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玉伦结婚的那天,天气好的出奇。秋将归未归,花开进荼靡,已露出败象。
珍妮花一大早打电话给我,告诉我她会晚点来接张冬键,并且气急败坏地抱怨:“夭夭,老天为什么不下场暴雨呀?”
鉴于她说起来没完没了的特点,我建议她干脆拿出区区百万元,去买动专业机构实施人工降雨。她恨恨地切了一声,终于乖乖闭上了嘴,吧嗒挂了电话。
婚礼在主人温玉伦位于机场附近的度假别墅举行,曾经那也是珍妮花名下的财产之一。
温玉伦为了表示与旧日生活彻底决裂的决心,为临近中年的自己,举办一个纯西式婚礼。为了避开了中午的灼热阳光,也为了迁就他已是二婚的身份,婚礼在下午五点正举行,希望宾客们在四点之前到达。
这两晚睿云和张冬键突击训练交际舞,现场观摩给了我坚定的自信。我相信这个场合对小保安来说,并非是什么龙潭虎穴,应付自如应该不是难事。
我与温玉伦其人毫无交集,也毫无好感,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去。
但珍妮花强烈地要求我去参加,并且声明已给我安排好了男伴。鉴于小保安第一次出任务,睿云显然不像我这么放心,一再怂恿我去督阵,我顺水推舟地也就答应了。
所以当一脸微笑的韩森,一身白色的礼服,风度翩翩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尴尬和窘迫双重作用下,我一时呐呐地说不出话。
自从上次聚会不欢而散,我与他再也没有联系过。每个人生命里的过客多如牛毛,我早将他这一个抛在身后。可韩森此刻出现,不知道是他自己贼心不死,还是珍妮花对于拉皮条这种事情热衷地过了头。
韩森看出我的心事,云淡风轻地一笑,“夭夭,这种举手之劳也不肯给我机会了?”我及时调整了情绪,无非是逢场作戏罢了,有什么关系?
我提起长裙,仪态万方地走到他身边,说,“韩森,多谢你来接我!”他眼睛里此刻闪烁着的热情,依旧是男人对女人的兴趣,并且殷勤地给我打开车门。
在车上,他微笑着问我,对于那天他的建议考虑的如何?
我愣了一下,看来此人完全不懂国人的含蓄,我的拒绝还需要更明确一点么。为了今天的事情别再不欢而散,我字斟句酌,尽量婉转地回答,“对于这种永远居于二把手位置,没有任何升迁前景的职业,我真的不感兴趣,谢谢您的青睐!”
他愣了愣,然后哈哈大笑,说:“夭夭,你令我不得不刮目相看,真得好幽默。”
这是一个成功男人的风度,这么一来,轻松和谐倒是重新回到了我俩之间。我调皮地扬扬眉,冲他嫣然一笑。
于是我成了韩森的女伴,小鸟依人般地挽着他的胳膊出现在众人面前。当韩森和那群男人热切地握手时,我带着一脸的假笑,成为珍妮花密友们小声嘀咕的话题。
珍妮花和张冬键来得比我们晚了一刻钟左右,他们的出场受到众人的瞩目。在场的各位基本上都是珍妮花和温玉伦的故友,清楚他们情史与婚姻的始末。
当温玉伦出现在她生活时,她就跟前任的男友分了手。双方都非常礼貌的,非常随和的,就象一对老朋友聚餐结束后说再见一般容易。
他愉快地转身,从她生活中消失,随之温玉伦就急冲冲地进入了她的生活。
珍妮花曾对我不无怀念地说,是她终结了温玉伦的处男生涯。那一年珍妮花22岁,温玉伦24岁,刚从国内到英国攻读艺术学硕士学位。
一夜缠绵,他匍匐在她身上喃喃地发誓:“我的爱人,我永远是你的奴隶。”
奴隶很快发现自己的女人名气如此的大,跟伦敦的浓雾一样。
当他开开心心地提起自己的小女人时,男人们脸似笑非笑,女人们则掩嘴偷笑。他略一打听,就发现原来他可以找到那么多男人,来共同讨论珍妮花的床上表现。
他暴跳如雷,撕毁了原来的誓言,并发誓永远不理珍妮花。这一回,轮到他觉得受了侮辱。为了报复,在极短的时间内,他勾搭上几个女人,孜孜不倦地洗刷自己的耻辱。
但是滚过床单以后,很快,他就兴趣索然,怀疑是否在跟木头在做爱。刚开始的时候,他以为自己运气差,所以不断猎取新的目标。
反复之后,他逐渐明白一个事实,原来他启蒙的时候,一不小心碰上了绝世高手。不知道这是他的幸运,亦或是巨大的不幸。
他开始念叨着珍妮花的好,又一次撕毁了誓言,上了她的床。得到满足后,立刻想起了她的名声,又觉得自己受了侮辱,拼命去找其他女人。但没多久,他又厚着脸皮回到她身边。
他就这样反来复去地折磨着自己,也折磨着珍妮花。珍妮花却鬼使神差地爱上了他,真切深刻的爱。为了爱,她变成了一个安份守纪的小女人,不再勾引别人,也不再受任何人的勾引。
她开始计划着嫁给他,做他妻子,一辈子与他相亲相爱。他却一脸鄙视地说:“珍妮花,你别做梦了,我的妻子永远不可能是你。”
但温玉伦的话永远是不可信的,他最终还是娶了她。对于这次婚姻,他一脸苦笑地对朋友说:“她离不开我,如果我不娶她,她会自杀的。”
他压根儿不在乎她会不会自杀,但他挺在乎她的庞大家产。在不可一世的金钱面前,他装作忘记了珍妮花的名气。
结婚后,珍妮花很安份地做了一个称职的妻子。出得厅堂,下过厨房,但是温玉伦没有买账。
他觉得珍妮花就是他的耻辱,而要洗刷这耻辱,只有不停地勾引其他女人。尽管她们的身体无法带给他肉体上的至美感受,但能平衡他备受折磨的心灵。
珍妮花有时候指责他时,他反唇相讥:“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他认定珍妮花应该认命,但珍妮花在这一点上绝不妥协。她觉得那是她曾经的生活,那时候,她并不认识温玉伦,她无需为任何人忠贞。何况上帝创造了人的身体,人们为何不能去感受快乐呢?
温玉伦无耻地说:“珍妮花,你别指望我,去忠贞于一个不贞洁的妻子。”
温玉伦其人在我看来,就是个自私虚伪透顶的典型代表。珍妮花看透了这一切,但还是不可救药地爱着他。
宾客们本来就很好奇珍妮花是否有勇气出现,继而又关心将会以何种面目出现。依照她以前的表现,多半认为无非是一种凄凄艾艾的怨妇神色吧,或许还会有一场大闹婚礼的好戏,我可以肯定有半数的人心里有过这种想法。
谁都不曾预料到,婚礼上的珍妮花比任何时候都容光焕发,一件珠灰色的低胸礼服,将她衬得分外高贵。
这件礼服是我帮她选定的,珍妮花看到镜中的自己时,也是大吃一惊,说:“夭夭,你的眼光不是盖的,从来没有比这个时候更象个淑女。”
所以她一出场,立刻镇住了大家,包括那位甜蜜可人的小新娘。白色婚纱掩映下的她当然也漂亮,但相比于珍妮花的艳光四射,显然地相形见绌。
这些年的人生经历告诉我,男女****之间的战场,有时候青春战胜年龄,有时候阅历会战胜幼稚,一切取决于当事者的角度和立场。
如果珍妮花的状态令大家吃惊的话,那么站在她身边的张冬键就是令大家震惊了。
一眼就能看出,他与珍妮花之间有着明显的年龄差距,但他俊美的外表依然令男人妒忌,令女人心跳。家产半亿的哲学硕士跟他一比,就象发育不良的歪瓜裂枣。
珍妮花挽着他跟每一位认识的人打招呼,并隆重地介绍张冬键是她的未婚夫。张冬键毫不在意,不仅与眼前眼光奇异的各色男人重重地握手,甚至还热情洋溢地赞美着男人身边的女士。
他与韩森和我握手的时候,不动声色地、迅雷不及掩耳地对我夹夹眼皮。甚至对身着一件浅绿色礼服的我,他面带俏丽的微笑,意味深长地说:“夭夭,很高兴认识你,你就像来自森林的精灵。”
我使劲捏捏他的手,两人心照不宣地交换眼神,都开心地大笑起来。
心里骄傲油然而生,睿云如果也在这里,她会怎样地高兴呢?我想应该给睿云加工资,看她将小保安训练得如何八面玲珑,而且风度翩翩。
两人就这样,一路衣香鬓影,一路欢歌笑语,在众人各怀情绪的目光中,终于走到新郎和新娘面前。珍妮花上前一步,非常自若地轻轻拥抱着温玉伦,亲昵地在他脸颊上一吻,语带双关地说:“亲爱的,恭喜你终于找到你的白玫瑰了。”
温玉伦一脸幸福的微笑,礼节性地回吻着她,说:“谢谢你,珍妮花你越来越漂亮了。”
“那是当然。”珍妮花松开他,挽住张冬键的胳膊,头微微偏向他,脸上浮现的笑容既甜蜜又妩媚。
虽然话未出口,但温玉伦还是明白她的意思,因为这个新的男人给她注入了活力,她因为新的恋情光彩夺目。
这是任何男人都无法忍受的,虽然温玉伦对珍妮花早无爱意,但眼中还是闪过一丝愠色。
随即他就更不舒服了,他发现张冬键正在对他的新娘大献殷勤,恭维她说:“你今日看上去,比夏天更可爱。”
温玉伦不屑地撇撇嘴,这背诗是他的长项,这句莎士比亚的诗,他早对他娇美的新娘表白过了。但紧接着张冬键又对新娘说:“不过,不是北京的夏天。”
说着,他微微仰着头对着太阳做了个鬼脸。这句极应景的玩笑,将漂亮的新娘逗乐了。她快活地笑着,身体前仰后合,居然忘记了捂住嘴巴。此刻她美丽的黑眼睛露出绚丽的光芒,笑声清脆而悦耳。
看得出来,她是个单纯而美丽的女孩子,年岁甚轻,对尘世涉足不深。可以随时因为花开而微笑,因为叶落而流泪。
在场的众人,只有张冬键与她岁数相近,一种年轻人的亲密感觉迅速地在两人之间建立起来。
温玉伦看到自己美丽的新娘对着一个英俊的男人欢笑,着实不悦,脸色微微变了。珍妮花适时地在此时,将张冬键介绍给他,他抑制心头的怒火,挤了个微笑,伸出手张冬键重重地一握。
因为内心有火,握手时用了点力气。张冬键感受到他的敌意,微笑着,也加大了手上的力量。
温玉伦收了几次,才抽回手。我猜测如果不是因为面前众多的眼睛,他肯定会甩动几下吧,用来减轻疼痛。
我几乎要为小保安的表现拍手了。我当然知道他一只手的力量,捏死十个温玉伦这样体格的男人,估计他都不需要中场休息。
此刻的新郎官,他只有咧一下嘴,笑得比哭都难看,眉毛紧紧皱了起来。在内心,温玉伦恶狠狠地诅骂了一句:“******。”但面上,他仍旧飞快地恢复了喜气洋洋。
珍妮花妩媚的笑着,挽着他胳膊,将他拉到一边问他:“亲爱的,你觉得我的未婚夫如何?”
他脸上掠过一丝讥诮笑意,说:“和你般配极了。”
珍妮花明知道这是一句讽刺,但依然笑意盈盈地说:“谢谢。”
温玉伦见她如此恬不知耻,恶胆丛生,凑近她压低声音说:“珍妮花,看样子你是越活越年轻,这种嫩草很有嚼头吧。”
珍妮花笑得更甜了,也凑到他耳边,刻意以放荡的口吻说:“当然,你不知道他有多么勇猛。”
她又直起身来,眨眨眼睛,仿佛很无辜地说,“你知道我说哪方面,幸好你跟我离了婚,啧啧……”
一股无名之火油然而起,温玉伦脚步重重地走到他们身边,本想加入他们的谈话,顺便听听他们在聊些啥。但他的到来,很奇异的令交谈戛然而止。新娘和张冬键齐齐偏头望着他,似乎带着一点戒心。
这更令他怒火横生,趁着大家不注意,他飞快地瞪了张冬键一眼。后者识趣地微微颔首,微笑着对新娘说了声“再聊啊!”彬彬有礼地从两人身边退出,走回一旁正笑得欢快的珍妮花身边。
大家互相认识过了,行礼的吉时未到,便拿了杯酒,三三两两聚着交谈。习惯性地,男人和男人聚在一起,女人们也各自扎堆,搬弄着最新的是非。
我手持一杯柠檬水,姿态优雅地穿梭在女士们之间,眼光却一直落在珍妮花和张冬键的身上。但还是陆陆续续,从身边的女士们谈话中,听到关于新娘的一些事情。
新娘叫白雪,真正是人如其名,肌肤细腻皎白如一朵真的白玫瑰。大学毕业刚半年,在北京一家中学里教英语,年龄不大,约二十二岁。
温玉伦一见倾心,一番狂追,她轻易地陷入了情网。温玉伦风度翩翩,有着海龟的光环,哲学硕士,在人民大学教书。并且他富有,当然她是无从知道这财富源于第一次婚姻的失败,源于一个深爱着他的女人。
总之,温玉伦外在的一切,任何人看起来都是完美无缺,无比理想的丈夫人选。所以她自诩为知识分子的父母,也认为女儿攀上了一门好亲事,飞快地给她戴上温玉伦送上的结婚戒指,并亲自送到了温玉伦这渣男的手上。
恋爱到结婚,步骤紧凑,她甚至没有时间来细想。当然,即使细想也想不出可以挑剔的地方。她很庆幸自己那么快找到爱人,爱人条件又是如此优秀。
对于他的第一次婚姻,温玉伦曾轻描淡写地在她面前提过,略略带着些遗憾:“年轻时,你知道的,总难免会被人欺骗。”
紧跟着,他就深情款款地来了另一句:“现在,我成熟了,见到你的那一刻,我知道你会是我一生的归属。”
花前月下,情人炽热的眼神,还有如此动听的承诺,他的第一次婚姻、欺骗过他的前妻,其实在她的心里半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白雪今天是第一次见到珍妮花,无法避免地,在心里头将自己与她比较了一番。
尽管她本就是个漂亮的女人,一向自视甚高。但她还是不得不承认,温玉伦的前妻珍妮花,是个女人中的尤物,美艳不可方物。
白雪也曾风闻过珍妮花的一些事情,比如说她每季飞去法国巴黎购买最新流行时装,比如说她说到欧洲就象说自己的家乡一般熟悉……全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子无法想象,而又向往的事情。
尽管在场的女士们流水般到她面前,赞美她的容颜,祝福她即将开始的婚姻。她身不由已地,逮着任何空档,眼神就在珍妮花身上徘徊。
珍妮花不太在意她,其实她本不在意任何人,除了她爱着的那个混蛋。
第一眼,她就知道白雪跟她是两个世界的人。珍妮花是万丈红尘狂热起舞的蛇精,而白雪是冰雪天地里暗递幽香的花朵。除了她即将上岗的老公是珍妮花曾经的老公,两人之间半点共同点也没有。
珍妮花扫了一眼花蕾般的白雪,心里一片冰凉。
温玉伦一直想寻找一个与珍妮花截然不同的人。就像张爱玲笔下的《红玫瑰,白玫瑰》所写,男人们只喜欢与娇艳动人的红玫瑰们偷情,显然,他找到了愿意娶回家的那朵白玫瑰。
珍妮花仍面带微笑地走向我,但我却看到她脚步的迟滞、眼中的凄然,也许全场只有我能感受到她此刻的悲伤。
刚才的欢快,全是假的。她鼓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激怒温玉伦,现在她累了,力量正如潮落去般消逝。