。
李哲会信吗？他当然不相信。
一连几天，李哲都躲避着方文静，他不知道如何面对方文静的秘密，更不知如何面对毫不知情的常家母女。他只好再一次将自己陷入沉默的深渊里。
方文静几次想跟他开口解释，都在他的沉默里首先败下阵来。长大的少年，不再是小时候对她言听计从的温顺孩子，多了一份执拗和叛逆。随着岁月的逝去，方文静对儿子的依赖开始与日俱增，她曾经的特立独行，曾经的独霸专横，都随着岁月的流逝悄悄改变。
李哲愿意与母亲从家乡来到C城，缘于血液里不可分割的亲情，更缘于对母亲无条件的信任。信任是他依赖母亲的基础。如今，他不再信任自己的母亲，因此对方文静所有的解释都不自觉地怀疑和猜忌。
晚上，李哲在床头发现了三个日记本，他打开一看，是方文静这几十年的心情记录，向他诉说着一个遥远的爱情故事。里面记录了她年少时刻骨铭心的爱恋，和爱人即将踏上婚姻殿堂的憧憬，他突然离去时的伤心欲绝，独身时的心如止水，遇到李父时的心灰意冷，婚姻生活的平淡琐碎，丈夫去世时的孤独伤痛，远离家乡时的毅然绝决。
和常万峰的再次相遇，她心里不可能没有一丝波澜，只是，他的家庭和睦幸福，她自有自己的清高，经常能够看到他的笑脸，一年有一次单独的生日祝福，于她，已经足矣。
日记的最后是一封信。
李哲：
我原以为，这会是我将带进坟墓里的秘密，没想到被你不小心洞悉。我知道此刻的你定然百般愤怒，听不进我的任何解释。不错，在你父亲之前，我与常万峰之间确实有段叫人难以忘怀的感情。
如果将来有一天你经历了爱情，你会明白我的感受。有些事，不由得自己控制；有些行为，却能够制止。爱情，总有一天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光华，陪伴我们一生的，唯亲情而已。
如果这是母亲的秘密，他除了选择为她守候，没有第二个选择。
几十年的心理独白，李哲看得再仔细，也只用了几小时。生命是长久的过程，年华却是一刹那的事情。如果将来有一天，他回想到今天，会不会后悔今日的怯懦？
方文静说错了，他根本用不着将来，他现在已经在经历爱情，经历看见她笑脸时的欢欣，经历爱里求而不得的苦痛。
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后悔里，于是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到商场里给常笑买了一件与她之前那件一模一样的白色纱裙，兴冲冲地拿回去准备当面给她一个惊喜。
当他想找到她的时候，她却已经不再是那个等待他出现的常笑了。而此刻，不光是李哲在找她，连冷清萍都在等待她的出现。
余丽的突然造访，在与冷清萍的闲聊中渐渐流露出来意。原来常心在一家溜冰场里看到常笑和一个男生携手并肩，清脆笑声洋溢在整个溜冰场。当时正是常笑的学琴时间，常心不禁有些兴灾乐祸，常家出名的乖乖女也会逃课，还早恋。这下可有好戏看了。她取出手机咔嚓咔嚓拍了几张照片，迫不及待地拿回家给母亲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